樊江龙看着趴在桌上昏睡不醒的魏岭生,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
“来,咱俩把他弄到沙发上去。”他扫了一眼还在大快朵颐的石头,吩咐道。
“好,好。”石头应着,连忙放下筷子。
两个人说着,便把魏岭生从餐桌上架了起来。
“来,魏哥,到沙发上睡去。”石头冲着魏岭生大声说道。
“哦,好,好,睡觉去。”魏岭生醉醺醺地答道。
樊江龙没有吭声,一边胳膊架着魏岭生,而另一只手已经迅速地伸进他的裤子口袋,不动声色地掏出了他的手机。
石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明白樊江龙要干什么。
两个人把魏岭生扔到沙发上之后,樊江龙打开了手机,翻开了通讯录和通话记录。很快,罗砚成、许悠然、许巍的名字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瞥了一眼酩酊大醉中的魏岭生,示意石头跟着他走进了卧室。
“你看,这几个电话,”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罗砚成……许巍……正是那丫头这次住院的时间,他们通话最频繁,嗯,还有这个凌越。”
“许巍,是许悠然她爸,对吧?”石头探头看着手机,小声说道,“这个什么罗砚成,还有凌越,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
“蠢货!”樊江龙轻声骂了一句,“这个罗砚成,八成就是他嘴里的那个‘老罗’了吧,那个能借给他钱的人。”
“哦……”石头缩了缩头,应了一声,没敢再说话。
“那纸笔,把这几个电话都抄下来。”樊江龙低声吩咐道,“抄仔细点儿,别抄错了。也许,将来有能用上的时候。”
“哦,好。”石头应着,转身去找纸笔。
樊江龙依然盯着魏岭生的手机,眉头微蹙,脸色阴沉。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就在“许悠然”这个名字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歪歪扭扭地写在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的时候,在许悠然的家里,苍白瘦削的女孩儿,正坐在沙发上,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爸,你……你没听错吗?”她神色紧张地问道,“也许……是……你听错了,也许……就是些无稽之谈?”
“是啊,我跟你妈说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许巍看着女儿,眼里满是纠结,“我是有天中午无意中听见王霞她们几个护士嘀咕这个事情,开始也没当回事儿,只觉得是这些丫头片子们嚼舌根子,可是……可是你住院这几天,我也慢慢看出来了。”
“程医生和万医生?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许悠然使劲地摇着头,眼里闪过一抹绝望的神色。
“程医生和万医生都是好人,他们的为人没什么可怀疑的,” 坐在许悠然身旁的何清仪沉吟了一下,看着女儿说道,“只是无风不起浪吧,我看着他们两个人,是比别人更默契更亲近些。”
“我跟你妈,也都是过来人了,”许巍看了一眼妻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们都有这样的感觉,程医生和万医生不会是护士们瞎说的那样的关系,但是,他们之间……似乎与其他人不同,这一点很明显。”他停下来,看着妻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不信问你妈,她的感觉比我还要明显。”
“是啊,”何清仪轻轻地攥住了女儿的手,低声说道,“那些天,我跟你爸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对于程医生和万医生,偶尔有些感觉,但是也顾不得多想,”她停下来,小声叹了口气,“但是,自从罗砚成过来之后,还是感觉挺明显的,程医生对罗砚成非常冷淡,反倒是跟万医生,关系更亲近些。”
“当时,请罗砚成过来帮忙唤醒你,我也是犹豫再三,”许巍看着女儿,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只有罗砚成的声音,或许对你可以产生一些刺激。”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我也想过,如果你因为罗砚成的到来而苏醒,那……那程医生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儿,可是,为了你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作为一个父亲,我选择了对我女儿最有利的方式,去恳求程医生,请罗砚成来帮这个忙。”
“孩子,如果他们夫妻真的已经有些矛盾,你就更要远离罗砚成了,”何清仪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为了这个,你心里是很痛苦的,可是,只能这样了。远离他,这样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许巍迟疑了一下,看了妻子一眼,又继续说道,“就是想让你在心里彻底了断了对罗砚成的……那一份想念,只有断了这个念头,你才能真正的快乐起来,才能好好的面对自己的生活。”
许悠然低着头,愣愣地出神,父母的话,她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她的目光缓缓从父亲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在窗外的某一个地方。她看着那儿,眼神里蕴含着深不见底的疑惑和痛苦。
罗砚成不幸福吗?不,不可能!他怎么能不幸福呢?他说过的,他说过妻子很爱她,他说过他很幸福的。
为什么他们夫妻关系会冷淡呢?为什么程医生和万医生会有超乎寻常的关系呢?而这一切,是自己造成的吗?是自己出现在罗砚成的生活里而造成的吗?
不不不,罗砚成必须要幸福!必须!她当年抛却了自己的一切,割舍了自己的一切,她一个人孤独地抗起了所有的痛苦,只为了让他这一辈子能幸福安宁的生活!他怎么能不幸福呢?不能!绝不能!
这时,嘟嘟不知道哪里钻了出来,轻巧地一跃,蹿上了许悠然的膝头,接着便立起身子,两只小爪子搭在了许悠然的肩上。
恍惚中的许悠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自己的臆想中清醒了过来。
嘟嘟欢实地喘息着,把毛绒绒的小脑袋贴在许悠然的脸上。
“嘟嘟,”许悠然轻轻叫了一声,把小狗从自己身上抱了下来,放在地板上,拍着它的脑袋命令道,“去玩儿去,去!”
嘟嘟却并不离开,索性伏在了许悠然的脚边。
“嘟嘟抱回来的时候,才两周大,还在吃奶呢,”何清仪看了看嘟嘟,又看了看女儿,笑道,“是你天天带着它,把它一点点喂大了,它跟你最亲。”
“哦……”许悠然应了一声,俯身又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孩子,”许巍看着女儿,轻声说道,“以前我跟你妈,总是刻意回避一些话题,比如说,你……有了……另外的一些记忆,你跟老魏,还有你跟罗砚成的感情,我们害怕跟你说这些,这些都是我跟你妈心里最深的痛苦。”
“爸,对不起……”许悠然忧郁地看着父亲,小声地说道。
“傻孩子,哪有什么对不起的,”何清仪一只手攥紧了女儿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只有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我跟你爸就心满意足了。”
“是啊,孩子,”许巍看定了女儿的眼睛,脸上浮起一个慈爱而柔和的笑容,“这么久了,我们看着你一直郁郁寡欢,实在是又心疼又无奈。现在,我们忽然想通了,其实,只要改变一下心态就好了。”他停下来,深深凝视着女儿,“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别去回避它了,面对它,接受它,这样,反而心里更轻松了,对吗?”
许悠然看着父亲,轻轻点了点头,一时间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远离罗砚成,这是件很痛苦却又必须做的事情,”许巍看着继续说道,“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爱你的人在你身边,我跟你妈妈,还有老魏,都是最爱你的人,对不对?”
“是啊,丫头,”何清仪笑了笑说道,“从这个新年开始,咱们都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孩子,你看,我在这个新年的第一天跟你说这些,”许巍慢慢站起身,对女儿伸出双臂,“我就想告诉你,你永远是我们最爱的孩子,我们希望你快乐的生活下去,从今天开始。”
许悠然也站了起来,和父亲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这一天,魏岭生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当屋里日光灯的光线刺进了眼里的时候,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老魏,醒啦。”樊江龙沙哑的声音从身边传了过来
魏岭生急忙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樊江龙正坐在对面。
“哦,大哥,不好意思,喝高了。”魏岭生忙不迭地从沙发上支起身子。
“喝高了好呀,”樊江龙笑道,“喝高了还能跟你大哥说点儿实话。”
魏岭生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啊?哦……大哥……我……我说什么了?”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低声问道。
“石头,给你魏哥沏杯热茶来,”樊江龙回头冲着厨房喊了一声,转回头又看着魏岭生笑道,“你跟我说,你只有八万了,只能给我这么多。这话,你醒着的时候说,我不信。你醉了之后说,我就信了。”
“哦,是的,”魏岭生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是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你记着,一个多月以后,八十万的那笔钱,就得给我了,”樊江龙淡淡地说道,“大哥也是仗义的人,今天的这八万,还有原来说好买车的钱,都可以算在这八十万里。怎么样?大哥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吧?”
“是,是的。”魏岭生垂下头,连忙应道。
“那就想办法吧,把钱按时给我,不能拖。”樊江龙平静地说道,声音不高,口气却坚决得不容置疑。
“好,我一定想办法。”魏岭生低声说道。
就在魏岭生醉酒醒来的这个时候,程欣语正坐在省二院心脏外科住院部的医生办公室里,翻看几个人的病历资料。
窗外一声礼花的炸响,让她不由得抬起头来向外面望去。黑暗夜空中的几朵球形礼花,砰然作响之间,把夜色都照得绚丽起来。
程欣语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远处,轻轻叹了口气。曾经是最不喜欢节假日值班的,现在居然觉得节假日里值班是个难得的清净和享受,终于可以暂时逃离那个家了,终于可以远远地避开罗砚成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忽然觉得堵得有些喘不动气,不由得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程欣语回过头一看,不禁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