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几秒钟之后，许悠然明白了凌越的意思。
屋里一片寂静，从楼板中隐隐传来的邻居家里电视的声音，让此刻许悠然家的客厅显得越发沉寂。
凌越静静凝视着眼前开始局促起来的女孩儿，等待着一个答案。
许悠然的答案，是无声而又清晰的。清晰得让凌越心里热切的期望顷刻间就破灭殆尽，以至于让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在骤然变冷的过程中炸裂的声音。
她忧郁地看着他，无法言语，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这绝不是一个刚刚过了二十三岁生日的年轻女孩儿会有的目光，因为这目光里，包涵了太多无法言表的沧桑和无奈。她的嘴角努力上扬，努力想给他一个可以慰藉他心灵的笑容。可是那个笑容，僵硬的让人绝望。
“坐吧，凌越。”片刻的静默之后，许悠然垂下了眼，所有的内心，都被眼帘遮挡。
“不了，天晚了，也该……该走了。”凌越黯然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和平静。
“也是，外面还下着雪……”许悠然抬起眼看着他，满眼的歉意，“是该……是该早点儿回去，我……就不留你了。”
“是，下着雪，再晚车都不好打了。”凌越轻轻耸了耸肩，看着许悠然笑了笑，“我给叔叔阿姨说一下，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好好把身体养一养，最近……别着急去花店。”
“凌越，对不起……”女孩儿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局促地看着他，轻声说道。
凌越微微愣了一下，他明白，这一声“对不起”不是为着不留他多坐一会儿，而是为着她打破了他内心那个希冀。
“没什么对不起的，悠然，”凌越深深地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个柔和的微笑，“你醒了，你好好的，这就够了。”
凌越跟许悠然一家人道了别，许巍戴上帽子，穿上了羽绒外套，执意要送他出去。于是一老一少两个人下了楼，在越来越大的漫天飞雪中，往小区外面走去。
“叔叔，快回去吧！”走出没两步，凌越就站住，坚决不肯走了，“这么大雪，地上一积起来，走路就滑了。”
“没事儿，没事儿，”许巍拉着他胳膊笑道，“走到院子门口，你打车走了，我就回来，积不了多少雪。”
“不行！坚决不行！”凌越提高了声音，坚定地说道。
见拗不过他，许巍笑了笑，也不再勉强他。
“那……行，我就不送你了，”借着路灯昏黄的光亮，他看着眼前的男孩儿，低声说道，“我下来送你，也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孩子。”他抬起手，扶着凌越的肩，继续说道，“别再惦记她了，安心的开始你自己的生活吧。”
凌越无力地垂下了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叔叔，这些天我一直都有一个念头，”沉吟了片刻，凌越重新抬起头来，看向楼上那一窗天蓝色的光亮，“我一直都盼着……她在醒来之后……会变成原来的悠然，今天一下飞机就奔过来，就是想……想亲眼看看她，想知道……那个答案。”
“我明白，你一定是失望了，孩子，”许巍拍了拍凌越的肩膀，低声说道，“听叔叔的话，你还年起，好日子还在后头，把对悠然的感情，彻底放下吧，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我试着想放下的，只是……”凌越再一次垂下了，喃喃说道，“我忘不了她。我有一个女朋友了，我很久不再去花店找悠然，我想我跟她不再有关系了。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孩子，”许巍微笑着看着他，“说实话，你说你有女朋友了，我心里第一个感觉，就是难受，我的女儿可惜没有这个福分。我心里第二个感觉，就是为你高兴，不是做作的，不是虚心假意的，是真心为你高兴。”
“叔叔，对不起……”凌越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傻小子，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是理所当然是好事情。”许巍双手扶住了凌越的肩膀，深深地看着他，“我跟你阿姨，都真心的祝福你，孩子，好好的去找到自己的幸福吧。只是……只是……”他突然迟疑起来，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怎么了？怎么了叔叔？只是什么？”凌越歪着头看着许巍，一连声地问道。
“我一直……都祈求老天，保佑我这女儿能好好的活下去，能长命百岁，”许巍黯然说道，“可是，真的如我所愿，这孩子长命百岁的时候，我跟她妈妈，却没办法照顾她到最后……”他停下来，看着凌越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现在不敢想，将来有一天，我跟她妈妈都走了的时候，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她怎么办？”
凌越的眼泪，顷刻间涌上了眼眶。
“别胡说，叔叔！别胡说！”他扶住许巍的胳膊，大声说道，“你和阿姨，都会健康长寿！都会长长久久陪着悠然的！”
“我也盼着如此啊，可是，我也没法自欺欺人，”许巍笑了笑，抬手抹掉自己眼角冰凉的眼泪，“我这女儿，注定了一辈子没法像一个健康的女孩儿一样恋爱、结婚、生子，如果她能健康的活下去，也只怕……只能形单影只一辈子了。而我跟她妈妈，总有走的一天……”
“叔叔……”凌越垂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胸口像是揣着个大石头一样的沉。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不管许悠然以后的路能走多远，他都会不离不弃地陪着她走下去，而现在，他食言了。
“别误会，孩子，”许巍见他低头不语，知道他一定是为了自己刚才的话心里有些不好受，所以急忙说道，“我给你说这些，可真的不是埋怨你。你今天……这么一下飞机就赶来看她，让我这个当父亲的很感动。所以我突然想跟你说，孩子，你跟悠然，做不成夫妻，那就当亲人一样相处吧。”
“我明白，叔叔，我明白。”凌越深深点着头，“无论将来怎么样，我这辈子都会竭尽全力照顾悠然。”
“好，谢谢你，孩子，谢谢你！”许巍拍了拍凌越的肩膀，轻声说道。
“好了，叔叔快回去吧，外面太冷。”凌越边说着，边为许巍拂去肩头的雪花。
两个人在楼下道了别，凌越看着许巍进了楼门，想他挥了挥手，又仰头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透着天蓝色光亮的窗户，这才转身往家属院门口走去。
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凌越接到了周琦的电话。
“凌越，我发的微信，你没看到吗？”电话一接通，周琦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但是，这声音平静的近乎于冷淡，与往日大不相同。
“微信？哦，真是没注意，我刚没看手机。”凌越纳闷儿地问道，“刚才你发了什么了？”
“对了，你可能是没工夫也没心思看手机，”电话的那一头，周琦笑了笑说道，“你下午在西安机场给我打电话，说你先去看下一许悠然，我几分钟之后就给你发了，你到现在也没个回音。”
“哦，对不起啊，后来真是没有再看微信。”凌越急忙说道。
对方没了声音，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凌越摇了摇头，他知道周琦生气，他下午告诉她，想先去看看苏醒以后的许悠然，周琦没说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他叹了口气，打开微信，果然，有周琦发来的一条消息。
“Ａ、结婚，Ｂ、分手。告诉我你的选择。”
凌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仰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叹息这般的沉重，以至于开着车的中年司机都透过后视镜，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晚上，在程书玉的家里。靠在床头的林珊，正把腋下刚抽出来的体温计，递给正架上老花镜的老伴儿。
程欣语戴好了老花镜，接过体温计来仔细地看着。
“多少度？”林珊问道。
“还好，３７度２，有点儿低烧，不过比下午强了。”程书玉一边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一边说道。
林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看着老伴儿把体温计甩下来，又放进塑料盒里，眉头微微有些蹙了起来。
“今天亲家到了，咱也没过去看看，”她低声说道，“想着明天抽空去吧，这天又下雪了。你说，这几天不过去，砚成她妈该挑理儿了。”
“不会的，”程书玉把体温计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笑着说道，“咱不是下午都给砚成打过电话了，你跟砚成他妈也通过话，他们都知道你感冒了。”
“谁知道会不会挑理儿呢，砚成他妈，那可是心思多。”林珊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
“不会不会，”程书玉笑了起来，拍了怕林珊的腿，“等你感冒好了，雪也停了，天气也好了的时候，咱再过去看看。这两天通通电话就可以了。”
“嗯，”林珊应了一声，忽然睁大眼睛看着丈夫说道，“我今天都叮嘱他们，可别跟欣语说，我这感冒也没什么，要让她知道，也还得她担心。”
“就是，别跟欣语说了，她知道了肯定又往这儿跑，这又下着雪的。”程欣语点了点头说道，“这两天就是欣语打电话，也不跟她说着这事儿。”
“我是跟他们说了，别跟欣语说我感冒了，”林珊忽然笑了起来，看着丈夫说道，“要是他们还是跟欣语说了呢，我会觉得，他们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儿。可要是他们真就一个字儿也不跟欣语说，我就又觉得，他们不拿我这老太太当回事儿。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程书玉愣了一下，看着老伴儿，一脸哭笑不得的神色。
“这女人呐，”他故意长叹了一声，感慨道，“不管到了多大年纪，那心思都多得够呛。”
林珊笑起来，轻轻踢了一下坐在床边的老伴儿。
这个时候，老两口哪里知道，就是这件事儿，拉开了女儿女婿一场大战的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