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觉得她……不是许悠然呢？”沉吟了片刻，程欣语看着祁风，低声问道。
“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我对她实在太熟悉了。”祁风疑虑重重地说道，“我有三年多没回来了，可是这三年多，就算她是长成大姑娘了，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变化。”停了停，他又接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总感觉她很陌生，那些熟悉的细节上的东西，都与以前不同了，尤其奇怪的是，童年那么多往事，她竟然……都好像是不记得了。”
程欣语的眉头越皱越紧，她轻轻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话，而是等着祁风继续说下去。
“我们小时候，常在姥姥家后院里玩儿，那个小小的后院，是我们这些孩子们最爱撒欢儿的地方，”祁风低头沉思着，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常常带着悠然在后院玩儿。我姥爷在那种了很多的树，有香椿，有苹果，梨，还有冬青，还有沿着东墙种了满满的丁香树。悠然喜欢吃香椿，每次都是我上树去摘，她在下面捡。丁香花开的时候，我还经常带着她，拿着小玻璃瓶子，抓丁香花丛中的蜜蜂。这些，都是我们童年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
说到这里，祁风缓缓地抬起头，满眼惊疑，他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道，“可是，程医生，悠然……好像不记得这些了，我发现，她甚至于……连有那样一个后院，都不记得了。”
“是……是有些奇怪，”程欣语看着祁风，疑惑地问道，“那……她的父母是跟她最亲近的人，他们都没有发现她忘记了很多事吗？你问过他们吗？”
“我悄悄问过了，正是因为问过了，我就更奇怪，”祁风小声地说道，“他们两个我都问过，可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没有什么，只是说悠然有时候会有记不起旧事的情况，一会儿就想起来了，他们都说挺正常的。”
“可这……跟……跟心脏没什么关系呀，”程欣语摇了摇头，“心脏并没有记忆功能，她不可能因为移植了别人的心脏，就丢失了自己记忆。如果真因此就会丢失自己记忆的话，那岂不是还该记起别的人的事儿了吗？这怎么可能呢？”
“万一可能呢？程医生，”祁风瞪大了眼睛看着程欣语，用更轻的声音说道，“我……有时候……就觉得……她像是……另一个人。”
“你呀，你这想像力也太丰富了，”程欣语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行了，你先回去看看悠然那瓶药还剩多少，我估计快打完了。别胡思乱想了，她除了许悠然还能是谁！”
“是啊，我有时候也问自己，我是不是玄幻小说看多了，”祁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连我姨妈和姨父都说一切正常，我还非要琢磨来琢磨去的，总认为不对劲。我看我也是有点儿神经了。”
“或许是，小时候肯定童话看得不少，”程欣语笑道，“不过说明你是年轻啊，只有年轻才会相信童话，才会天马行空的乱想。好了，快去看看悠然的针，应该快打完了。我也回家了。”
“也可能是我有点儿神经过敏了，”祁风笑道，“我去看看她，程医生你也快回家吧。今天晚上真是多谢你了！”说罢，祁风摆了摆手，转身向许悠然的病房走去。
程欣语跟祁风道了别之后，又去了医生办公室，跟萧医生说了几句话，问了问万明诚今天的情况，这才离开了心脏外科的病房。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她看了看表，已经１１点了。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急步往停车场走去。
突然，程欣语停下了脚步，当初孟主任把厚厚的一沓子许悠然的病例资料交给她的情景，倏地浮现了出来。
“欣语，许悠然当时手术的所有病例资料都已经归档了，这些是我另外复印的一些重要资料，以后需要的时候，你可以研究研究。也可以去调取原件，”那天，孟凡那样微笑着，认真地看着她，“这个孩子，是我最放心不下的。答应我，以后尽你所能，保她平安吧。”
那些资料她是认真看过的，手术的每一个细节，术后的每一次体检数据等等，她都是认真看过的，但是，她唯独没有注意过其中的一个细节，那就是给许悠然捐献了心脏的人，那个人的基本情况，她虽然看过，但并没有格外注意过。
刚刚祁风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万一可能呢？程医生，我有时候真觉得……她像是……另一个人。”
程欣语轻轻地打了一个寒战，她转过身，迟疑地抬头看着楼上心脏外科医生办公室的灯光，那些资料就在办公室里的铁皮柜子里锁着。此刻，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她要立刻上去，把那些资料拿出来仔细研究研究。
如果许悠然在心脏移植之后，会忘记了自己的往事，那……或许……她会记起另一些往事——那个人的往事！
想到这里，程欣语迈开了脚步，急步往大楼里走去。
然而，刚进了一楼大厅，她又停了下来。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有额头，轻轻摇了摇头。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医学方面的基本知识还是有的，怎么忽然让一个毛头小子的几句话给说迷糊了？怎么也跟着他胡思乱想起来了？这怎么可能呢？自己真是让这个满脑子奇思怪想的小子弄懵了！
程欣语心里想着，不由得自嘲地笑起来。她返身又走出大楼，直奔停车场去了。
刚走进停车场，身后一辆车擦着她身边飞快地驶了过去，停进了不远处的一个车位里，接着一个人影从车上下来，飞也似的朝急诊科那个方向跑去了，因为跑得太快，还一个踉跄差一点儿摔倒。
大半夜的，赶这么急，八成是往急诊那边去的吧？程欣语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她看着那个人迅速消失在前面大楼的拐角处，自己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找到自己的车，坐进了驾驶室，发动了之后，缓缓地驶出了停车场。
今天也真是奇怪的事儿多，程欣语开着车，心里叹息了一声。
一场正要吵的架，突然戛然而止了，丈夫居然说起病人要是不严重，就不要往医院跑了之类的话，以前他可从没说过。
婆婆赵禾的表现也很奇怪，刚才正在急救室忙着救治许悠然的时候，婆婆居然会打电话过来。她当时没有接，后来等许悠然情况稍稍稳定的之后才回过去，婆婆说是问她晚上能不能回家。真是奇了，自己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不一定能回家了，怎么刚出来一会儿就又打电话问呢？
连许悠然也是奇怪的，她刚刚清醒时，那交织着痛苦和愧疚的慌乱眼神，实在也是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还有她那个表哥，他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居然会觉得许悠然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天天跟许悠然在一起的父母，却都觉得女儿很正常。
程欣语一路开着车往家走，一路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是一脑袋浆糊了。
她使劲甩了甩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不想了，不想了。回家，睡觉。爱咋咋地。”
程欣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１１点半。她轻手轻脚地掏钥匙开了门，轻轻走进来，又把门关上，接着又轻轻反锁上了。
这么多年，她和罗砚成之间的这一点默契一直没有改变过，那就是两人个之中无论什么原因，有一个出去了没回来的时候，家门一定不会反锁。
她没有开客厅的灯，用手机屏幕的光照着亮，换了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的床头灯居然还亮着！罗砚成居然还没有睡，正靠着床头，拿着手机发呆。这是今天晚上的又一件怪事了。
“你……回来了。”罗砚成冷不丁地见她进来，像是从沉思中惊醒般地一愣。他放下手机，抬头看着她。
“哦……回来了，怎么还没睡？”程欣语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哦……不是……是已经睡了一觉了，”罗砚成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刚起来上个厕所，回来就睡不着了，就随便翻翻手机看看。刚看两眼，你就回来了。”
“哦。”程欣语应了一声，没说别的，就转身洗漱去了。
等她洗漱完回来的时候，罗砚成依然还靠在床头上看手机，似乎还是没有睡意。
程欣语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在大床上离丈夫最远的地方躺下，拉被子盖上，闭上了眼睛。
罗砚成放下手机，伸手关上了床头灯。
“今天还不错，还能回来，说明没出什么大事吧？”黑暗中，罗砚成似乎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还好吧。”程欣语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就不再说话了。
刚才一路上，只想着回家睡觉，可是真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又静不下来了。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丈夫躺着，又想起今天那些没逻辑、没道理、也没头绪的事来。
黑暗中，罗砚成睁着眼睛，也是全无睡意。
在程欣语回来之前，他正焦虑地握着手机，等待着魏岭生的消息。现在妻子回来了，“还好吧”三个字，虽然太过笼统，但是至少说明，许悠然目前是没有危险了。
向魏岭生求助，拜托他去省二院的急诊科打听情况，这是今天晚上，在程欣语离开家之后，他百爪挠心、走投无路地团团转了很久之后，才想出来的主意。
本来，他是想通过妻子今天晚上回不回来，来判断许悠然的情况。他知道如果自己打电话去问，一定会让妻子觉得奇怪，于是怂恿母亲给妻子打个电话。可自己的心思又不能给母亲和盘托出，所以，不明就里的母亲打了电话之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就是问问‘今天晚上能不能回来’这样的问题罢了。程欣语的答案也很简单，只知道她刚刚抢救完病人，其它的情况一概还是不知道。
纠结到１０点多钟的时候，他才想起了魏岭生。自己去急诊科打听情况，那是不可能的，万一被妻子看见，那就是大麻烦。但是魏岭生可以去，虽然他在心脏外科干过护工，但是那时候，程欣语还没有调入省二院，程欣语根本就不认识他，急诊科的人也不认识他，他去打听最为方便。
罗砚成庆幸自己想出了这个主意，这也是能尽快知道许悠然情况的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自从魏岭生接了他的电话，出发去医院之后，迟迟没有再发来消息。短信，微信，罗砚成来回地翻看，始终没有只言片语。他再把电话打过去，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罗砚成在屋里，躺着，坐着，站着，走着，坐卧不宁，焦躁不安。对于他来说，许悠然的平安就是路雪轻的平安。这些天，在他心里，他已经无法把许悠然和路雪轻分开了。许悠然，这个本来应该与他毫无关联的女孩儿，现在似乎是转世而来的雪轻，她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她与他神魂相通、血脉相连，她一丝一毫的损伤，都是他的切肤之痛。今天晚上，她的命运，仿佛也直接关联着他的命运。
魏岭生是怎么回事呢？现在连程欣语都回来了，他还没有打听到情况吗？罗砚成的心里惴惴不安地想着。
当然，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份忐忑。许悠然已经知道程欣语是自己的妻子了，她今天见到这位一直称之为程姐姐的人，是否能做到一如既往，平静如常？
就在这时，静谧的夜晚，漆黑的屋子里，两个各自想着心事的人，都被一声微信有新消息时的叮咚声惊得微微一跳。
罗砚成的手机屏幕，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