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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按捺(3)

谢霄不再理会他,伸手去拉今夏,道:“走!上我那儿去,我找大夫给你瞧。”

“你不能带她走。”陆绎冷道。

“凭什么,她又不是你家的?!”

谢霄提高嗓门,算是正式与陆绎杠上。

“至少,她也不是你家的。”陆绎语气虽不高,却是冷意森森。

“她……”谢霄脖子一梗,没多想便冲口而出,“老子明日就娶她进门,你信不信!”

来不及看陆绎是何反应,今夏已经听不下去:“哥哥,这事咱们改日再议。你是不是还有要紧事,你去忙吧,不用惦记我,我这里好得很。你去吧,我就不送了啊……”

“你怎么老是赶我走?”谢霄不满道。

陆绎双手抱胸,立在一旁,唇边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哥哥,我还发着烧呢,你嚷得我脑仁都疼了,你明儿再来吧。”今夏一面把他往门口推,一面无奈道。

谢霄被她推了两步,立在门口返身正色问道:“你不相信我想娶你?”

“我……”今夏被他说得楞了一瞬,才道,“不是,我信,这是好事嘛,关键这事得我娘说了算,我不能自己拿主意呀。这事不急,改日我精神头儿好点了,闲下来咱们再慢慢商量。”

“这么说,你自己是愿意的。”谢霄盯着她看。

“这么好的事儿,我干嘛不愿意。”

今夏顺口答道。

得了她这句话,谢霄方才转身离去,走之前还没忘再瞪陆绎一眼。

总算是把他弄走了,今夏松了口气,转向陆绎,陪笑歉然道:“他就是个村野莽夫,大人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绎原本面沉如水,听了她这话,非但没有缓和几分,反倒更加阴郁,讥讽道:“还没嫁进门呢,就急着替夫家说话了?”

今夏怔了片刻,忽想到件要紧事,急切道:“大人,这事您可千万别告诉刘大人啊!千万千万,算卑职求您了。这还在办案期间,万一刘大人觉得我有外心,治我的罪,那可不是小事。”

“你还知道怕啊!”陆绎冷哼,朝桌上一努嘴,“先把药喝了。”

听到吩咐,今夏没二话,端起药碗,咕咚咕咚整碗灌下去,都不带换气的。陆绎见状,抬手本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

“……多谢大人,您开的方子真是有奇效,这药我刚喝下去就觉得周身舒畅,神清气爽,奇经八脉似有一股暖流游走。”今夏放下药碗,开口就是奉承话。

“你那是被烫的!”陆绎没好气道,“这药才煎好,没瞧见直冒热气么?”

“没事,我不怕烫。”

今夏背过身去,悄悄吐了吐舌头散热,再转回来时发觉陆绎居然坐了下来。

“大人,您还有事要吩咐?”她试探地问。

陆绎随手拿了个空杯子,在桌上滴溜溜地转了转,也不答话,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问道:“你可知道谢霄与上官曦之间的事情?”

“知道。他们俩师出同门,谢霄排行老四,上官曦是他的二师姐。”

陆绎点点头:“还有呢?”

“三年前,他们俩本该成婚,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谢霄逃婚了,后来上官曦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今夏支肘,疑惑道,“说来也奇怪,逃婚这么大的事儿,对姑娘家来说那可是大失脸面,可上官曦对谢霄像是一点怨恨也没有。”

“因为谢霄曾经救过她。”陆绎轻叹了口气,“那年上官曦还未出师,在姑苏被一伙强人所劫,当时乌安帮在姑苏还没有分堂,也几乎没什么人手。谢霄花钱雇了四、五名刀客,带着人就冲进那伙强人的山寨,硬是把上官曦救了出来,他自己身受重伤,几乎丧命,足足躺了半年才能下地。”

“原来如此,难怪上官曦对他那么好,事事都帮着他。”今夏叹道。

陆绎看着她,微微挑眉:“你明白了?”

今夏迟疑片刻,还是摇摇头:“可他为何要逃婚呢?”

“逃婚是谢霄在与谢百里抬杠,他们父子俩在三年前关系极差,谢霄认为谢百里是想借由这桩婚事将自己牢牢绑在乌安帮,他自然不肯屈服。”

今夏这才明白:“所以上官曦一点都不怪他,还主动退婚,现下还对他那么好。”

陆绎复问道:“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您是想说,上官曦对谢霄,并不仅仅是姐弟之情?”今夏猜测道。

陆绎很难得的赞许地点了点头。

“哦……”

在这声并不算长的“哦”声中,今夏骤然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沙修竹被劫一事,筹划得甚是周密,谢霄心没这么细,这主意多半还是上官曦想出来的。戏楼上,她故意给陆绎设了个套,引得他带沙修竹出来。所以,整件事情说起来就是陆绎被上官曦耍了。以陆绎的能耐,只有他设计旁人,怎么反倒会被旁人设计,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对上官曦生出爱慕之意,以至于意乱情迷。但上官曦心中所属又是谢霄……

难怪他看谢霄不顺眼,原来如此!

“其实感情的事,说不准的……”今夏绞尽脑汁想安慰陆绎两句,“她现下虽然还惦记着他,可说不定过几日,她就觉得他不好了,那时候就能察觉出旁人的好处来,对吧?”

“你是这样想的?”陆绎面色并不好看。

今夏忙点头,诚恳道:“那当然,感情这方面的事情我是很在行的。”

陆绎看她的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

“真的!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在衙门里头那么久,这些事情看得多了。”今夏分析给他听,“就是为了这些男女之间朝秦暮楚的事情,有下泻药的、砸摊子的、扎小人的、偷牵牛的,花样多的您都想不到,闹得要生要死鸡飞狗跳。可见这男女之间,移情别恋是常事,时有发生。所以说,上官曦虽然眼下还将谢霄看得十分要紧,可说不定过一阵子,她又会觉察出您……呃,旁人身上有谢霄没有的好处来。”

“你……”陆绎起身深吸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又在犹豫中,终还是没忍住,朝她冷哼道,“六扇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说罢,他抬脚就走了,留下今夏一头雾水。

“自己心里不快活,还要迁怒旁人,哼!”今夏莫名其妙之余也是满腹不满,“好心当成驴肝肺,小爷发着烧还辛苦开解你,不领情就算了!”

她栓好门,忿忿然回床躺着,想接着蒙头睡觉,可惜才躺了一会儿,就想起自己还未吃东西,只得翻身起身,想去灶间寻些吃食裹腹。

刚起身,就听见有人敲门,她披好外袍去开门。

外间是此间驿卒,拎了黑底描金漆盒,见开了门,便将漆盒替她放到桌上,语气也十分平易近人:“请官爷慢用。”

“这是……”今夏疑惑道。

“听说官爷受了伤,这是特地备下给您备下的吃食。”

今夏诧异地揭开漆盒盖子,最上面便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菠菜牛肉粥,当场就能把人馋出口水来。

“等等,这个……钱两是不是得另算?”今夏喊住欲走的驿卒,赶忙问道。

“不用,官爷受了伤,灶间原就该给您单做。”

如此今夏方才放了心,再三谢过驿卒,掩了门,坐下来吃粥。眼见菠菜碧绿,切成碎粒的牛肉晶莹剔透,另外还有几碟精致小菜,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腹中也和暖起来,不禁把诸事皆抛之脑后,生出岁月静好夫复何求的感叹。

“姑娘、姑娘……这是我才熬好的燕窝粥,你好歹吃一口,好不好?”

圆脸丫鬟桂儿望着月洞缠枝花架子床上曲膝呆坐的翟兰叶,急得要哭出来,自打从船上回来,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不吃不喝,不说话,连旁人与她说话也皆如未闻。

初始她尚且呆坐流泪,到现下似乎泪已干涸,双目直愣愣的,整个人便似成了一具空壳一般,叫人看了心惊。

桂儿素日与她亲厚,见她如此熬了一宿,怎生还坐得住,只得急匆匆地命人去告知养家翟天官翟老爷。家仆去了不久便回来,传话说老爷已经知道了,让她好生将养着,这几日不用出门去,竟也未来瞧上一瞧。

周遭家仆、厨子好几个,还有个半聋的老嬷嬷,却是连一个亲厚且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桂儿眼睁睁看着翟兰叶泥雕木塑般坐着,心急如焚,想着姑娘说不定是中了邪风,请位大夫来扎两针或许能有效验。

估摸着让旁人去说不清楚病况,桂儿连说带比划让老嬷嬷看好翟兰叶,自己出门去请大夫。

连日阴雨,今日却有难得的日头,杨岳伺候着爹爹吃过药,见爹爹的腿已经开始慢慢消肿,遂安心了许多。洗过衣裳,他便帮着医童在院中晾晒药材。

“求求你,告诉我沈大夫在何处,我家姑娘急等着大夫去瞧。”桂儿跟在一位年纪稍长的医童身后,声音急得仿佛马上要哭出来。

“我不是说过了么,师父出诊去了,不在医馆内。姑娘,你稍安勿躁,到外堂等着好不好。”医童好言劝道。

“可是我家姑娘……”桂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她怎么办、怎么办!”

杨岳正在房顶上把鱼腥草铺齐整些,闻声探头看向她,楞了片刻,骤然搁下药材,自房顶上一跃而下,冲到桂儿身前,急道:“你家姑娘怎么了?”

“你、你……是谁?”桂儿泪眼婆娑,一时也认不出他来。

“我是那日送香料去的人,陆大人送的,想起来了?”

桂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快说你家姑娘怎么了?她病了么?”杨岳急得额头青筋都凸了出来。

桂儿抽抽搭搭道:“比病了还严重,她、她、她像是中邪了,从昨夜到现在,坐着动也不动,眼睛发直,人死了一大半。”

“带我去看看!”

“你又不是大夫。”

杨岳没法,掏出捕快制牌,喝道:“快点带我去!”

压根没看清制牌上头刻印着什么字,桂儿只知他是官家人,一时不敢违背,转身带路:“官爷,你有法子救我家姑娘么?”

“我不知道……”杨岳心乱如麻,不知是在和她说,还是在和自己说,“反正我不会让她死,她绝对不能死!”

桂儿已经是一路小跑,可他还是觉得她太慢了,索性拽起她胳膊,大步流星地往前赶去。

待进了翟兰叶所住的小楼,他也不理会上前问话的家仆,直接将人撂倒在旁,奔上小楼。守着翟兰叶的半聋老嬷嬷见着这么个身量魁梧的大高个闯进来,骇得缩到一旁,话都不敢说半句。

“你……”杨岳只说了这一个字,便说不出话来。

翟兰叶仍是静静地坐着,双目盯着不知名的某处,怔怔出神,根本看不见他。卸了脂粉的她看上去苍白而憔悴,少了日前的那份美丽,却更加让人心疼。

愣神间,桂儿也赶了上来,看见翟兰叶仍旧是老样子,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她怎得会这样?”杨岳问道。

“我也不知道,昨夜姑娘回来之后,就失魂落魄的,什么话都没说。我替她梳洗更衣,服侍她上了床,她便这般坐着,整宿都没动过,一直到现在。”

“她从何处回来?”杨岳强制压抑着胸中情绪,“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不知道,她昨日原本欢喜得很,说要去见一位京城来的公子。”

“京城来的公子,是陆大人?”

“我真的不知道,那条船只让她一个人上去,不让我跟着。”

杨岳拳头攥得骨节格格作响:“只让她一个人上去……一定是被欺负了!她、她……我、我……”

桂儿不知所措:“那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报官?”

杨岳在原地足足楞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道:“眼下,她最要紧,我马上去把沈大夫请来,你照顾好她。”

说着,他不放心地多看一眼翟兰叶,又匆匆折返回医馆,向医童问明沈大夫在何处出诊。沈大夫出过诊后,连医馆都没回,直接被杨岳请到了翟宅。

沈大夫先替翟兰叶把脉,杨岳扶着床框紧张地等着。

“她这是急痛迷心,加上平常先天心脉有损,气血亏柔……”沈大夫慢条斯理道。

实在等不得他说完,杨岳急道:“能救么?她不会有事吧?”

“眼下自然能救,但她先天心脉有损,须得长期调养,不要有大喜大悲之事。”

沈大夫吩咐随伺医童打开医包,他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在翟兰叶的人中上重重扎了一下,杨岳整个人跟着抽痛一下,扶床框的手几乎把木屑扣出来。

随着一滴血渗出来,翟兰叶嘤咛一声,眼珠活动了下,终于回转过来。

“姑娘……”桂儿握了她的手。

翟兰叶迟缓地望向她,小巧精致的下颌微微颤抖着,泪水一串串滑落下来……听着她的呜咽声,杨岳说不出话来,只是双目紧紧地盯着她,仿佛无法移开。

沈大夫缓声道:“哭出来就好了,下次若再出现这种情况,你们若不会扎针,有时狠抽一记耳光也能奏效……不必再急成这样。”

最末一句是对着杨岳说的。

杨岳看向沈大夫,却尚楞着神,嘴唇蠕动了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大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膊,命医童收拾了医包,由老嬷嬷送着下楼出门去。

翟兰叶还在哭泣,且越哭越伤心,看上去她像是要把身上的剩余气力全都专注地用在这件事情上。

“姑娘……姑娘……”桂儿在旁轻唤着,跟着垂泪。

杨岳直愣愣地站着,觉得她的哭泣声似乎慢慢将自己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抽走,仿佛自己心里也破了个大洞。

他静静站了很久,然后默默地走了。

今夏正在享用她今日的第二顿美食。午时才到饭点,驿卒便又拎来了一漆盒,她千恩万谢地接过来,放桌上打开来一看——清炖鸽子汤,煎豆腐和香菇菜心,另有还有米饭。

居然比早间那段还要丰盛,早知道扬州官驿对伤员这般厚待,自己就该时不时闹些小毛小病,今夏一面想着,一面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汤。

外间有人敲门。

这么快就来收碗筷?她诧异起身,开了门,看见了杨岳。

“大杨,你怎么来了?头儿那边……”她看杨岳面色不对,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头儿伤势有变化?严重么?”

“爹爹没事。”杨岳闷着头进来,“……我见到翟姑娘了,她很不好。”

听说头儿没事,今夏这才放下心来,奇道:“翟姑娘怎么了?”

杨岳停在透棂架格前,直挺挺地站着,面色难看之极,今夏反复问了好几遍,他才低低道:“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应该是被人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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