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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争锋(3)

今夏已是不寒而栗,喃喃道:“佛家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这世上竟有人会想出这般怪异的刑具……”

“该刑具由于制作工序繁琐,已被弃用多年,怎么会在这当口上突然出现在扬州地界?”杨程万眉间皱得更紧,“而且还让你撞见两次。”

“难道与周显已的案子有关?可……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呢?”

今夏也想不明白。

师徒二人各自愁眉紧锁。杨岳端着两个大海碗进门来,见状便不满道:“小爷,叫你不许让爹爹劳神的,他现下眉间那个铁疙瘩算怎么回事?”

今夏闻着香就跳起来了,帮着接过大海碗,黄灿灿的面条,上面浇了一层的热腾腾的卤子,有香菇有冬笋还有肉末,香气扑鼻。她忙先递给杨程万,赞叹道:“这医馆真不错,还有肉吃,头儿,这面条就得趁热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杨程万接过面碗,挑了挑面条,看向杨岳责备道:“你现下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今夏出了事,你也敢瞒着我。”

杨岳自是以为今夏已将前前后后尽数告诉了爹爹,也不敢辩解,只能道:“爹爹我知错了。我还在特意在医馆内买了解毒瘴的药……”

“咳咳!咳咳!”今夏重重咳嗽,朝杨岳猛使眼色。

意识到不对劲之后,杨岳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咳什么,你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么。”杨程万瞪一眼今夏,“以你的性子,别说起大雾,就是天上下刀子,你都会去看个究竟。居然能耐着性子等到次日再去,肯定是出了事。”

今夏张张口,无话可说,只得陪着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嘛,是我让大杨莫要多嘴,让您好好养伤的。”当下一边吃着面,一边又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这回虽不敢再隐瞒,但把毒瘴的毒性和蛇的个头数量都缩水了许多,轻描淡写地带过。

听到紫炎时,杨程万神色有几分异样。

今夏看在眼中,不由紧张道:“头儿,你也知道紫炎,这玩意儿是不是很贵?!”

“不是,我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需要用到紫炎解毒,想来这毒瘴厉害得很,再想到这徒儿莽撞如斯,杨程万还是禁不住直摇头。

杨岳在旁出主意:“爹,罚她,顶铜盆立院子里去。”

今夏冲他呲白森森的牙。

杨程万叹了口气:“夏儿,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得为你娘着想。你娘能把你交到我手里,这就是天大的信任。你若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她交代。”

“我记着了,头儿。”今夏低首垂目。

“还有,岳儿,再有这种来历不明的蹊跷之事,绝不可让她替你去。”

“孩儿记着了。”杨岳忙道。

杨程万看着他二人,又是暗叹口气,才道:“昨日谢霄送来的那些补品,夏儿,你替我送回谢家去。乌安帮替周显已押送银两,涉及此案,此举对他们不利。你说明缘由,替我谢谢人家。”

今夏应了,起身拿过补品出门去。

“拿出点姑娘样,不可失了礼数,记着了。”他又叮嘱道。

今夏在门外扬声应了。

听她脚步声渐远,杨程万转向杨岳:“昨日你赶到桃花林时,是小霄背着夏儿么?”

杨岳正收拾碗筷,闻言不明其意,只点点头。

杨程万未再问什么,半靠着合目养神,唇边有一抹淡淡笑意。

今夏拎着补品到了谢府,待通报过后,家仆将她一直引着进了谢百里所住的庭院。才刚绕过一株梅花,便看见谢霄正在廊下踱步。

“你……”他原本笑着,看见她所拎之物后,诧异道,“这些东西你怎得又拎回来了,瞧不上眼?”

“哪能呀,哥哥。”今夏笑道,“现下案子还未结,谢老爷子给我们送这些贵重物件,若是被小人利用,那可就说不明白了。头儿怕对你们有影响,所以让我先送回来。”

“这……”

“不急,头儿这腿要在扬州养三个月呢。我估摸着周显已这笔修河款,再不济,两个月内也该找着了。等找着之后,你再送过来就是。”

“两个月内?你们找着线索了?”

今夏直摆手:“别说线索了,连根线头没找着!那十万雪花银就长了翅膀飞走一样,我只能盼着那天它们能飞回来。”

“那你还说两个月内,”谢霄嗤笑,“感情就是干等着。”

“等待,有时候甚至强于出击。”今夏郑重其事道,转而耸耸肩,“——这是头儿说的,我也不太明白,与君共勉。”

谢霄笑骂道:“净说些虚头巴脑的,走走走,快进去吧,老爷子等着呢。”

今夏依言入内,规规矩矩地给谢百里施了礼。

她还未开口解释,谢百里看见拎回来的东西便已经了然,笑道:“杨兄这谨慎的性子一点没变。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他还是给退了回来。”

“眼下案子没结,头儿怕对你们有不好。”今夏端端正正坐在红木攒靠背玫瑰椅上,有礼笑道:“这世道乱,专有一干小人,羡人有,盼人无,老爷子您这日子过得多逍遥,何必招惹他们。等结了案,头儿的腿伤也痊愈了,到时候不用再顾忌那等小人,便是大醉三百场也无事。”

谢百里听得哈哈直笑:“你这女娃儿,这么会说话,可不像杨兄教出来的呀。”

“谨言慎行,头儿样样都教了,是我没学好。”今夏笑嘻嘻道。

谢霄在旁盯着她,忍不住暗暗发笑,落入谢百里眼中。

今夏在谢府坐了一盏茶功夫,谢百里问了些杨程万的病情,又问了这些年他们在京城的情景,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便含糊带过,倒是答得很有分寸。谢百里在心中暗暗点头,这孩子看着虽年轻,凡事心里还是有数,毕竟是杨程万带出来的人。

告辞时,谢百里命谢霄送她。

送至谢府门外,今夏见谢霄还跟着,奇道:“哥哥,你回吧,我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大姑娘,哪用这么十里相送。”

“不是为了你,老子正好出门透透气而已。”

谢霄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顺着街大步走。

“你不怕老爷子找不到你人?”

“他是我爹,他还能不知道我。”谢霄斜眼看她,“你道老爷子叫我送你,还指望我立马回去么?”

今夏与他并肩而行,忽想起一事,正色问道:“方才在府里我没敢问,你帮里那几名中了暗器的弟兄如今怎样了?”

谢霄叹口气:“还在床上躺着呢,听说江宁有善疗奇毒的大夫,白虎堂的金叔已经派人去接。”

“老爷子知道了?”

“早知道了,哪里瞒得住。”谢霄接着叹气。

“那帮东洋人,你们上次通报官府之后,官府没有派兵围剿么?”

“听说官府倒是派了人去,但扑了空。这群倭寇居无定所,神出鬼没,扬州衙门那点人,那几把刀,要我说,撞到了也是个死。”

今夏秀眉深颦,狠狠道:“朝廷这帮人……除非闹大,捅得上头不安稳,他们才会派兵围剿。”

“行了行了,你就莫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了,就是个小当差,非得操这心。”谢霄没好气道,习惯地伸出手去想如孩提时那样揪揪她的小辫,手伸到一半却只是在她发丝上轻轻抚了下。

今夏侧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谢霄一愣,尴尬地缩回手,嘿嘿道:“……有、有只小虫。”

好在今夏也不在意,随意甩甩脑袋,继续往前行去。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么了,谢霄暗松口气,正要跟上去,却见今夏刹住脚步迅速躲到一个烧饼摊后面……

“怎么了?”他奇道。

“嘘!”

她朝他打手势,眼睛盯着前头不远处。

目光跟着望去,他只看见攒动的人头,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两位,买个烧饼吧!我这烧饼是祖传手艺,选料讲究,皮薄酥脆,味道纯正,以酥、脆、香、甜而著称。”卖烧饼的大叔热情招呼他们,“两个铜板一个,买三送一,买五送二……”

“买五送二,这么划算!”今夏顿时将眼前事抛诸脑后,循着声低头看向烧饼,探手入怀摸了摸铜板,踌躇道,“叔,能不能赊账?”

听到赊账两字,卖烧饼大叔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瞧你混得这点出息。”谢霄瞧不过眼,掏出铜板拍案上,“给爷包十个。”

“财大气粗,真好!”

今夏无不羡慕道。

取过包好的烧饼,谢霄问:“你刚才看什么呢?”

“啊?……”今夏骤然想起来,抬头再看去,“……人呢?进戏楼了?”

“到底谁啊?”

“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今夏双目只看着前面,随意挥挥手,压根顾不上理会他,朝前快步行去。

“喂!你……烧饼你还要不要?”

谢霄端着那包烧饼,烦恼地盯着她的背影,片刻之后也追了上去。

戏台上,锣鼓紧密,演得正是一出《鸳鸯笺》。说得正是扈三娘出猎,适见王英缚虎,因羡其勇而生恋情,王英喜三娘之美,亦生爱慕。而后,王英与扈三娘先后题诗于一副鸳鸯笺上,心驰神往,经过一番波折,二人结为夫妇。

王英号矮脚虎,身量短小,台上伶人勾黄脸,衬着虎壳额子,身着戏服,半蹲身子施展浑身解数跳踔矮步,前、后、左、右、纵、横、反、正,博得满堂喝彩。

今夏一进戏楼,便听得锣鼓声混着叫好声,一阵又是一阵。她避贴柱子旁,拿眼将里头先扫了一遍——里头听戏的人不少,楼下坐得满满当当的,四、五个店家伙计端着长嘴茶壶穿来行去,送茶递水,甚是周到。再看楼上……

只看了一眼,她下意识地躲回柱子后面,歪了头仔细思量。

“你在这里干什么?”谢霄跟进来,看她鬼鬼祟祟地不由一头雾水。

今夏一把将他大力揪过来,同躲在柱子后,瞥见他怀里抱的烧饼,香气穿过油纸直透出来,忍不住压低声音道:“能不能让我尝一块?”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谢霄本能地学她压低声音,而后又觉得不对劲,“干嘛,做贼似的?”

叼了块烧饼,今夏打手势示意他往楼上看。

谢霄探头出去,瞧了一眼,楞在当地,被早有准备的今夏复一把拽回来。

“……她怎么会和姓陆的在一起?”他又是诧异又是不满。

“还真是又酥又脆,你也来一块吧。”今夏好意往谢霄手里放了块烧饼,然后才问道,“上官姐姐平常也喜欢看戏么?”

“不知道。”谢霄狠狠咬了口烧饼,“没听她说过啊。”

今夏偷偷摸摸探头地又往楼上瞥了眼,啧啧叹道:“我早就说陆大人是个风月老手,那边还往翟姑娘那里送香料呢,这边还能约着上官姐姐看戏。我瞧他们俩还挺聊得来。”

“怎么可能……”

谢霄有点恼怒,正巧一名店家伙计凑过来,热情道:“两位客官进来坐!盐卤花生、糖炒栗子,卤水豆腐干……”

“给老子滚远点!”

谢霄直接嚷过去,吓得伙计连退开几步。

今夏见势不妙,生恐被楼上的陆绎发觉,连忙把谢霄拽出戏楼。

“我说哥哥,你沉住气好不好?他们俩就是一块儿看场戏而已,又不是私奔,你发那么大火作什么?”今夏挑眉,忽而笑嘻嘻地看他,“我知道了,你之前虽然退了婚,可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上官姐姐是不是?”

“胡说八道!”谢霄恼道,“我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和官府的人在一块儿,还是锦衣卫这等不入流的货色。她怎么可能看上他?……肯定是姓陆的拿案子的事情威胁她,逼她不得不应酬。”

“嗯,也有可能。”今夏继续啃烧饼,“不过说老实话,上官姐姐若是看上陆大人也不奇怪,论家世、论文采武功,陆大人都算得上是可圈可点。”

谢霄睇她:“你到底算哪头的?”

“实话实说而已,哥哥何必生气。”

今夏耸耸肩,心下也微有一丝诧异,自己什么时候对陆绎改观了,莫不是因为他为头儿治腿,又貌似救了自己两次?

再仔细回忆戏楼情况,短短两次瞥见:第一次,陆绎将茶碗端在唇边,双目看着戏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上官曦也端着茶碗,垂目看着茶水,面上带着少许凝重。第二次,陆绎已放下茶碗,手中似拿了枚榛子,仍看着戏台,面皮上浮着明显的笑意;而上官曦端着茶碗,不喝也不放下,唇边也带着淡淡微笑。

不自觉地啃了啃手指甲,今夏凝眉思量,上官曦如此顺从的模样,倒不太像是被胁迫。陆绎若抬出官家架子胁迫她,没道理只到这么热闹的戏楼看场戏,莫不是他当真对上官曦动了心?

“想什么呢?”

谢霄将她唤回神。

“上官姐姐平常就爱看戏么?”今夏问他。

“不知道,不过以前我爱看戏,常拖着她一块看。”谢霄朝戏楼努努嘴:“这个戏楼,以前我们一个月得来五、六回呢。”

“哦……”

今夏脑子滴溜溜地转:难道说是上官曦约陆绎看戏?又或者是陆绎投其所好?

谢霄原就是个心里存不住事儿的人,立于当街,越想越觉得不对,把烧饼尽数往今夏怀里一揣,抬脚就复往里头行去:“不行,我得问个清楚,我师姐可不能让姓陆的欺负了去!”

“哥哥,哥哥,哥哥……不急,不急,我还有事得和你说……”

今夏连忙扯住他,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把谢霄拖走。扬州城内她也不熟悉,只是乱走,将谢霄先拉到一处河边僻静地方。

胳膊一直被她拽着,谢霄不自觉耳根发红,此时方不自然地脱开手,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说!”

今夏瞅见他泛红的耳朵,奇道:“你师姐和陆大人看场戏,你也不用气得这样吧?耳朵都红了。”

“谁、谁、谁……”谢霄急着反驳,反而结巴得愈发厉害,恼怒地猛力搓了搓耳朵才道,“谁说我生气了,我只是担心她吃亏。”

“我觉得这事,你得相信上官姐姐。”今夏迟疑片刻,还是未将上官曦与陆绎在船上见面一事告诉他,“上官姐姐是堂主,帮着你家老爷子把帮务管得井井有条,她定是心中有数的人。你若此时冲撞进去,弄不好反而坏了她的事。不如等稍晚时候,你再问她,让她小心陆大人就是。”

谢霄不满地挑眉道:“我坏她的事?!”

“那可说不准,你师姐又不是一般人,那是女中豪杰,心中肯定有一番计较,说不定就是她约陆大人看戏。”今夏凝重叮嘱他,“对了,你问她时可别说自己看见了,只说是听人说起,千万别把我也给供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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