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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很大，天地更大。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声。我想当我开始了解这个世界，周围充满父母保护我的心血，这些保护都是爱。所以每当把头伸出保护壳之外，就会感觉到各种伤害……然后从这里起，我们做两个slide，根据音乐定格，进入到主舞部分，你看怎么样？”
女孩演示到一个舒适的伸展动作，停下来，回头期盼地看着倚靠在镜子边的唐茜。
唐茜笑了笑。“嗯。”她说，不过表情有些敷衍。
这时候是上午十点钟左右，阳光很亮但还没有到刺眼的程度。整个排练厅被光洁的地板映照得亮晶晶地，其他人对着墙边的落地镜正在热身，五颜六色的球鞋堆在墙角。她们的后颈、脊背，腰肢都笼罩上柔和的轮廓。
跳舞的女孩叫肖璇璇，是晚唐茜两届的学妹，也是她和苏奇共同的朋友。从前她和苏奇还是男女朋友关系的时候，肖璇璇经常跟他们混在一块儿。不过她没有参加苏奇搞的“闪魅”，而是另外和朋友组了一个叫做“炫光”的舞蹈组合，比起“闪魅”的风格要更偏街舞一点。
唐茜离开“闪魅”以后，刻意疏远了与苏奇有关的朋友圈。没想到前两天肖璇璇主动打电话给她。
“师姐，最近有时间吗？我们在排一个舞。过来帮我看看，指点一下啦。”
虽然觉得，难得的休息日是不是应该有更有意思的安排，但经历了这个阶段的封闭式集训以后，唐茜迫切地想要从“新星潮”的环境里跳脱出来，在她更熟悉也更放松的气氛里，和从前的朋友聚一聚。所以她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炫光”组合的排练地点是在城西。来的路上唐茜还想，这里的场地租借费不便宜，同样的条件，如果是去比如艺术学院那里，至少要便宜一半吧。难道是最近“炫光”的演出得到了认可，经济条件有所好转？
“不是啦。”肖璇璇听她这么问，自己先笑起来。“排练完我们还要去拍一个广告，就在后面步行街那里，如果是用我们原来的场地，时间上就不好安排了。没什么啦，就当是广告费打了八折罗。”
正说着，肖璇璇忽然朝门口挥手：“程老师。”
唐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惊讶地看到程琳从外面走了进来。
“啊，你也约了程老师？”她这么问的时候，一边已经迎上去和程琳打招呼了。
“是啊，我把程老师也请过来指导我们啦。程老师，你们一定不要给面子啊，狠狠地批评我们吧。”肖璇璇笑着又补了一句，“反正我们也是挑着听，哈哈！”
“炫光”组合把新排的舞试跳了两遍。看得出来，她们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合这支舞的音乐和调度，在独舞阶段甚至有两个人抢了一下拍，大家只好笑着重来。程琳和唐茜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炫光”成员全是女生，年纪都不大，风格和造型都偏中性和嘻哈，不过，让程琳和唐茜觉得奇怪的是，她们这一次选择的舞蹈题材很显然跟她们以往的定位有偏差，看得出来大家都在努力调整。肖璇璇撰写了一些介于诗歌和rap之间的段落，让所有人一起大声朗诵出来。
“……只要有爱，我们就不怕风和雨。只要有爱，所有的活力都可以继续，最美的国家，最美的你和我……”
唐茜被一种熟悉的感觉攫住了。恍惚间，她有一种没有从娱宙大楼里离开的错觉。她下意识看程琳——她从程琳的表情里，也读到了类似的东西。
是的，这段舞太“新星潮”了。
“我觉得你们在做不适合你们风格的东西。”试跳告一段落的时候，程琳直截了当地指出来。
“我明白，可是程老师你难道没有发现，现在这个路子是最火的？”
“你们之前的风格不是挺好的吗？而且你们都已经练了很久了，应该坚持下去啊。”唐茜说。
“哪里好了？商演不好接。韩范儿现在也在过时啦。再说，我真的不认为跟着眼下的主旋律走有什么错。”肖璇璇有些无奈的退后几步，靠在镜子边，双手扶着横杠。
“不是对错的事。即便你们想要随大流，现在学新星潮的人也一大把，你们一样会被淹没在里面。”程琳规劝说。
“可是如果现在不做，再晚一点不是更没机会了嘛？新星潮这三年一直在做这种风格的东西，它现在有多火你最知道了，是不是？”肖璇璇转向唐茜。
唐茜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我他妈现在每天在新星潮就在听这些，烦都要烦死了。”
“这是不是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肖璇璇笑。
程琳拍了拍肖璇璇的肩膀：“我还是那句话，音乐也好，舞蹈也好，本身是自我意识的表达。如果这些东西实际上不适合你们，那出来的整体效果一定是矫揉造作的，对你们也不公平。”
肖璇璇第一次露出接近于空洞的神色。
“是不公平。可是当我们辛辛苦苦准备了三个月的节目被电视台直接否掉，我们临时从新星潮第二季里模仿出来一段，他们反倒马上收货。那一天，我不知道跟谁说公平的事。”
肖璇璇这么说的时候，唐茜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过来这里，无论对肖璇璇或者对她们，都是一个错误。
2
两个人不约而同找了个理由，从排练室出来，走到外面等电梯。肖璇璇送她们到电梯口。
电梯里，她们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沉默着。
最后，还是程琳说：“要不要一起去后面的步行街喝点什么。”
“好啊，听说最近那边开了家爆红的奶茶店，有个品种每天就卖两百杯，早点去说不定能排上。”
程琳本来以为唐茜指的奶茶店是那种几平方米、干净整洁的街边门面。没想到店面是整整两层楼，楼里楼外都放着各种真假鲜花，大门口空出来的场地用投影渲染出一大片缤纷的花田。说它是改良的咖啡厅，不如说更像一个游戏场所。桌位都被不同主题的墙面隔开。很多结伴而来的女生在里面用各种表情自拍。
相应的，奶茶价格也比别家贵了一倍不止。
程琳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明明叫了半糖还这么甜！这地方肯定再也骗不到我的钱了。”
唐茜笑嘻嘻地含着吸管看她：“程老师这么说，特别像我妈的口气。”
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会儿，话题很自然地转到“新星潮”上来。
“说说你吧，这段时间怎么样？”
“老师不是不想聊新星潮的吗？”
“现在你就在它里面啊。我想知道当处在你这样位置的人会怎么去看待它。”
“呃……”唐茜很认真地想了想。“该怎么说呢？专业是肯定的啦。设施，方方面面，都很好。训练分得也很细，管理也很严格。不过我觉得有些不爽的是，给我们自己的空间太小了，要完全按照他们自己的那一套来才行。”
“跟我想的差不多。他们要的只是你们才艺的技巧，但是技巧背后展示的精神，必须要由他们来定。”程琳思索着。“这样的话，你在里面岂不是很辛苦？”
“所以啊，至少我得拿个名次，这样才划得来。”
程琳笑笑。她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跟唐茜说。
唐茜看出来了：“程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程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跟唐茜说了——她也需要把这些对某个人倾吐：从冠群的画展被人破坏，到“新星潮”的影响力一点点深入到她所在的学院内部……
“您是想说，‘新星潮’在改变你们学院的生态？”虽然一样不喜欢“新星潮”，但唐茜对此还是感到不以为然。“您是不是把形势估计得太严重了？现在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容易被影响。”
“变化已经产生了，就在我们周围。只是现在看起来还不明显。当然我说这么多，恐怕你会觉得，是不是因为我的利益被新星潮影响了，才会这么愤愤不平……”
“我可没有这么想哟。”
不过事实上是的，唐茜心里觉得程琳有一点小题大做。她对“新星潮”也有自己的看法，但没有程琳那么反感，毕竟，它现在关系着她的前途呢。她在想要不要和程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只是……”
她还没想好“只是”什么。程琳笑着摇了摇手指，让她往四周看。
唐茜不知道程琳要她看什么。她看回程琳。
程琳要她继续看。她的意思是：那东西就在她面前呢。
唐茜继续看。
她看到了。
她一早就应该注意到的，不是吗？她身边进进出出的年轻人，几乎有一多半都穿着款式雷同的衣服，它们不是衬衫也不像T恤——它是“新星潮”的其中一款周边，在衣服的前胸上，清晰地印着新星潮的Logo。
这个时候，奶茶店一角的电视上，恰好在播“新星潮”第三季的预热广告。在主题音乐响起的那个瞬间，这些年轻人就像接收到了某个指令一样，自动停下了脚步，他们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电视上的广告看。
熙熙攘攘的奶茶店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来自电视上的声音于是变得愈发响亮：
中国新星潮
第三季
全新征程 即将启动
直到广告结束，这些年轻人才想断电重启的机器人一样，重新活跃了起来，继续他们之前在做的事情，在说的话。
唐茜感觉到了一丝冰凉的东西。
变化已经产生了。就在我们周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