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东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块是完好的了，王老虎手下那群混子下手贼狠，自己单薄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七八个成年人狂暴的攻击。他想要抬起头朝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吐一口口水，可脖子刚刚一抬起，就被一只穿着布鞋的大脚狠狠地踩了下来，嘴唇被磕破了，沙砾呛进口鼻，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所有力气都汇聚到脖颈上，努力地不让头低下。
周围围观的青壮都低着头，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刚刚到手的铜子儿上，虽然到手的工钱少了很多，但总比没有要好，没有人会像张家这条小疯狗一样不知死活。得罪了镇长家的赵老幺，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张疯狗，你服不服？只要你给小爷我跪下磕头认错，我就放了你，工钱照给。”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年老气横秋地道，拇指上硕大的白玉扳指耀武扬威。地痞头子王老虎闷不吭声地站在太师椅旁边，任凭少年放肆。
赵老幺仗着他老爹是县丞横行霸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王老虎一个地痞头子，只要有人给钱，祸害乡里也好为虎作伥也好，谁他娘在乎？不过这张晓东也实在是太倔了一点，不过就是少给了一半的工钱，其他人都同意了，就你一个人跳出来有什么用？白白挨揍罢了。
想到这里，王老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着趴在地上使劲不让脑袋低下去的少年，默默叹了一口气，好像张家的爷们从来都很有种，几年前老死的张老疯子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
要不是他死了，王老虎至今都还以为老人家是个隐世的老神仙。
张晓东被两个壮实汉子从地上拖了起来，鼻青脸肿，他甩开驾着自己的手，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没准儿骨头已经断了。
他咬着牙，努力站直身子。
“砰……”膝盖忽然受到重击，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张晓东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恨恨地瞪了身后那个地痞一眼，眼神凶狠得像是受伤的野狼，那地痞愣了一愣，竟然没有勇气踢出第二脚。
张晓东踉跄着再次站起来，目光扫过周围一群噤若寒蝉的青壮，骂了一句孬种，这才把目光投向坐在太师椅上的赵老幺，语气说不出的轻蔑：“狗仗人势的东西，要我服气很简单，有本事滚下来和老子单挑，你赢了，别说下跪，叫你爷爷都成。”
一抹恼怒在赵老幺白皙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微微恼怒地握拳，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对面那个不长眼的东西，然而他心里很清楚，养尊处优的自己并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赵老幺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面色铁青地冷笑道：“你当小爷我乐意做你爷爷不成？我可不想别人以后叫我老疯狗。”
地痞们的嘲笑声轰得一下炸了开来，周围的青壮们也不得不跟着一起捧场似地咧开嘴笑。王老虎本想着奉承一下跟着笑，可是当目光再次注视到场中的张晓东时，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位于嘲笑声中央的张晓东并没有愤怒地咆哮，也没有不知死活地冲上来找赵老幺拼命。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头，深邃的眸子中似乎在燃烧着什么。
那是一种无形的但却让人坐立不安的力量，这样的目光，王老虎曾经有幸惊鸿一瞥。
张晓东安静的反应让赵老幺有一种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恼怒地拍着扶手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我最讨厌你这种不知死活的眼神，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好像我们都是蝼蚁一样。你他娘以为你是谁啊？给我打，打死为止。”
众地痞听到赵家公子气急败坏的命令并没有立刻动手，这张晓东不过就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身体还有些发育不良，刚才那一通狠揍就已经有些过头了，要是再打，万一出人命了可怎么办？
众地痞犹豫着将目光投向闷不吭声的王老虎，看到他并没有开口阻拦的意思，这才一拥而上，再次将瘦弱的少年掀翻在地，一通拳打脚踢。
任凭一众地痞如何痛打，张晓东一声不吭，依旧恶狠狠地瞪着赵老幺，脸上除了偶尔剧痛导致的抽搐就只剩下赤裸裸的鄙夷。
这种无声的嘲讽对于赵老幺这种横行无忌的权贵公子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羞辱，他终于怒不可遏，不顾王老虎的阻拦亲自冲了上来，抬起穿着皮靴的脚照着张晓东的脸一通猛踩，一边踩还一边骂道：“小王八蛋，你以为你真他娘能飞天遁地不成？来啊，给我看看你的神通，你给我飞啊，用法术打我啊？”
张晓东满脸泥土，鲜血混杂着泥土糊在脸上，“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神经病。”赵老幺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你以为有几个无知村夫说你爷爷是老神仙，他就真是神仙了？你们张家还真当自己是修道世家了不成？我呸，一家子神经病，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张家有谁像是修士？你那个半疯癫的爷爷还是那个上了你娘就跑路的便宜老爹？还是你那个蠢得像是一头猪得哥哥？”
赵老幺骂骂咧咧地将张晓东全家骂了一个遍，就像是泼妇一样，言辞恶毒之极，以至于不少青壮甚至连王老虎手下的地痞都有些不悦起来。这些人大多都是团山坳的村民，以往的时候虽说和张家都有过不少矛盾，但张家老爷子和张晓东嫂嫂云彩蝶对大家还是很不错的，不少人都受过他们的照顾。
团山坳虽然民风彪悍，村民之间时常会发生摩擦，但都是恩怨分明之人，即便是地痞混子也不例外。此时见赵老幺如此放肆，众人心中都隐隐有了几分不满，只是摄于县丞的淫威而不敢发作。
站在赵老幺身边的王老虎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人群中两个陌生的面孔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两个人一个一身大红长袍，一个一身黑色劲装，身上也没有佩戴什么兵刃，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但王老虎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两个人不简单，不好惹，也许是因为其身上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彪悍气息，就像山里头的熊瞎子一样，凶悍得让人喘不过气。
至于那个被红袍男人牵在身边，长得粉嘟嘟的小女孩则被小胡子直接忽略了过去。
不是混江湖的豪侠就是绿林悍匪！王老虎皱着眉头想。
这个时候，骂得正解气的赵老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众怒，他忽然上前一步，捏住张晓东的下巴，淫笑道：“不过听说你那蠢哥哥倒是好福气，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他既然要学你爹玩失踪，小爷我倒是不介意替他疼爱疼爱媳妇，哈哈。你等着，小爷明天就……”
聒噪声到此为止，被几个壮汉按在地上的张晓东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熊瞎子猛然发力，只听见几声衣衫被撕裂的声音，正得意洋洋的赵老幺猛然间惨叫了一声，捂住血淋淋的右手仓惶后退。但是脱困而出的张晓东就像是饿狼一样迅速扑来，赵老幺惊惧地惨叫连连，屁滚尿流地四下奔逃。
嘴里还咬着一块血肉的张晓东不声不响地冲向赵老幺，俨然一副亡命之徒的样子，竟是骇得一众地痞不敢上前阻拦。赵老幺连滚带爬，声音已经带着哭腔：“王老虎，快救我，快救我……”
事实上不用他喊，王老虎早在张晓东暴起的一瞬间就冲了过来，此时他壮硕如铁塔一样的身躯就挡在赵老幺身前，正好和冲上来的张晓东撞在一起。
王老虎是团山坳出了名的力气大，一身横肉，很少有人能够经得住他一拳。瘦弱的张晓东站直也比他矮了一个头，更别说单薄的身躯，王老虎也许一拳就能把他脊椎给敲碎。
眼看着张晓东以卵击石似地冲上去，有些心软的人已经不忍地别过了头，没有人认为张晓东凭着一股子疯劲儿就能打赢王老虎。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就在王老虎铁拳就要击中张晓东的时候，他忽然前倾，整个人借着冲击力像是钟锤一样一头撞在了王老虎胸口。巨大的力量让二人同时闷哼着倒飞了出去。
落地之后的张晓东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他马不停蹄地爬起来，根本不理睬王老虎，直奔赵老幺而去。
王老虎好歹也是靠打架混饭吃的，哪里能让他如此轻易得逞。就在张晓东转身冲出去的同时，王老虎有力的手臂同时伸了出去，正好抓在张晓东肩头，然后猛然用力一摔，张晓东就像是一个破沙袋一样狠狠地被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落地，所有人忍不住眼角一抽，这样一摔恐怕没有人还能站起来了。这张晓东也真是的，服个软就好，何苦落得如此下场，这一下回去只怕要躺个十天半月，只是辛苦了张家媳妇儿……
眼看张晓东被打倒，赵老幺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可是想起自己刚才的狼狈，他不由怒火中烧，竟然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恶狠狠地朝着地上的张晓东冲了过去。王老虎和周围众人忍不住大叫不好，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王八蛋，我叫你嚣张！”
愤怒的赵老幺手持匕首，俨然已经动了杀机，眼看张晓东就要血溅当场，忽然，地上的张晓东就地一个翻滚，锋利的匕首避开心脏从肩头刺了进去，顿时殷红的鲜血就冒露出出来。从来都养尊处优的赵老幺本来一时意气，当真看到鲜血却顿时慌了手脚，而就在这个时候，张晓东另一只手却猛然抓向了锋利的刀刃！
“不好！”王老虎猛然大叫了一声，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张晓东徒手抓住锋利的刀刃，手掌和手指顿时被割得鲜血淋漓，他猛然大吼了一声，竟如兽吼一般震人心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把满是鲜血的匕首就被张晓东夺了过来，徒手抓着刀刃恶狠狠地朝着赵老幺脖子上插去！
满脸是血的张晓东此时就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浑身杀气涌动，当真是起了杀心！
如此进的距离，就是这世上当真有神仙之流恐怕也难以回天。脸色煞白的赵老幺眼看就要毙命，吓得裤裆一热，胯下一片潮湿。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狂怒中的张晓东忽然像是触电了一样，发出一声几乎可察的闷哼，竟然丢掉了手上的匕首，轰得一拳砸在了赵老幺胸口。这一拳本是握刀想要取人性命，即便是刀丢了，力量也同样不可小觑，赵老幺养尊处优的身子竟在这一拳之下连栽了几个跟头，直接昏了过去。
所有人都不明白张晓东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丢掉了匕首，只见他一拳打晕了赵老幺之后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别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人群中那个身穿大红长袍的男人。
男人微笑着望着他，目光不闪不避。
所有人都不明白其中缘由，还以为是张晓东以德报怨饶了赵老幺一命，当下就连那些地痞混子也不愿再对他出手了。站在一旁的王老虎却是看了个真切，那个穿着红袍的男人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张晓东的手便抖了一抖，匕首掉在了地上。
王老虎震惊于红袍男人的手段，对张晓东更是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忌惮与佩服。他深信，若不是红袍男人出手，这条小疯狗肯定会杀掉赵老幺的。他们这些地痞混子天天把打架杀人挂在嘴边，可真正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是他自己，就算是敢下杀心，也决计没有如此果决。
这个张晓东，日后不知道会何等了得！
王老虎畏惧地看了红袍男人一眼，指挥手下地痞将昏迷的赵老幺扶起，而后走到张晓东面前，迎着少年桀骜的目光，忽然笑出了声来：“别这么瞪着我，从今天以后我不会再给赵家卖力了。我们两人本身并无仇怨，你要是看得起我，以后咱们就是兄弟。”
张晓东愣了一愣，随即伸出血淋淋地手道：“工钱给了再谈兄弟。”
“痛快。”王老虎哈哈一笑，随即让手下拿来一锭碎银道，“你的工钱，剩下的算是我赔你的伤药费。别急着拒绝，你这一身上只怕没那么容易好。”
张晓东本来是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身伤只怕要花不少钱，到时候累的还是嫂嫂，所幸也就收了这份人情。
王老虎带着一众地痞混子离开，周围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散去了。满身是血的张晓东依旧站在原地，那个红袍男人也没有动，他旁边的黑衣男人更像是个没有生气的死物，唯有红袍男人牵着的小女孩正朝着他眨眼睛。
“你为什么拦我？”张晓东冷冷地开口问。
红袍男人闻言皱了皱眉头，同样冰冷地开口道：“小小年纪，杀心便这么重，日后长大了还了得？我这是在救你。”
“我用不着你救。”张晓东冷哼了一声，想要爬起来，但却没有一丝力气。肩上的伤口让他觉得浑身冰凉，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中，那个小女孩似乎在和红袍男人说着什么，紧接着那个男人走到自己面前，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丢在地上，不冷不热地道：“吃不吃随便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