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忙上前查看。那手的主人身着明军服饰似是一个将领,他胡须极长,嘴唇干裂唇皮翻起,脸上轻轻抖动显然还活着。毛毛上前探了探脉搏,又将他翻过身来,只见其肩胛出插着一支利箭,箭枝没入身体部分不知深浅,伤口周围的血已凝成黑褐色。若寒道:“这人还有救。”
毛毛点了点头,此时玉琰也亦步亦趋的走了过来,有些害怕的道:“毛毛哥,咱们把他救回去吧。”
俄而远处出现一个身影,其奔突如飞并未注意到毛毛三人。毛毛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有大部队过来,可不是我们三人能够抵挡的。咱们带着这人先走。”
三人带着这兵士行出数十里,在一处乱石岗处停下。那士兵在三人带他逃走的途中还醒过来一次,此时又昏了过去。只见他方面大耳颚下须长及膝,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毛毛先拿了水囊将那人口唇润湿,又将其俯面朝下放到一块大石上。毛毛把他背上衣服撕开,用匕首将创口处的皮肉割开,将箭头剜出来,鲜血又流了出来。毛毛又用清水将伤口清洗了一番,然后拔了一把草放在口中嚼碎敷在上面。一会儿血停止渗出,那人面上的痛苦之色少了几分。到下午时兵士醒了过来,玉琰将水囊凑在他嘴边给他喝了个饱,又将身上带的烤羊肉撕碎了喂了给他吃。那兵士本来只是失血过多,精神慢慢恢复过来,问了毛毛三人的名姓,而后道:“某家贱名石亨,乃是明朝大明都督同知,本是守卫万全。今日蒙三位恩人相救,感激不尽。”
毛毛问道:“你们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石亨长叹一声,道:“大明这一次是彻底的败了。”遂将王振误国、土木堡大败、皇帝下落不明之事一一道出。
毛毛怔怔道:“皇帝果然御驾亲征了,还被蒙古消灭了这么多军队……”
玉琰担心道:“那查大哥会不会在帮蒙古人打明军?”
毛毛道:“不会,以我所知大哥的为人,定不会为了私仇而置大明数千万军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口上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石亨见三人看起来只是平常的青年男女,带着他奔逃时却足不点地十分迅捷,疑惑道:“敢问三位到此所为何事?”
毛毛道:“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寻人,今日在远处看见战场尘烟飘渺,方才上前一探。”
石亨道:“毛公子、杨姑娘、周姑娘,三位武功高强宅心仁厚,在下斗胆请求三位,能否好人做到底将我送到明军阵中?某家虽是败军之将,但此战我们输得实在窝囊。容某家回去重振旗鼓,若是能与瓦剌正面交战,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就算死了也不枉。”
毛毛道:“我们本来也是打算到守关之上,也好尽一份薄力,只是不识道路,只能慢慢找寻。”
石亨道:“某家知晓,容某家带路。”说着便要挣扎着起来。毛毛见其如此性急,忙将他负到背上,按照其所指方向赶去。
三人来到宣府城外时天色已暮,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守军一见他们靠近便射箭如蝗,任凭石亨报上名号也全然不听。四人先行退却,打算等到晚上趁黑潜入。谁知城墙之上点满了火把只将夜晚照得跟白昼一般,若只毛毛、若寒、玉琰三人身负武功倒是不在话下,但要带着一个受伤的石亨潜入谈何容易。四人只得在城外露宿一晚,第二日一早,四人又来到宣府城外。
石亨扬声道:“城上兄弟,在下乃是都督同知石亨,与杨将军乃是旧识,麻烦通传一声。”
此时宣府守将杨洪正在城上巡逻,听得城下叫门,探头一看,果是旧识石亨。杨洪俯身叫道:“石将军,皇上怎么样了?”
石亨道:“我与大部队走散,皇上下落不明,烦宗道兄先放我进去。”
杨洪疑道:“你旁边是何人?莫不是细作?”
石亨道:“末将本身受重伤,多亏了毛公子三位相救,否则便要死在战场上,宗道兄莫要怀疑。”
杨洪见毛毛年纪不大,若寒玉琰更是两个柔弱女子,便着人将城门打开些许放得四人进来。兵士将四人带上城头,杨洪正在城楼之中相候。这宣府守将中等身材,面庞清瘦三缕长髯,不像一个边关武将倒像是一个文官。石亨见了杨洪之后便挣开毛毛的搀扶,踉跄几步走上前去,悲切道:“宗道兄,某家这次差点回不来了。”
杨洪一摆手道:“慢来,石将军,你最后见到皇上是什么时候?”
石亨站定道:“乃是五日前,皇上令我带兵马接应粮草辎重,故留在后阵。”
杨洪摸了摸胡须,沉吟道:“那你确实不知皇上所在了,传言皇上被瓦剌军所俘,看来尚有一线希望。”又问道:“这三位是什么身份?”
石亨道:“这三位是平常人家的公子、小姐,乃是到这边来寻亲,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便是蒙他们相救。”
杨洪狐疑的看了看毛毛三人,毛毛倒也罢了,杨若寒和周玉琰二人容颜娇美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怕是这一脸坏笑的小子骗了谁家的小姐出来私奔的。只是此时战事正紧,哪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便一声喝道:“来人,把石亨绑了。”左右立刻闪出两个兵士将石亨制住。
石亨大惊道:“宗道兄这是何意?”
杨洪道:“石亨身为都督同知,伴皇上出征,未立寸功,却将皇上失陷在瓦剌军中,实在是可恶之至。我要将你绑送京中,请朝廷发落。”
毛毛正待上前相救,杨洪看他有异动,冷冷的瞧了他一眼道:“阁下年纪轻轻就想造反吗?”
石亨忙道:“毛公子、杨姑娘、周姑娘,多谢三位救命之恩。此次失利某家确实十分没用,当赴京中请罪,望朝廷能给我个机会戴罪立功。”
杨洪见石亨如此硬气,确也佩服,面色和缓道:“好,石兄,你既有这份心,我也不会为难你,还望你在京中重获机会,有朝一日与我同战瓦剌。”又对毛毛三人道:“你们三人既然到了城中就别出去了,与宣府城共存亡吧。”
毛毛笑道:“我正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杨洪见这少年气度洒脱,倒也并非孬种,随即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
毛毛还待问杨洪,是否有什么地方可以一展所长,已有一个士兵挡在他们面前,一脸不耐烦道:“请吧。”三人只得退下城去。
毛毛三人好不容易进得城来,却无机会帮助守城。没计较处,只得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此时城外战事正紧,城中人心惶惶百业俱废,三人好容易才找到一处客栈投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墙边上灯火通明,城中却是灯火俱寂。夜半子时,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正就枕酣睡。毛毛躺在客栈的床上,瞪大眼睛盯着黑洞洞的房顶,心中思忖近日的连串遭遇。此时一阵风过,毛毛三人所在客栈的屋顶瓦片一声轻响,应是老鼠夜猫之类攀爬而过。毛毛却是心念一动,翻身而起竖耳倾听时,却只听见房外蛙吼虫鸣。正狐疑时,外面一人轻叩房门,低声道:“毛毛,你听见什么没有?”却是若寒的声音。
毛毛下床开了门,只见若寒和玉琰都站在门外。毛毛道:“似有高手从我们房上走过,只是事发仓促没有听得真切。”
若寒道:“没错,是有人踏房而过,也不知是好意还是歹意。”
毛毛道:“我们去看看。”
三人走到窗边,轻轻一攀一纵便来到房顶。这一日正值晦月,又是天气阴沉月隐星藏,夜色稠如油浓如墨,远远一大片房舍也只有星点灯火,哪有瞧得见谁的踪影?毛毛正张望时,一个温暖的身体轻轻的挨了过来,与他臂膀一触即离,而后只觉衣服后摆被人轻轻的牵着。毛毛回头一瞧,却看不清是若寒还是玉琰。抬眼望去,只见若寒站在不远处,一袭白裳在黑暗中隐隐发光,身边的定是玉琰了。毛毛想起玉琰自小怕黑,此时夜色浓郁一定是心中忐忑,便任由她牵着。
忽然,远处民房墙角有火光一闪即没,虽然微弱,却逃不过毛毛和若寒的眼睛。三人如离弦之箭,往那火光乍现出奔去。一会儿,那火光又亮了起来,且越烧越旺。等三人到近前时明火已有门窗大小,正在一堆靠着墙的柴禾上攀缘吞吐。毛毛随手抓起旁边一根晾衣杆将那堆柴禾从墙边挑开,正待灭火时,忽然从旁边窜出一道黑影,手持利器往毛毛身上搠来。那人招数犀利绵绵不绝,毛毛忙往后连翻四五个跟斗方才避过,定睛一看,偷袭之人乃是一个手持双钩的道士。那道人轻“咦”了一声,显是对毛毛的身手颇为讶异。
眼见那火越烧越旺,毛毛对欲上前助拳的若寒和玉琰道:“若寒你去灭火,玉琰你去通知居民出来帮忙,我来对付这人。”
若寒依言便转身便走,却被那道人持钩拦在身前。若寒左手一挥,唰唰三道寒芒爆出逼得道人倒退数步。毛毛又纵身上前,与那道人对敌起来,若寒趁机过去。那道人一对铁钩使得如疯如魔,雪白的钩尖在火光映照之下如桃花乱舞一般卷将过来,端的十分了得。只是他这如潮攻势遇上了毛毛却也正是对手,毛毛身法诡奇,在其攻势之间轻松进退游刃有余。一时之间二人难分胜负,那边若寒却已将着火的柴禾周围清空,火势得以控制,玉琰也一边大叫“着火啦,救火呀……”一边纵起轻功穿街走巷。
在附近巡逻的兵士闻询赶来,一个军官叫道:“哪里着火了?”
那道人见事情败露已不可为,忙攻出数招将毛毛逼退,便要趁机溜走。那军官见道人走的蹊跷,掏出刀来拦在路中道:“来人站住……”那道人怎会听从,一钩攻向军官面门。那军官不料其来势如此之快,忙一刀反撩向道人下巴。道人手腕一抖便将单刀勾住,而后一揙一旋,军官拿捏不住,单刀直飞出去。道人又是挺钩刺向军官脖子,军官大骇却已躲闪不及,只得闭眼就戮。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觉疼痛,睁眼看时,只见那道人和一个少年正在房上一追一跑,片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方知是那少年救了他。军官忙吆喝众兵士帮忙救火,待火熄后方见毛毛一人回来。
毛毛道:“那道士对地形很熟悉,往墙角两拐便不见了踪影。”
那军官忙上前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毛毛笑道:“客气,举手之劳。”便将事情经过告诉那军官。
此时杨洪披挂骑马而来,那军官上前禀报一番,杨洪这才看清原来是将石亨救回来的毛毛,忙改颜抱拳道:“杨某有眼不识泰山,在这里谢过少侠了。”
毛毛忙道:“哪里哪里,是个人见到细作都会出手阻止,这乃是做人本分而已。”
杨洪道:“少侠谦虚了,以少侠本事,岂能止于本分而已?如今宣府岌岌可危,郭某是焦头烂额夜不能寐,少侠本领高强,可否有劳帮在下分担几分?”
毛毛道:“杨将军为国为民让人钦佩,只要有所差遣,在下定当遵从。”
杨洪道:“瓦剌南侵,首当其冲便是咱们宣府,我等食君之禄当尽力保得此城不失。但城外瓦剌大军倒还罢了,这城内的敌人细作却是防不胜防。杨某望少侠和两位女侠能帮我肃清城中细作,让我们守城没有后顾之忧。”
毛毛道:“这个交给我们就是。”三人同杨洪商议一番,约定与城中巡逻互相配合,防止有人在城中捣鬼。
自此毛毛三人便轮流在城中警备,那充当细作的道士也再没有出现,宣府城中一时风平浪静。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果然,十日之后瓦剌太师额森率大军前来。只听得城外鼓声隆隆,城内也是忙作一团,居民们在守城士兵的指挥下往城墙上搬擂石、撞木,削箭枝、烧热油。毛毛仍在城内四处巡逻,防止有人里应外合。谁知几个时辰后瓦剌大军自行退却,后来才得知额森乃是携正统皇帝前来喊关,被杨洪巧言回绝。瓦剌军竟也未多停留,一阵风般便去了。只留下宣府城中一片惶然——皇帝真的被俘了。众宣府居民听到这个消息,有人在家嚎哭饮泣面如死灰,有人唉声叹气担心皇帝被俘大明也将不久矣,有人咬牙切齿大声疾呼要将皇帝救出来。毛毛三人得到这个消息,除了担心那查的安危之外,又多了一份忧虑——不会真的是那查亲手将皇帝俘虏了吧?
数日之后,毛毛正在城中巡逻,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人身材魁梧,站在街边十分显眼,走近一看,不是那查却是谁?毛毛大喜,忙上前与其相见。
毛毛迫不及待问道:“大哥,那皇帝被俘,是不是你干的?”
那查道:“并不是我,只是当时我也在场。”
毛毛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高兴道:“那便好了。”
那查道:“那皇帝原来与我相识,便是我跟你提过在京中酒馆中遇到的富家公子祝真。”
毛毛听了不禁咋舌道:“天下竟有如此巧事,大哥你竟然与皇帝是旧识。”
那查道:“你又为何在此处?”
毛毛道:“我本是到这边来找你,想跟你说皇帝他们可能并非瑶寨被灭的罪魁祸首,幕后黑手可能便是东来教。”遂将遇到岑老之事道出。
那查面色不变,沉声道:“不管瑶寨是否东来教灭的,我也要找他们。我到此处便是为了追踪东来教踪影。”
二人边说边走,转眼便到了毛毛投宿的客栈。此时战事正紧,整个客栈也只有毛毛三个客人,杨洪本打算请他们住到兵营去,只是杨、周二人乃是女子不太方便,只得着客栈老板多加关照。毛毛叫道:“玉琰、若寒,你们看谁来了?”
四人相见,自有一番欢喜。毛毛将若寒介绍与那查。若寒道:“我与那兄见过数次的,只是那兄不曾识得我。”
那查道:“未必,第一次见可是在我与毛毛大战时的树林间?”
若寒面色讶异,道:“那兄如何得知?”
那查道:“杨姑娘一袭白衣,是十分好认的,当日在那树林中一道白影闪过,将大树削断,使用的便是姑娘手中的这把长剑吧。”
若寒道:“那兄果然好眼力,那第二次呢?”
那查道:“第二次便是在武林大会之中。”
这次不只若寒,连毛毛也大惊,道:“当日我都没认出来,那查哥你怎么知道?”
那查道:“当日相助你的那黑衣人身材纤瘦动作阴柔,显然是个女子,且其身法古怪轻功高绝,又是相救毛毛,前后印证,便很可能是第一次的白影。而姑娘又说与我见过数次,我想与姑娘身形相似者,便也只有那黑衣人了。”
若寒曾听毛毛说起那查在天山漠北独力对抗东来教,心中暗道毛毛可能有所夸大,自矜若是轮暗杀,世上应该没人比得上自己。今日见了这那查,其气度沉稳双目如电,果然是一个劲敌。
到晚间时,杨洪邀请毛毛等人共用晚膳,毛毛死活将那查拉了过去。一同赴宴的除了毛毛四人,还有一同守卫宣府的诸将领。杨洪听毛毛说那查本领更在他之上,自是另眼相看。席间,杨洪道:“那兄今日方到,我们这里正值战事,一路定然颇为危险辛苦,敢问那兄是从何处来?”
那查道:“我从关外来。”
杨洪道:“关外?可曾遇上瓦剌军?”
那查道:“我便是从瓦剌军中过来的。”
杨洪大惊,道:“你从瓦剌军中过来?你是蒙古人?”
那查道:“我非蒙古人,而是瑶人,乃是额森的座上宾客。”席间众将大惊失色,纷纷站起来,手握刀柄,一时间剑拔弩张。
毛毛忙站起来道:“我大哥并非瓦剌一方的人,他只是喜欢到处走动而已。”
杨洪道:“此乃非常时期,在下可不能有丝毫疏忽,这位那查兄即算并非瓦剌那方的人也脱不了干系,来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