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草，总是旺盛的很，比起几个月前绿芽新出时的若隐若现，此刻漫山遍野的深绿就像是布阵严森的军团，株株昂首挺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哗啦。
一大片「野草士兵」被从天而降的巨物压塌，潮湿的泥土上留下一个葫芦形的坑的。
活着的野草疯狂摇摆，对自己同胞遭受无端的迫害进行示威抗议。
哗啦。
哗啦。
哗啦。
野草遭受了灭顶之灾，一支真正的军队从它们头顶上踩过。
士兵们身披锃光瓦亮的灰色钢甲，染过血的利刃插在鞘中，每一步的距离都丝毫不差。
很显然，这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
四百多人组成长长的队伍，而队伍的中间，是一架马车。
涂着黑漆的车厢，勾着烫金的花纹。拉车的是四匹百里挑一的高头骏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阳光照射时会泛出丝绸般的光泽。只有被上好稻穗喂养，用深井冷水细细刷洗才能有这等的皮毛。
山路不平，车轮滚在上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但车厢里的人，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的颠簸。
车窗处的帘子被拉开了少许，一个脸上长着几枚小雀斑的姑娘张望了一下，又将窗帘拉上。
「怎么还在山里。」长着雀斑的小姑娘看起来顶多只有十四岁，她垂头丧气道，「连风景都没有。」
「早就让你不要出来。」带着金丝眼镜的女人冷冷地瞥了小姑娘一眼，女人的年纪已经无法再用年轻形容，微微尖锐的脸颊给人第一感觉就是很难对付，「注意你的坐姿。」
小姑娘有点怕身旁的这个女人，立马收敛了许多，将后背挺直。
她们的对面，书本挡住了一名少女的面庞，浅棕色的长发从少女左肩垂下，精致的鹅黄色淑女裙非常适合她娇嫩的肌肤，对于路途的枯燥，她并不介怀。她在家的时候，消遣也无非就是阅读罢了。
过了一小会。
小姑娘又有些坐不住，再度拉开车帘，又失望地拉死。
「小姐。」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阅读中的少女并没有抬头。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小姑娘问。
「快了。」少女的声音温柔甜软，仅听声音就知道是一个美人，「日落之前就应该能进入铁舌城。」
「还有那么久，我已经饿了。」小姑娘说，又挨到身旁刻板女人的锐利一瞥，小姑娘吐了吐舌头。
「车上还有饼干。」少女说。
「我想喝水。」小姑娘说，「又怕一会想尿尿，马车外面全是男人。」
「麦粒。」刻板女人转头，严厉呵斥道，「注意你在小姐面前的修辞。」
「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小姑娘顶嘴。
「赛费里老师，请您不要太苛责麦粒，她也是难得出来。」少女从书本后面抬起头，为小姑娘求情。
「小姐，麦粒被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了。」赛费里老师严声道，「你很快就会跟那位大人见面，麦粒稍有不慎就会丢净依菲坦家族的脸面。」
「我……我才不会。」麦粒涨红了脸。
「但愿如此。」赛费里老师镜片的后面透出十分的不信任。
「小姐小姐。」麦粒又好奇地问起来。
「嗯？」
「听说铁舌城里的人各个人高马大，野蛮又粗俗，饿的时候还有人会吃小孩。」麦粒胆怯地补充了一句，「是真的么？」
「谁告诉你的？」
「铁匠老顿和厨师长老佩都这么说。」
「如果是真的呢？」
「那咱们就别在那里过夜了，最好能绕开。」
「咦，刚才是谁着急进城的？」少女笑问。
「比起尿……比起方便，还是小命重要。」麦粒说。
「放心，铁舌城虽然谈不上待客热情，倒也算是民风质朴。」少女说，「我们只会逗留一晚上而已，然后继续南下。」
「唉。」麦粒学大人般叹气，「小姐，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住嘴！」赛费里老师喝断麦粒。小小年纪的侍女怎么可能明白小姐做出了何等的牺牲。
麦粒瞬间红了眼睛，「人家就是为小姐感到难受嘛，你还老凶我。」
「我说过我觉得挺好的，你们总是不信。」少女说，「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开局。新的开局，意味着有新的故事。」
「可是，本来不应该你来的啊。」麦粒说。
「家中三个女儿，两位姐姐皆能辅佐父亲，而我只会读书。此刻是十八年来魏尔姆与阿卡迪亚两国第一次关系缓和，我愿意为此做出一点贡献。」少女话语轻轻停顿，「更何况，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读书。」
「才不是，小姐是家中三位小姐中最聪明的，也是最善良的。」麦粒说。
「所以我才有幸被选中嫁给皇子不是么？」少女反而安慰起自己的侍女。
「可那个皇子是个瞎子。」麦粒叫道。
「注意你的修辞！」赛费里老师厉声提醒，「你口中的瞎子乃是阿卡迪亚帝国第二皇子殿下，是小姐未来的丈夫。」
「你也说了瞎子，还说我。」麦粒反驳道。
在赛费里老师发更大的脾气之前，少女缓和了气氛。
「相传那位皇子是三大国最聪明的人。即便他不能视物，我想我与他也能从生活中找到其他乐趣。」
「那么你们以后的孩子怎么办？一不小心也是一个……呸呸呸。不会的，小姐一定会和皇子殿下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麦粒说。
少女的脸颊红了红。
「谁知道呢，按照父亲和皇帝的希望，的确应该如此。」
「小姐。」即便这个车厢只有主仆三人，赛费里老师仍微微放低了声音，这是言语牵扯到大事时的本能，「您的父亲依菲坦大人更希望你能辅助二皇子殿下登基皇位。」
少女沉默，轻轻拉动窗帘，窗外的景色已近黄昏。
「我记得的，赛费里老师。」少女说，「我出门前答应过父亲，会尽力而为。但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力。」
赛费里老师还想说些什么，心中的怜悯阻止了她一切的言语。
突然的。
马车停了。
此刻仍在野外山路，难道是马车出了故障？
咚咚。
有人轻扣车门。
「什么事？」赛费里老师没有开车门，隔门问道。
「禀报北蓓小姐。」侍卫长回答，「前方有一支阿卡迪亚帝国军队等着迎接我们。」
「那我们跟着他们入城即可，何必停车打扰小姐。」赛费里老师明白其中必有其他事情。
「因为……」侍卫长口气中带着一丝犹豫，「使者来报，迎接者是阿卡迪亚帝国二皇子提牧·艾斯格龙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