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天就能穿出这片森林。」
霍本·狄拉克从树上一跃而下。
「这林子远比想象中要大。」大胡子的芥暮嚼着不知名的青绿色果子，发出脆脆湿湿的声响，几口之后，他猛烈咳嗽起来，狠狠呸出一口，「妈的，真酸。」
这是他们在树林中度过的第四个夜晚。
风系纹咒师白梨站在芥暮身后，双臂抱胸，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左半边脸。纹咒臂甲的线条不再闪烁光芒，黯淡得与普通臂甲无异，这是光石耗尽的表现。
这几天的穿山越岭，哈雷、芥暮、霍本三人负责处理追在身后的骑兵，白梨与秋枝还有两个佣兵则在原地护卫伤员，将从前面绕过来的敌人杀掉。
没有篝火，因为那会暴露位置。没有晚饭，只有酸果与泉水果腹。茂密的树冠遮住了月光 ，浓浓的黑暗中散着零星的光，像是某种飞虫。
没有光亮的树林，有风扫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奇怪的虫子在低鸣，远处传来某种野兽若有若无的吼声。
正是因为诸多属于森林的杂音存在，反而让人觉得四下十分安静，犹如雨天里的那种矛盾的安静感。
佣兵们或坐或躺，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哈雷能看到每个人的表情与睡相，归功于他这理论上不该属于人类的夜视能力。秋枝没有睡，用小石子一下又一下地打磨着箭头，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剩下的箭不多了。
秋枝的箭，依旧又快又准，脸色却变得忧伤并且憔悴。哈雷对秋枝的脆弱，猝不及防。
在此之前，哈雷觉得秋枝与雪茉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是因为家庭原因早早地就手染鲜血，见惯生死。而此刻，奥斯曼之死，让秋枝深陷内疚之中。
哈雷无法安慰她，这种事只能靠秋枝自己走出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秋枝安全地走出这片森林。
天亮之后，一个隶属奔放热酒的佣兵没有醒来——即便早已用战技·疾影缝合了他的伤口，但那战场包扎术只能延缓死亡的到来，肺叶被刺穿需要更为专业的医生。
这是入林之后死的第三个伤员，前两个分别死于第二夜和第三夜。
众人用最快的速度挖开了一个土坑，将死者埋了进去。在简单的坟墓垒上三块石头，这是佣兵古老的传统——召唤战神的使者，带走英勇而死的战士灵魂。
秋枝看着坟头发愣，前两次埋尸体的时候，她也是这个表情。
没有人说话，当第一个人迈步的时候，这就是前进的命令。
「走吧。」哈雷轻轻拍了拍秋枝的肩膀。
「哈雷。」秋枝轻轻说。
「嗯？」
「敌人会埋葬山马他们吗？」
少女转头，遥望这几天行走的方向，眼眶泛红。
「铁与血是佣兵的宿命，他们死得其所。」哈雷说。
当日，凶牙佣兵团的风系纹咒师龙卷和突击队长断指被夜刹姐妹杀死。
哈雷扛着他们的尸体回到营地，之后，老虫子便对哈雷说了以上的那句话。
此时此刻，哈雷才真正体会到老虫子的心情。
佣兵们赶路的速度比之前四天都要快，大概是相信霍本昨天说的距离狼寐草高原只剩一天的距离。
芥暮的咳嗽越来越频繁。
霍本让他放满脚步，但他却笑骂一声，「老子没事。」接着就咳出了血。
大胡子用手接住，没有让血流出来，也没让更多的人看到。
霍本还想说些什么，芥暮摇了摇头，最终霍本什么也没有说。
这片森林原始又深邃，除了故事中的邪恶魔女之外，不会有其他的人居住在内。所以过去四天里，哈雷等人除了追兵之外，一个原住民都没有看到。
然而，就在临近中午的时候。
佣兵们看到了一个人——前方远处，一个男人正坐在一棵树桩上。他看上去很安静，棕色短发成波浪状，眼睛是海水般的湛蓝。白色斗篷裹住右臂，扣在左肩的搭扣上。刺过树叶的阳光将白斗篷染成黄绿渐变的颜色。
他不是骑兵团的人，因为他没有身穿铠甲。
他是敌人，因为他的白袍上印着一朵金色大花。
六芒花。
圣教殿！
他看着哈雷等人微微一笑，好似温柔和煦的阳光。
「这一路，你们辛苦了。」
「圣教殿要干涉凡人之事？」霍本质问道。
此人绝对不好对付。
不需动手，多年来的战斗经验就已经让霍本做出来判断。
那人的笑容很心切，却是冷的，让霍本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
「留下两个兽魂者。」
两个兽魂者？
哈雷只知道自己是。
芥暮朝前一步，拦住一个佣兵面前。
「休想动我的人。」
「偏袒窃神者，与窃神者同罪。」那人说，「你们又何必白白送死。好在，不管尔等罪孽何等深重，圣父都会降下宽恕。」
「佣兵信奉的可是战神。」芥暮说。
「世间唯有圣父为神。」圣教殿的人站起来，左手解开肩头的搭扣，斗篷落地。一身精干白衣，右胸有四枚金翅，两两对称。
「你是一个圣判处刑官！」霍本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不由自主得朝后退了半步。
「我只是圣父之剑。」那人说。
「你的目标是我。」哈雷提枪出阵。
「听说，你很难对付。」那人没有动，等着兽魂者自行动手。
有人从后面按住了哈雷的肩膀。
「答应我一件事。」芥暮说，「带着这些人走，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你们走。」
世人畏惧圣教殿之人，但哈雷不怕。他并非第一次杀掉圣教殿之人，眼下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只有你活着，才会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芥暮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出来，他将两柄战斧组合为长柄双刃斧，左手套进盾牌。
「让我来对付这个家伙。」
佣兵们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不会辜负芥暮眼中的决战。
树林里，只剩圣判处刑官和芥暮遥相对望。
那人对窃神者们的逃跑丝毫不着急。
「我从不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缓缓拔出腰间的武器，「既然游戏开始，那我也只好奉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