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雷不是没有见过死人。
恰恰相反。
他不仅见过很多死人，其中大部分更是死于他枪下，亡者数目从他加入凶牙佣兵团至今的八个月里呈直线上涨。
他与泽尔没有交情。
那个男人对猎魔团来说是「雇主」或者说「委托人」，但对哈雷来说，仅仅只是「任务目标」。
换句话说，从哈雷踹开铁蹄矿场最后一层哨卡的门的那一刻起，任务就已经结束了。
至于一路护送泽尔到雾纱城，只是娜喵思那个女人自作主张的善心罢了。
但哈雷却并没有挪开脚步，而是抬头仰望。
鞋子被扒掉的尸体随着风轻轻摆动，硕大的绿头苍蝇嗡嗡乱转。
复仇就这么失败了吗？
拜爱聊天的娜喵思所赐，在逃回城的途中哈雷被迫听了好几遍泽尔的故事。
泽尔的仇人是麻绳，哈雷记得这个名字。
当年他背叛了泽尔，而泽尔昨天上午才回到雾纱城，到此刻为止连一天都不到，尸体就被吊在了树上。
他或许连麻绳的面都没有见到。
但哈雷希望他见到了。
黑发少年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同情？
怜悯？
悲伤？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把泽尔的尸体放下来，然后再把他埋了。
哈雷朝前走一步。
就一步。
嗖——
一道劲风从哈雷手握长枪的右侧远远地疾射而来！
那是一支箭！
瞄准的是哈雷的太阳穴。
普通人必死无疑。
但哈雷，是哈雷。
少年连看都没有看，左手一伸，双指在右耳旁夹住了那支箭，就像夹住了一条飞行毒蛇。
嗖——
第二支箭从左侧射来，仍是射头。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哈雷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便已经夹住了第二支箭。
神乎其技地手速仿佛威慑到了藏在暗处的弓手，间隔两秒之后，七八支箭同时从左右两个方向射了过来，哈雷原地不动，任由被弓手当做人肉靶子。
一个呼吸间，所有的箭都被哈雷的左手抓住，共有十支。从始至终少年都没有用到右手和长枪一下。
他的左手一甩，箭如飞刀，将吊住泽尔的麻绳切成一段段，好似下锅烹饪的蛇肉。
哈雷上前一步，在尸体落地之前，用肩膀接住它。他的嗅觉像是失灵了，让人作呕的尸臭甚至都没有让他的眉毛皱一下，他单肩扛着尸体一路朝墓地走去，中途穿行了一片闹市，行人掩着鼻子隔着老远让开一条路，尸体自古有着让人静默的压力，但却压不住窃窃私语与指指点点，等哈雷走远，店主们纷纷取水泼在地上。
路过的黄袍子没有一个上前来碍事，只是斜着眼冷冷地瞧，是不想沾上晦气，还是忌惮这件事背后的凶手？对于答案，哈雷毫无兴趣。
哈雷花了三十枚银环给泽尔在墓地里买了一块地方，他借到一柄铲子，开始挖坑。
最近他挖墓坑有些频繁，好在这个墓坑远比上一个要小太多，所以并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坑挖到足够深之后，他抱起泽尔的尸体放入坑底，交叠尸体双臂于胸口，他发现了泽尔右手的秘密。他扒开那道豁口，显然这是一个「藏宝贝」的好地方，里面的东西早已被人取走，但似乎并没有取干净。哈雷用食指刮向极深的角落，指尖传来硬物的质感，像是找到了藏于臼齿后面的牙结石。
哈雷将其抠了出来，用拇指与食指捏着对着日头眯着眼看。
「这就够了。」
他跳出墓坑，填土掩埋。
如果「恐惧」有实质的味道的话，那么墓地绝对是其中的一种。然而事实上，每一个新的墓坑让人闻到的却只有土腥味，那种湿湿的、潮潮的味道仿佛在提示世人，亡者的归路究竟是何处。
哈雷没有为泽尔立下墓碑，因为无名之辈无需墓碑，更何况，不会有人来祭拜他吧。
哈雷走出了墓地，径直就去了「奋勇区」，猎魔团分部的所在地。
「你说你要悬赏麻绳？」
哈雷虽然无法领取任务，但他仍可以在猎魔团委托任务。以他在猎魔团的声望，委托任务也是在二楼办理。
十七号门，委托专员名叫苹玛。
那是一个枣色短发的女孩，看上去二十三四岁，比娜喵思略大一点。当然，不仅仅是年纪。
短发不仅会让一个女孩的脸显得娇小一点，更是会添加一丝干练的气质。所以她说话并不啰嗦。
「哈雷先生您大概并不了解他是谁，这件委托需要猎魔团评估风险。」苹玛说，「同时据猎魔团对您经济情况的了解，这件任务最终的委托金恐怕您负担不起。」
「大概是多少？」哈雷问道。
「目前，我并不能给您精准的数字。」苹玛说，「但以我个人的经验而言，至少需要三十万枚金刀。几乎与橙色的雾核等价。」
「好，我知道了。」哈雷说。
「您等一下。」苹玛说，「您是为了泽尔先生而悬赏麻绳？」
猎魔团无所不知。
哈雷看着个短发的女人，点了下头。
「对。」
「我可以问问您，是为什么吗？他对您只是一个陌生人。」
哈雷沉默。
苹玛没有继续追问。
「我必须提示您。您的目前正在接受猎魔团的重新评估中，您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最终结果。」苹玛说，「希望您不要冲动行事，您之前任务中的杀人之举，是在猎魔团的容忍范围内的，换句话说，正是因为执行任务，猎魔团会庇护您不受到法律的管制。但单纯的个人行为，是与猎魔团无关的。同时，如果后果太为恶劣，牵扯到猎魔团的声誉，猎魔团便会出动『清理者』，将『污点』斩除。」
这份提示与「警告」无异。哈雷又一次点头。
「规矩我懂的。」
他准备转身离开。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关于麻绳的资料么？」苹玛问，「您目前的级别拥有这个权限。」
「既然你不希望我擅自行动，为什么还要兜售情报给我？」哈雷问。
「行动与情报是两件事。知道菜谱未必就会变成一个厨师。」苹玛笑了笑，「而且，挣钱本就是猎魔团最主要的业务。」
「那我需要付多少钱？」
「初级情报，十枚金刀。中级情报，二十枚金刀。高级情报，三十枚金刀。」苹玛仿佛瞬间转变成了一个精明商人，她的嗓音极富煽动力，「如果您全部都要的话，跟您打个最大的优惠，只用五十枚金刀。」
「好，成交。」
少年抛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