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毛小妮原来是班上的“老五”，升入初三，火箭的推力十足，不断突破上升高度，期末考试，稳稳当当坐上“老佛爷”的头把交椅。她的奖励多呀，班主任授她“呱呱叫”奖，从那些学习成绩下降的哥们儿那里罚来的钱，集中使用，高规格地用在毛小妮身上。于是，毛小妮有了金光闪闪的钢笔，写着红彤彤大奖的笔记本，一套清华附中的教学参考书。
毛小妮本来当班长够威风，学习成绩又一下高到顶点，与第二名拉开42分的距离，成为真正的“悍马”，谁还敢在她面前摆谱？她敢敲你的桌子告老师，芝麻大的小事说成氢弹爆炸一样的大事，老师信，绝对信，敢停你一节课要检讨，不服？请你家长来收拾你。你若不服气毛小妮，去告毛小妮，列数她“非常六加一”个不是，老师一百个不信：“你那成绩，还挑班长毛病，班长错，你对，唬谁啊？”
范东就受不了这个。他有些愤愤然。凭啥，罚了我的钱，奖了一个她？凭啥，她拿着我的钱买的奖品，还对我呲牙咧嘴？凭啥，她的学习成绩好，就注定她说的话全对？
不就是我物理作业交迟了嘛，就告我不做作业。那什么，我不是不会吗，得请教别人吗，请教别人得花点时间嘛。你该不是逼我抄作业吧？抄容易呀，可抄完还是不会呀！你班长能的，你怎么不帮我呀？你来讲讲，哪怕讲一句也行啊！你压根就瞧不起我。我是烂泥，你是花朵，你怕我脏了你不成，躲得远远的，光知道敲着桌子催债，再不就告老师。你别傲了行不行？我学习差，我就该对你俯首称臣？你真把自己当慈禧了？
范东在心里骂骂咧咧，解着恨。
物择天华，风转人非。在一定条件下，人是会变的。范东本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是毛小妮有变在先，范东生变在后。毛小妮变得傲气十足，什么事都得顺着她，你哪怕有一个“抵制”的眼神，毛小妮也会视为对她的挑战。灭你挑战的步骤，十分简单，告班主任，由班主任撑腰，你不敢不认错的。
所以呀，受过这种不公平“待遇”的同学，肚子胀鼓鼓的，气憋大啦。
毕业班的寒假十分难熬。别的班准时放假，毕业班继续上课，一直上到“喔喔鸡，嗛糖瓜，再有三天过年啦”的时候，老师才海着个嘴，向大家问声辛苦，祝大家过个好年，散伙。
挣脱了笼头，同学们那个释放的感觉呀，一泻千里。吣，谁还想回家，刚走出渣滓洞，又上那老虎凳呀！回家哪能舒服？妈妈一句：“寒假作业，抓紧做啊！”爸爸一句：“心可不能放羊，四月就要一模考试啦，没几天时间。”爷爷一句：“考个好高中，有奖；考个稀松，我恼。”奶奶一句：“少玩，多学，乃正事。”你还能享受席梦思吗？又得从头扛长工，打短工，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刚走出阴霾，又一头扎进旧社会。
范东很理解大家的心情，一声招呼，全班齐响应，把班长毛小妮晾在那儿啦！毛小妮问：“咋，不听我的啦？”几个刺毛的男生说：“放假啦，你还管个屁呀！收起你那一套，等着开学吧，啊。”
范东领着大家去了全市最大最繁华的步行一条街，当然，不定时的饭局，由他来管。男生女生都快乐，见见世面，看看新鲜，吃吃便餐。
毛小妮没有主动前来搭伙，也没有人当面相邀。
大家走了大半程路，范东掏出手机，给毛小妮拨了电话：“喂，您好，有空吗？请到皇庙门口，我们在那儿等你。”
毛小妮孤单单、愁嗖嗖的脸上，现了笑容。她赶紧打车赶了过去。到指定地点，左看右看，没一个同学的影子，她把电话回拨过去：“范东，你耍我啊？”范东一拍脑瓜：“呀，人多，事杂，搅乱了。你谁啊？太吵，声音听不清。班长呀，哎呀，你在哪儿？皇庙门口，你又不买古董，到哪干啥？我让你去的，你看我这脑子，咋还记不住事了呢？让你上那儿干啥，快来，大家都在小吃一条街呢，等你啊！”
毛小妮也怕回家。别看天天有进步，爸妈乐归乐，同样地，发条只紧不松，生怕一不留神，她的好成绩掉下来。让她做奥数呀、教辅啊，一本接一本，从不给留有闲工夫。
她赶到小吃一条街，果然，全班同学摆了半条街，吃什么的都有，满嘴喷喷香。
“班长来啦。”范东很客气，“想吃什么，自己买。”
毛小妮以为她会像其他同学一样，只管吃，账呢，统统由范东包揽。她喜欢吃富贵鱿鱼，喜欢吃渐烤臭豆腐，喜欢吃天意麻辣粉，挨个要了，品得有滋有味。
“班长，我们是等你呢，还是先走？”范东问。
“当然等我啊！”毛小妮高调截住范东的话，很班长味。其他同学“啧啧”起来，有的小声叽咕：“真是骆驼死了，架子不倒啊！”
毛小妮也觉得自己原形毕露，边吃边改口说：“大家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好歹咱们是一个班的。”
“好吧，你吃着，我们在街口那个阅报栏前面等你。大家一块看看报。”范东指了指街口不远处，那一排新设的很景观的阅报栏。毛小妮没什么异议。但明显地，她与大家还是有间隔和距离。
她匆匆吃完，拍屁股就走。三位摊主叫住她：“付钱哪，白吃啊？”“不是他一块儿全付了吗？”毛小妮问。“别的都付了，就你的没付。”三位摊主说。“为什么？”“我们哪知道哇？”毛小妮一捏兜，就两块钱钢镚，是妈妈给她预备的搭乘公交车的钱，再掏不出来一个子。
从没遇到过的奇耻大辱，让毛小妮第一次尝到了难堪。她觉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像巴掌，在她脸上扇来扇去。她哭了，哭得无奈，无助，无序……
范东看似不关心她，羞她，其实始终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她。见毛小妮哭得很没人样，他跑过去，拉拉袖子问：“怎么了？”毛小妮抬起脸，泪痕抹得眼圈深一道浅一道，她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身份，抡起书包就拍范东：“范东，就算我有错的地方，你也不能这样报复啊，我还是不是你同学？”“不，您是班长。”范东说。“你这样记恨我呀？”毛小妮怜惜惜的眼神等他一句话。“我不记恨，就是看不惯你目中无人，傲气冲天，只顾自己得意，不管同学感受的样子。”范东终于对她说了实话。
毛小妮低下眼帘：“对不起，老师宠我，我有些自大了。如果真的伤害了你和大家，我道歉。”毛小妮说着，向范东鞠躬。
范东心慌起来：“别别，说开了就行。您以后要注意呢，大家都有自尊，并不是你一个人有。”
“借我些钱，明天还你。”毛小妮说。
“不用，账我付。”范东赶紧付钱。
毛小妮觉得没脸面再面对大家，提出提前回去，范东给大家示了眼色，立即有四五个男女同学围上来，拉着毛小妮说：“一起玩吧，谁让我们是同学呢，我们还指望你考上重点高中，给大家争光呢。”“真的？”毛小妮问。“那还有假！”范东接过话，“其实我们都佩服你，成绩那样好，还每考必提高。妒忌心也有，但更多的是服气。人无完人，希望你能多亲近一点大家，就算不付诸帮助，让人感到舒服就行。”
“就是就是。”同学们纷纷迎合着。
“我原来是母夜叉啊！”毛小妮发狠地说了自己一句。
“你以为呢……”大家笑成一团，互相手拉着手往前走。毛小妮特意腾出一只手，紧紧攥住范东的手，范东感到，班长的手，其实也是热乎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