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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关于温柔的消息

若干年以来,我一直过着一种平民的生活。我居住的那块地方很糟糕,常常有五颜六色的声音让我疲倦的心不能得到片刻宁静,这些声音是组合了麻将、猜拳、打孩子等声音后而成的一种立体声,在一般情况下,我温柔的心总是在流浪。有一次,我和妻子拜访了另一个家庭,这个家庭中雅儒温恬的气氛令我感动:9岁的女孩弹着肖邦的钢琴曲,在蓝幽幽的音乐中,案上的几支刚被清洗过的毛笔,似乎在回味和诉说着主人宽广的胸襟和情调,而主人那时正安详地坐在沙发中侧首陷入一种遥远的沉思中,仿佛淡蓝的天际尽头正划过一叶红色三角帆,他在思绪中努力捕捉着帆影过后的带有奶油味的温馨印痕……那一刻我的心迅速变得湿淋淋的,我忍不住对妻子悄声说:娘的,这才叫生活。后来我又说,这种生活已接近于一种贵族或者至少说是一种中产阶级式的生活。

现在,你大概明白了,我所说的诸如中产阶级一类的生活大概就是指一种精神与文化的环境,起码指精神上的一种沉着与皈依。

我用关于温柔的消息做这篇散文的题目,是源于我的一次感受。我曾在日记里将这感受做过一些片断描述。大概在两个月之前或者更早一些时候,我去了一趟书店,我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一本书,这本书是一位台湾女人写的,她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书的名字,这本书就叫《关于温柔的消息》,我的目光在书脊上至少停留了3分钟,但我并没有将书抽出书橱,我怕抽出后所得到的并不是关于温柔的消息;在那3分钟的时间里,我想到了许多与温柔有关的事情,但最让我吃惊的是,尽管我并没能从书脊上读到作者是谁属海峡的哪岸,但我却在内心里肯定这是一位台湾女人写的,因为长期以来我心中存留着这样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感觉:中国有关温柔的专利已让台湾女人垄断了。3分钟后,我就走开了,我清楚温柔的消息与我无关,我疲倦的心不会像一只倦鸟一样栖息在一根无风而温柔的树枝上。再后来,我将这本书推荐给了一位很会写散文的人——尽管我对书的内容一无所知,当那人去书店找的时候,那本书早已售罄。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竟飘过一缕温柔,我想这个世界上竟有那么多人喜爱温柔的消息。

我说上面一段话,无非是想表达这样一种意思:我、你,还有很多人似乎无时无刻地等待着一种关于温柔的消息。你承认吗?

很多时候,我们在睁着眼睛做英雄之梦,这种梦的底蕴就是想超越平面生活超越他人使自己铁骨铮铮东西南北无一敌手,从而达到一种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麋鹿起于左而目不瞬的最佳状态,于是我们用类似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格言来律束自己,培养自己的意志,扼杀心中那份温柔……这样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你我的心早已疲倦了,像一只倦鸟在临近暗夜的暮色中找不到归依,只好不停地扑腾和流浪;而当英雄之梦难圆濒于消失之际,扬鞭策马追逐风光的念头就顿然枯萎,就希望有温柔的消息在天色微晓之时被白鸽衔来。

2月的最初几天,天气真是好极了,那时我收到了几封大学时代的朋友的信,大都是回忆学生时代温馨而带有乳香味的生活的,信中显露出各位的心确实都被磨砺得疲惫已极,总在渴望着有好消息让他们的心轻松轻松,这种心境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被狼追急了的情形。我想我们终于在临近而立之年才想到了温柔,与会生活的更小一代比起来,确实令人哭笑不得。

回忆本属于老年,但我们过早地步入了回忆的年龄。在很多场合,我总要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大家都去看电影了,宿舍里就留下了我和同学冯。冯是位打架和喝酒的高手,但在那个夜晚,他却坚决地拉灭了日光灯,然后点起两支蜡烛,在温柔的烛光下弹起吉他,唱着齐秦《北方的狼》,狼在那个有雨的夜晚嗥了很有一阵,接着冯的眼泪就潸潸而下,他说他觉得很累,那一阵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说:操,别这样,你让我不好意思……从那时起我真正理解了冯,后来我为冯的那个夜晚写下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两句:“纵然亘古男儿/纵然顶天立地只伸不屈/你也流淌柔情……”每回忆起那个夜晚,我的感情就湿漉漉的。我想男人之间也会有关于温柔的交流。

若干个日子以后,我跟冯提起这件事,冯说别提了,那时候我们还不懂事,现在只能说天凉好个秋了。冯现在在玩一辆摩托车,车常有点不着火的毛病;冯的妻子已有数月身孕,我常在电话里可以听到冯倦怠的声音。

现在看来,我们这一代人离30岁还有一段时间,但我们的悲剧在于错过了撒娇的时光,又错过了挥霍温柔的时机;确实说中年离我们还有一整块时间,但中年的灼热却力透时间烤炙着我们。我们期待着温柔的消息。

无论如何,春天刚来,在春天里,关于温柔的消息,总是一个令人浑身爽快的好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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