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盛夏的早晨,米兰的位子靠窗,下课的时候米兰就爱看窗外,因为蓝蓝的天空能给她翅膀。妈妈说,她是插上翅膀就能飞的女孩。
那天班主任老师带领着一个长得高高大大但是清秀俊朗的男生进来了,他留着长头发,穿着草绿色的半袖格格衬衣,里面是纯白的男式蛤蟆衫。初见,这个男生好清新啊!
那时候在江城一中不到五十平的小教室居然密布着近一百个的黑色火柴头,整个长方形的盒子里就只有班长米兰和英语课代表MARRY的课桌旁边还有俩空位子,因为方便放作业和考卷,MARRY在最前排,米兰在最后排。
班主任老师长得中规中矩,一看就是标准的教导处主任的风范。他扯着官腔转过脑袋来对刘岸青说:“你就随便选个地方先安定下来吧。”
刘岸青看也没看低着头就走向了米兰。
米兰打量着这个从外校转来的绘画天才。学校好久之前就传开了,要转来一个专业过了美院前八的天才。米兰设想,天才应该是长成凡?高那样子,倔强地从不说话,但是他就是有种力量像是吸铁石一样地吸引着你。那天的米兰刚好穿着一件铁锈红的棉布连衣裙。
绘画的人都懂红色和绿色、蓝色和橙色、黄色和紫色在一起相遇的时候,可以表现人类最可怕的激情。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不懂。
“感觉你像凡?高。”米兰主动跟他搭讪。
刘岸青抬起他那被长头发遮着的眼眸,那双眼睛小小的,单眼皮,但是长得那么精致聚光,像是放了颗钻石,眼睫毛在早晨的阳光下忽明忽暗,厚厚的嘴唇是粉色的。初见的特写定格在那个瞬间。
“你是说我是个精神病患者吗?”刘岸青的话让米兰不够完美的恭维瞬间没有了立锥之地。
米兰有些紧张,手心儿里开始潮湿,说出的话像是泼出去的水。米兰心里像是安了个拨浪鼓:说谁不好,非说37岁饮弹自杀的疯癫凡?高!
后来,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初遇的时候米兰的这句话就真的预示了后来这个男孩一生的命运。
“不过谢谢你这么说,其实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特点:同样地热爱生活,同样地经历苦难,同样地孤独,最像的是我们都有很重的农民情结。我其实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地地道道的农夫,可爱吧?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15岁,豆蔻年华,女孩子应该有什么梦想呢?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像妈妈一样做个裁缝,一辈子只穿自己做的衣服!”
如今年少的那个自己像是站在河流对岸的影子,看着眼前的MARRY就像是从记忆中的那段影像中跳出来的主人公。纯真是那个年代她们的信仰,只可惜现在永远也回不去了。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舞台剧的话,MARRY在社会上的这两年早已经被锻炼成了最好的戏子。本来还千疮百孔,但是一个华丽的转身,她就能千娇百媚。还没用米兰安慰,她就不治自愈了。原来她是又创办了一个艺术杂志《MO圈》,这周末有创刊酒会,美其名曰有很多出版界的人对米兰的ROSE黑品牌推广有帮助,其实MARRY是需要米兰去给她撑撑场面。在商场摸爬滚打一路走了过来,米兰有自己的信仰,从人渣到人精,她能从皮囊看到一个人细胞的分子。但是对MARRY不一样,因为米兰想珍惜她。所以,不是MARRY的表演技术高超,而是米兰这里根本就没有设置门槛。
米兰总觉得时间有时候可以让两颗心越靠越近,但是有时候也可以将它们越拉越远。也许9年的时间并没有让米兰真正靠近过MARRY。
周末的创刊酒会晚宴是在后现代城,米兰和徐敏一起去的时候,大家已经聊得正欢了。米兰打了招呼就要离场,但是她看到了他!
回国半年了,北京开始进入了三九天气,温度已经下来了,但是浪漫的雪花却迟迟不肯降落。他瘦了,有了胡须,虽然今天看起来是经过一番考究打扮的,但是仍能让人感受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丝倦意。只是听广美偶尔说起他们,生活不怎么顺利,也没有什么作品,越来越孤僻,像是整个社会的弃婴,赵小曼偶尔去接些野模的活儿。
今天的赵小曼似乎也老了,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比刚回国时接风的那次还颓,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铅。但是赵小曼看到了米兰,还是去挑逗刘岸青。她跳起了爵士《No body》,撩人的胳膊在他的脸庞和脖子上蜻蜓点水一样让人梦绕魂牵。刘岸青开始像个木偶没有表情,几秒后,突然地愤然离去。米兰其实挺不解,这样的文化圈的晚宴,为什么要让刘岸青夫妇来。
米兰正要托词离开,徐敏就拉住米兰说:“米总,我们专刊的事情就要搞定了,我见到我以前的主编了,他在出版界可是资深的老手呢,我给您引见一下。”
米兰心里像是安了个秤砣,她茫然地拍着徐敏的肩膀说:“你搞定。”然后转身逃走。
米兰上了自己黄色的酷派,她费解,但是不想再去琢磨。米兰和刘岸青有一点也是唯一一点相似,就是他们俩进商场买衣服,总能一眼在茫茫的衣服的海洋中,像啄木鸟啄食一样地勾出最适合自己的那款衣服。
米兰学生时代只穿红英、黛英、谜底和自己做的衣服,而刘岸青只穿LEE和范思哲。刘岸青并不是富二代,但是他在穿衣服上总是宁缺毋滥。他一年可能就只买一件衣服,也可能一件牛仔裤一穿就是4年,直到衣衫褴褛。对衣服穿久了都有感情,对一段7年的感情两年前却说抛就抛了。
女人总爱问男人:“为什么?”
赵小曼刚结婚那会儿曾经总是问刘岸青:为什么是她?
刘岸青每次都像个复读机一样地说:“都复读了N遍了,我的赵小曼小姐!”然后把脑袋像向日葵一样地避开阴暗,寻找太阳。
赵小曼总是一副母夜叉的样子,双手叉腰,把那向日葵再强扭过来:“我还想听嘛!”
女人真是奇怪的物种,又不能当肉吃,也不能当卡刷,带着谎言的那些甜言蜜语,她们却总是百听不厌。刘岸青就开始像背书一样地复读:“这男人挑女人,就像是去商场买衣服,米兰和你呢,都是我一眼就喜欢的款,但是米兰穿起来没有你穿起来舒服。”
米兰对于男人就像是一个漂亮而遥远的城堡,看得见,够不着,时间久了,有时候就不想追了。
对于当年分手那件事情,闺密爱上了男友,或者说是男友勾搭上了闺密,一个人得有多么悲催才能同时失去友谊与爱情。后来广美辗转告诉了米兰那会儿刘岸青的真实想法,他是希望她也能找个硬件不错的人,可以少奋斗10年。
“干什么?要做买卖吗?先算计算计生产成本和边际成本再算上机会成本,产出的卖价要确保稳赚不亏?”
但是,为什么今天看到他那像是被刀子雕刻过的消瘦的容颜的时候,心里会像是吃了蒜一样辣得生疼呢?先是辣到了心,然后就又蔓延到了五脏,通过血液又涌动到了全身、眼睛、发梢。
米兰觉得有些燥热,开了天窗,风像是蘸了辣椒油的毛巾一样抽打着自己。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在辣椒毛巾的凛冽中很快凝固成两条带盐的河流。
很奇怪今天广美反倒没有去,米兰不解:最近大家怎么了,都是这样不按规矩出牌。米兰就一路北上,开往了顺义中央别墅区。
“怎么走了呢?”赵子民看着送走米兰背影的徐敏。
“我们米总还有急事就先走了,我们专刊的事情我跟您谈,到时候给米总签字就好了。”
赵子民的嘴立刻由圆的下半部分变成了上半部分。
“主编,您怎么会认识我们米总的呢?”
赵子民说:“未来ROSE黑帝国的传奇女王,中国的香奈儿,谁不认识她呢?但可惜的是她不认识我。”
赵子民举起高脚杯猛喝一口,这龙舌兰的味道有些呛,前味是辣,后味是苦,最后一舔舌尖的时候,回味在喉咙的才是那么一丝香甜。
“小徐,你知道这龙舌兰吗?它是产自墨西哥特基拉小镇的酒,所以也叫特基拉酒,但是它却是整个墨西哥的灵魂。”徐敏以为主编喝多了,赶紧去找MARRY,结果跟MARRY一起走过来的是一个跟赵子民一般年纪的女人。
这个女人看着虽然年长了些,但是风韵犹存。身材是后面的重量很大,腰肢纤细,站着的时候前面的重量会让身体腰酸背痛的那种。
“老赵,怎么了这是?”
徐敏没见过主编夫人,因为在出版社的时候,主编就是一个花边新闻制造者。原来夫人长得这般风华绝代!
徐敏见主编夫人来照顾赵子民就识趣地去MARRY身边了。她问MARRY:“在出版社这么久,从没有见过主编夫人,真没料想她还是倾国倾城的一美人儿啊!主编那么爱面子,这么诱人的夫人还雪藏着,有些不明白啊!”
MARRY对赵子民和白玉琼的事情一直心知肚明。她不屑地“哼”了声:“再漂亮也会有审美疲劳的时候。”
“老婆这么好看,为什么还要在外面花呢?真是不懂男人。”徐敏很忧伤地看着MARRY。MARRY说:“他们不需要感情,他们需要的是刺激。男人四十一枝花,赵子民这个年纪就像是人生的第二春。”
“那她老婆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耀眼,像是个大明星,有点关之琳的味道呢。”
MARRAY说:“她叫白玉琼,是国家一级舞蹈演员,但是她后来腿受伤不能跳舞了,就做了自由撰稿人。她可是个才女,写过很多畅销书,那拍成电影的《罗纳河谷的夏天》就是她写的。”
“噢!白玫瑰,笔名白玫瑰是不是?我们米总是黑玫瑰,她是白玫瑰,挺有缘的呢!”
MARRY看了徐敏一眼:这个从山东来北京寻找梦想的老乡还真是单纯,不知道是不是学习好的人脑袋都被门缝儿给挤过了,把整个世界都想象得那么天真。
“小徐没有谈过恋爱的吧?”
“我现在不想谈,我想等我经济基础好一些了再谈。”
“找个有钱的老公不就一步到位了吗?整天还这么像个男人一样地当拼命三郎,真是让人看着心疼!”
“那MARRY姐你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啊?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不结婚、不谈恋爱呢?”
这个丫头还真会以牙还牙,让MARRY顿时不会接茬儿了。MARRY在心里嘟囔:“谁说我没有谈,但我谈干吗要告诉你呀!”
这个创刊酒会,每个人的心情就像是酝酿了一整天乌云密布但是最终却没有等到一滴雨的坏天气。晚上MARRY给杰克打了电话,她说,她想要放纵一下。
作为一个27岁的姑娘,MARRY自觉虽然一直有米兰这颗月亮在身边比着,自己不是最耀眼的那颗星,但是她的骨子里从来都没有自卑过。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件最好看的衣服,她把它做好了深锁进衣橱里,谁知道一眨眼,9年时间像是过街的老鼠一样一溜烟的工夫就不见了,再打开衣柜,自己的款式已经不新鲜了。
她对杰克说:“你的心思我懂得,但是姐姐我有心上人。”
杰克知道MARRY醉了。上帝给了每个人一个宝盒,宝盒里面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惊喜,一个是遗憾。杰克盒子里的惊喜是财富,他从小就过着琼瑶小说中富家少爷的日子,但是他想要接近苦难,他总觉得MARRY的身上流淌着这样的血液。
“你会娶我吗?”MARRY躺在床上问杰克。21岁的杰克还不懂得真正的婚姻和爱的含义。MARRY望着这个比自己小6岁的男孩:眼神真是清澈啊,似乎能看到里面游动的鱼,那是心里在思考些什么吗?
“MARRY,我会永远爱你的,相信我,我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杰克晃着醉酒的MARRY。酒精麻醉的不是神经,而是心。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幸福?”每个得了恋爱饥渴症的女人听到了哪怕是谎言的甜言蜜语也像是久旱逢甘霖,激情和信心就像是热带疯长的植物。
“幸福就是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二十出头的小嫩草才能说出这么赤裸裸的话。
“呵呵,呵呵,你说永远?也只有你这个年纪才会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永远,你连生活和活着都不懂,你怎么可以说永远?”
“我可以,我可以养活你。”
MARRY白天还在羞辱徐敏,其实她也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谈过恋爱,她发现自己把自己给藏得发霉了。她觉得每个人说的话都不符合逻辑学,也严重触犯了哲学。
MARRY说:“小弟弟啊,你看,幸福两个字,一土,一,一衣,一口田,是什么意思?有安身立命的一块地,有点钱花,有好看衣服穿,有一份事业可以耕耘,此乃幸福也!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屁孩,以为不愁吃喝就天天把玩弄感情当事业来做,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什么永远?”
夜深了,北京终于迎来了那年冬天迟到的第一场雪。雪花飞舞,像是一个个来报春的使者。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凌晨一点的后现代城还是一个灯火通明的世界,地上慢慢穿上了薄薄的白绒衣。到他们谈完话,绒衣又换成白色的裘皮大衣了。路边的法国梧桐成了一个白色的圣诞树的支架。偶有夜间的行人挑着不明朗的灯在黑色里穿行,朦朦胧胧的黑像是一团迷雾笼罩着整个开始睡眠的城市。
刘岸青回家就去了楼上的画室,反锁着门。赵小曼像是吃了兴奋剂,开始在门外面数落这两年里他的各项罪状:从来就没有主动做过一次饭,从来也没有整理过一次家,也从来都没有给这个家里增添过一件家具,从来都没有给她买过一件真正像样的礼物,从来都没有……赵小曼的“从来都没有”有很多!
她不要求刘岸青给她多少钱,刘岸青跟米兰分手之前,他们俩就已经地下活动一年了,赵小曼愿意给这个忧郁的王子画她的身体,也愿意给这个穷困潦倒的才子钱花。
贫穷有时候就像是一种疾病,会折磨着人的神经,让健康的人失去理智。疾病久患不治,就容易消耗掉人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