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口鼻尚且没有被松开,我已经听到了营帐里有人说话,刚说出一个“你”字,跟着便被嘭的一声,踢到在了地上。而我,已经被拉着走进了营帐里。
营帐外搜索的人,脚步踏飒,从外面交叉着走过,跟我进来的时间,相隔不过是片刻。
蒙在嘴上的手终于松开,我回头一看,惊喜交集:“云良!”
刚才听到那巡逻者说的全部剿灭,我心中不由得担心,担心本是为了去剿灭那些人的阿继跟云良,也成了被剿灭的对象,以至于在那个巡逻者面前惊慌失措露出了马脚。此刻看见云良,自然是欢喜的。
云良点点头,示意我压低声音。
我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心中动念,随即说道:“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云良又点头,低声道:“在这里也只能保得一时,我们还需想办法离开。”
想起刚才的惊险,我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此时营帐外搜索的人,只会比刚才更多。我沉默片刻说道:“现在的办法,就是我走出去表明身份,告诉他们我是阿芜,来找须利将军,只要见到爹爹,一切都好办了……”
云良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头,以郑重而紧张的眼神制止了我:“绝对不行!”
我自然也知道这个办法并非善策,只是形格势禁之下的无奈之举,可是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绝对不可以的地方。
我好奇地看着云良,盼他给我一个肯定而合理的答案。
“阿芜与燕莺一同上山,遇到敌人,燕莺受伤但仍被救下了山,而阿芜,已经在雪山上失踪了。”
云良的神色甚是凝重,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很是不以为然。
阿芜在雪山上失踪了吗?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云良得到的消息,听起来还不如刚才那是巡逻侍卫的话真实。我忍俊不禁地微笑起来,这个消息,云良竟也相信了吗?
然而忽然之间,我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嘴角的微笑瞬间变得生硬起来,而一个可怕的念头包围着我——我,阿芜,已经失踪了!
云良看见我变幻的神色,凝视着我的眼睛:“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可是却又不明白。
本以为看到了一件真相,却反而让我感到了更大的疑惑。
我迟疑地说道:“我,阿芜,已经失踪了。而燕莺,从山上下来了。”
“而燕莺下山后,根本没有回到娘的这所营帐里,而是,留在了山下的营帐。”
“所以,我就是那个,下山了的,留在山下营帐的燕莺。”
“那么就算我说我是阿芜,我穿着阿芜的衣服,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是阿芜了?”
云良用沉默回答了我。
“那……燕莺到哪里去了?她根本没有回来过!”我惊慌失措地抓住了云良的衣袖,心中只剩下恐惧:“我分明听见燕莺从山坡上滚下去后,有人去找她!我分明看见,有几十只火把凑在燕莺停下的地方!他们没有救燕莺吗?还是,燕莺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不会的,当时阿继从狼群手中救下了我,我曾让阿继快些去找到燕莺的,可是阿继很肯定地跟我说,已经有人来找燕莺了。
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我也深信,爹爹与娘发现燕莺不见了,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燕莺的。
云良淡然道:“你放心,你妹妹她没有遭遇不测。她一定是被救了起来,只不过,眼下没有人能找到她。”
云良笃定的语气让我确实有了些放心的感觉,但同时我又感到更加担心。燕莺,燕莺,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如今,失踪的是我——阿芜,但下山的也是我阿芜,而那个下山的燕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内心巨大的额不安:“我就必须是燕莺了。”
我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从爹爹派人送给我的那一袭华丽文雅的新衣开始,从那一张许婚的圣旨开始,我的身份,一步步变成了燕莺。
我忽然间领悟到的遇事多加思索的本领和习惯,不过是让我领悟到了更多无法明白的事情。
“可是……”我犹豫了片刻:“我在山下的营帐里休息的时候,外面的守卫还是叫我‘阿芜’,后来有爹爹派去的亲兵,给我送了新衣,可他也是指名要找‘阿芜’!”
虽然我已经想到了什么,可是却一面在脑中拼命回避着那些念头,一面极力地找一些事实来抗辩着,这些证据,似乎便是救命的稻草一样,可以让我不至于沉溺下去,不至于沉溺到一个再也没有“阿芜”的沼泽里去。
云良错开了我追问的眼神:“送衣服给你,可能是那个人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而营帐外的那些守卫,想来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站岗了。”
难怪,我再次走出营帐的时候,那些守卫都不见了。
所以,他们在也没有机会来口说话了,是吗?
只要知道的人开不了口,那么秘密就永远不会被泄露,是吗?
这仿佛是再也简单不过的道理,甚至我已经想到了,可是,我真的不懂。
看我出神,云良低声问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可以怎么办呢?
“不知道。”什么兵法,什么战阵,都用不上了。
云良道:“我带你走。”
我微微一愕,抬头看着云良道:“你说什么?”
“我带你走,离开这些是非。”
走,离开这些是非……
这些本是我跟云良约定好的。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却犹豫了。
“哪里?哪里才能见不到这些是非,才能算是远离?”我问云良,也是在问我自己,就算大迎这么大,就算我已经到了大迎的边境,可是又能如何呢?皇上的圣旨一样可以传到这里,燕莺一样会在我的身边失踪,而战争,也已然会随时在这里发起。大迎当真还有一个什么地方,能够避开这些事情吗?
“说好的,我带你离开大迎。”云良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离开大迎?”
说好的,他带我一起离开大迎,到温暖的南方去。可是我却忽然有一种感觉,大迎,我可能离不开了
“去回鹘,去突厥,或者南下远到滇国之南。燕莺,世界上除了大迎,除了郦国,还有很多安乐之处。”
“不去郦国了吗?”我心里一片混乱,却还是听出了一点异样。
“郦国……不去了。你想去南方,咱们就到滇南之国。那里有最简单的生活,最淳朴的人,你可以安然在那里生活,永远不用再面对这些事情了。”
我心中一动,若是今后能真的不用再去想这些事,无忧无虑地度日,当真是太美好了,可是,我又怎么能够!
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我的妹妹,爹爹,娘,还有阿继,还有云良,而我甚至感到,还有许许多多的士兵,来自于不同势力,却也正在被牵涉其中。
我虽然没有办法左右任何一股势力,可是我却不能一走了之。
云良的话似乎给了我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其实从我被叫了燕莺开始,我便只有留下这一条路了。
我看着云良,微笑道:“去回鹘,去突厥,去南滇国,云良,你也去吗?”
云良脸上带着柔和的神情:“是,我带你去。”
“以后我都生活在哪里,而你,也跟我一起吗?”
“是,我会跟你一起的。”
“永远都不回来了吗?可是,我从未去过那些地方……”
“无妨,有我。”云良看着我笃定地说道:“我经商走过很多地方,我会带你去的。”
“云良,你没有骗我?”
云良凝视着我的双眼,眼中的神色甚是安定平静:“没有。”
我亦凝视着这一片眼神,跟阿继在雪山上看我的时候,有些相似,却又并不完全一样。可是这其中的安定平静,却让我感到无比真实。
我几乎就要,再次相信这一片眼神了。
然而下一瞬,我忽然伸手拔出腰间的佩刀,架在云良的颈中,低声喝道:“你是谁?为什么?”
云良的眼中,略微的惊慌之后是如前的平静:“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足够了。”
云良的语气,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人会有的样子,而云良的平静,更不是一个自小经商的人会有的反应。
“那么你是谁?”我的心中仍是一片混乱,混乱中却难得的有些清醒:“在山上,在山上,你已经叫我‘燕莺’了。云良,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是不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了。”云良的眼神温柔,一如那天晚上在月光下,我们两人相对而坐,云良轻轻地道:“燕莺,别害怕,我知道,是没有关系的。”
我的手不由得一颤,我绝对没有料到,云良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害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