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连小谷都觉得自己就要昏睡过去时,江文辰低低的问她道:“她的机票是到哪里的?”
小谷老老实实地答:“周经理订的是到J市的机票,但是她好像提了一下,说是下飞机后还要坐长途车去一个什么县城,具体就不知道了。”
江文辰听她说完,便放下了手里握着的周清月的文件,匆匆赶了出去。
此时,周清月已经上了飞机,正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空乘小姐一直在反复的强调一定要关闭手机,周清月听着她们轻柔的声音,不由得苦笑起来。她根本不用提醒,早已经将手机关闭了。只是……也许她也只是自作多情吧,江文辰连见到她时都不愿多说话,难道见她离开了就会多说什么吗?
飞机起飞了,周清月觉得很累,这一个上午发生的事情,足够她消化好几天了,她向空姐借了一条毛毯,便窝在座位里,沉沉地睡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梦见除了妈妈以外的人,这个人,毫不意外,就是江文辰。
说是梦境,不如是回忆,她的整个梦境都是江文辰那天在海边向她求婚的场景,他的笑容,他的认真,周清月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胸口被甜蜜撑的酸胀,说不出话来。
可是,她刚刚说了我愿意之后,眼前的江文辰便露出了冷酷而邪恶的表情,笑着对她说:“慕容晴,我爱你。”
周清月感觉自己的心痛极了,她很想问问江文辰,他求婚的对象到底是谁,可是她的嘴努力地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文辰盯着她的眼睛,眼泪不停地流。
“小姐,小姐?”周清月听见遥远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便一点点地请醒了过来。眼中含着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时还没从伤感中缓过神来。
“小姐,请问您需要帮助吗?”空姐的声音再次轻柔的传来,周清月瞬间便感觉清醒了许多。她接过空姐递来的纸巾,擦掉眼泪才发现,周围的乘客们竟然都在盯着她,脸的表情或是惊异或是同情,一时也把周清月惊的呆住了。
“对不起,小姐,因为您一直哭泣,还叫着一个名字,所以将您叫醒了。打扰您感到非常抱歉。”空乘小姐的语气非常的礼貌,听得周清月觉得羞愧极了。
“是我该说对不起。”周清月红着脸向空姐说道:“是我影响了大家,实在对不起。”
空乘小姐微笑了一下便离开了,周围的乘客们也各自聊起天来,没有人再看周清月。
周清月脸上的羞涩还没有退去,此刻她已经没有丝毫的睡意了,只觉得羞愧极了。她知道自己梦里念的名字一定是江文辰,这样念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哭哭啼啼,大家一定是觉得自己疯了,或者是犯了花痴病,真是太丢人了。
好在路程不长,周清月等到飞机停稳,便拿着背包一个箭步向飞机口走去,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下了飞机,又是一段颠簸的长途汽车,开了四个小时才在一个小村落里停下。周清月下了车,看着陌生而熟悉的景象,不由得鼻子一阵发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便流了下来。
“妈,月儿回来看您了。”
周清月还记得,母亲在临产的时候,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将不久于人世,在周清月不去幼儿园上学时,便整天抱着她小小的身躯发呆。那个时候她还小,根本无法体会母亲那种悲痛欲绝的心情,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乖巧地每天同母亲呆在一起。那时,她总是会在半夜里听见母亲偷偷啜泣的声音,她也问过妈妈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妈妈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只是说自己有些头痛。
彼时的她还小,根本不懂为什么妈妈因为头痛会每天都哭,她只能在妈妈哭泣的时候,笨拙地用小小的手抱着妈妈柔软的身体,轻轻地抚慰妈妈。可是每到这个时候,妈妈就会哭的更凶。
她便觉得自己实在没用,在一个放了学的傍晚,她拿出自己偷偷攒的零用钱,一个人去公司找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的爸爸。她坐在公司的沙发上等了很久很久,爸爸才从外面回来。可是看见她,他却没有任何的开心的表情,反而是非常严厉地训斥她,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周清月跟爸爸说,她的妈妈整天都在哭,希望爸爸能回去看看妈妈。
爸爸的脸变得有一点伤感,他看着周清月,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她抱起来,带着她一起回了家。
到家了之后,周清月发现妈妈正蓬头垢面的哭泣着打报警电话,她以为周清月失踪了。看到她,妈妈激动地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周清月懵懂地伏在妈妈的怀里,她的眼睛正好能看见爸爸的表情。他的表情是那么嫌恶的,不耐烦地看着狼狈的妈妈,那眼神神神地刻在了周清月的怀里,真的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谁也没想到,爸爸的归来并没有给妈妈带来一丝一毫的好情绪,反而,在夜深的时候,他们大声的吵了起来。
那时的妈妈因为怀孕,行动已经很困难了,可是周清月依然能够听见爸爸恶毒的咒骂源源不断的从客厅传来。妈妈一开始也试图跟爸爸理论,可是很快,她的声音便弱了下来,只剩下低低的啜泣的声音。周清月躲在黑暗的房间里,心里的恐惧和冷意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浸透,她很想跑出去,劝自己的爸爸不要再欺负妈妈了,可是,她真的没有勇气,只能瑟缩地缩在冰冷的被窝里,期待着一切快快结束。
终于,爸爸不再骂了,周清月听见大门咣的发出一声声响,她知道是爸爸离开了。她慌慌张张地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客厅,踉踉跄跄的还摔了一跤。
跑到客厅里,她看见妈妈正瘫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连衣服的胸口都浸湿了。她失声的哭喊着妈妈,奔跑到妈妈的身边,屈膝便跪倒在妈妈的面前。妈妈看到她来了,忙擦了擦眼泪,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声音虚弱地道:“月儿,妈妈没事的,别哭,以后都不要哭。”
周清月得到妈妈的安慰,恐惧稍稍放下了一点。
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虚弱,听起来甚至有一丝飘渺:“月儿,告诉爸爸,我不恨他。让他带我回家吧,我想看看我家里的青山绿水,以后,再也不想回来了。”
周清月疑惑地松开妈妈,想知道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再抬头时,便看到妈妈已经脸色苍白的昏了过去,身下流出一滩红色的液体。
周清月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惶恐而害怕地去邻居家叫来了阿姨,也忘了妈妈是怎么被抬到了担架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就理她而去。
她只知道,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妈妈,和妈妈腹中的弟弟。
她只知道,她的爸爸脸上没有丝毫的难过,只是狠狠地告诉她,不要将他跟妈妈吵架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她只知道,只一个月后,郑君怡便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他们家,从此变成了周家的女主人。
周清月固执地没有当众哭过一次。她答应了爸爸的要求,并把妈妈要求回家乡的话告诉了他,只是,她将妈妈说不恨他的话隐去了。
她觉得,这个自己称作爸爸的人,不配让妈妈恨,但也不配让妈妈原谅他。
当这些记忆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周清月只觉得心痛得都无法呼吸。她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便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向前走过去。
这条街,是妈妈从前带她回来时,常常来散步的一条街。她还记得,妈妈温柔如水的容貌,在夕阳西下的这古朴小巷里显得那么神圣而庄重,让她久久无法忘怀。
跟着爸爸一起将妈妈安葬在离县城不远的小山上时,爸爸便严肃的警告了她,禁止她一个人来这里看望妈妈。当时周清月虽然才几岁,却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迅速地成熟了不少。她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答应了。其实就算爸爸不说,她也不想再来这个地方,回忆太痛苦了,她想等到自己足够坚强之后,再来看望妈妈,这样,妈妈也就不会再担心她柔弱的小女儿,以后还会受到谁的欺负了。
她18岁开始打工,从那时起,她开始每年来看望妈妈。虽然不用告诉谁,却也不用再隐瞒谁了。这么多年来,她也已经逐渐接受妈妈已经离去的事实,不再像从前那么难过了,但是这一次,是这么多年来最不受控制的一次,失去的恐惧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除了妈妈,谁也不想再见到。
天色已经暗了,今天不能再上山,周清月提着背包,向不远处的熟悉的大宅院走去。
叮叮!周清月按了按门铃,便耐心地等在了门口,不多时,便有颤巍巍的脚步声走了过来,轻轻打开了大门。
待在昏暗的暮色中看清了来者时,门内的耄耋老人便一把搂住了周清月的肩膀,声音带着呜咽:“妮儿,妮儿回来了。”
周清月闻着外婆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时觉得心安又伤感,忍不住也哭出声来:“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