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颠说:“施主问得好。佛家认为,一个人的前途命运全由自己决定,非由天定,更不是‘听天由命’。佛教相信因果报应,但是更相信一个‘缘’字。这个‘缘’字就是行为、表现、机遇。比如一个人前生种了善果,但今生不能继续修行,甚至动了恶念,那么他前世所种的善根将会消失,甚至会收到恶果。这就像一棵禾苗的开花、结果不光要种子本身好,而且还要重视浇水、栽培、护养。再比如一个人前世种恶因,但今生走了正道,多做善事,那么他的‘恶因’也会逐步减少,善果便会逐步增加。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和‘回头是岸’都是这个道理。就像一个人患了疾病,只要及时求医,认真治疗,身体也会康复。所以前生作恶,今世行善,仍然可得善果;前世行善,今世继续行善者,结果自然更好。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
“赵居士所问现在为何行善而遭恶报。作恶反得善报,这并非因果报应脱离了轨道,而是时间未到而已。佛家还有‘如果不报,时候未到’的说法。比如,雁滩的蔬菜,青白石的瓜,当年就可收获,西果园的百合却两三年才能收获,而人们栽的桃树、杏树、核桃树,开花结果的时间则更长,这均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古人说:‘善恶终有报,天道本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准?’”
“诸位施主一定要多做善事,不可做一件坏事。常言‘千里长堤,毁于蚁穴’。古贤说:‘非读书不能人圣贤之域,非积德不能生聪慧儿孙。’‘只字必惜,贵之根也;粒米必珍,富之源也;片言必慎,福之基也;微命必护,寿之本也。’人们若能以积财富之心积学习,以求功名之心求道德,以爱妻子之心爱父母,以保爵位之心保国家,方为大贤大德之人。据山僧看,诸君道德高尚,虽不求名声远扬,然而日后定会名满天下,这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道理。”
风颠一席高论,不仅四秀才感动,就连其他旁听者均肃静入迷。
六人正谈得热烈融洽,忽然走进一人说:“风师父不在城隍庙作画,却在此处讲经。”风颠见是日前欲强索画之人,便起身让座。张秀才日:“苗兄,原来是你,你为何认得风颠大师?”那位进来的苗秀才便将日前在城隍庙购画未果的事叙说一遍。
大家听和尚还会绘画,便要求现场作画。风颠心中高兴,也不推辞。董玉泉求之不得,马上摆出纸墨笔砚,大家帮着磨墨镇纸。风颠画了几张达摩像,又画了几张天女散花图,并对玉泉边画边讲,又让玉泉也画了几张。
几个秀才每人赠银五两做布施,请和尚替他们焚香祈福,求得科考顺利。风颠推辞不过,只好收了。
此时,一直在圈外静听和尚、秀才联对斥贪的白发老者也来观画,并朝风颠拱手说:“老朽日前曾听说城隍庙来了一位能写、能说、能画,胆大包天,夜捉四鬼的世间罗汉,老夫到处查访,不料今日在此幸会,实乃有缘。不想大师还是个博学多才、胆大超凡、文追子建的得道高僧,难得难得!”
风颠问:“老施主何事求访山僧?”老翁道:“寒舍近日犯邪,请多少僧道驱邪,均无效果。吾儿本要派下人到城隍庙去请大师,我以为外方游僧凭一时气盛,碰运气捉了四鬼,浪得虚名,未必真有本事,故未马上去请。今日亲眼得见,知道师父是有道高僧,所以老朽才恳请大师随我去寒舍净宅。”
董玉泉低声说:“师父,这老人好像是知府的令尊大人。”风颠起身双手合十日:“多谢老施主谬奖,山僧这就随你前去。”
那几个秀才听蜕眼前和尚竟是日前在华林山捉鬼的高僧,便齐齐站立向风颠抱拳施礼,十分热情地邀请风颠大师改日再来此处品茶联句,风颠点头答应,笑着随老翁下楼。
走到楼下,一群乞儿围了上来,风颠掏出零钱统统散尽。
府台见父亲引一和尚进宅,十分诧异。听老父说这就是华林山捉鬼的高僧,府台十分高兴,急忙请风颠到上房用茶。其父将风颠在天然居茶楼与四秀才以文会友的事说了一遍,府台对风颠更是肃然起敬。茶间,府台说:“久闻禅师在甘、凉二州常做善事,十分钦佩。我曾派人去凉州请大师,不想大师却在兰州又干了几件大事。吾有事想请大师指点,望不吝赐教。”
风颠日:“大人喜事临门,山僧道贺来迟。”府台正想问喜从何来,还未开口,忽听门外鞭炮齐鸣,差人传报:“京报到府,着府台速去四川任巡抚。”府台惊问:“大师怎知今日有喜?”风颠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古人云,存一点天理良心,子孙自会得福;说几句公道善言,上天自会知道。多做好事,福气自来;为官清廉,皇恩自然浩荡。何怪之有?”
忽听宅内有木鱼之声,风颠问:“为何诵经?”府台说:“室内近日闹鬼,房响木炸,夜间十分怕人,请了几位高僧捉鬼,总不见效。”风颠说:“人正鬼神钦,大人乃清廉好官,谁说有鬼?”府台即吩咐辞了那几个和尚。
风颠随府台看了闹鬼房间,知道了鬼的出处,便对府台说:“七天后,山僧包宅中无鬼。”于是吩咐家人白天打开门窗通风,晚间在各房内生起火炉,一连七天,日日如此,房屋再不炸响。府台称谢大师道行高深。风颠说:“什么道高,大人新盖的房屋,木料未干,急于住人,兰州日间与夜间温差甚大,湿木裂开炸缝,必然作响,熏干了,还会响么?”府台恍然大悟,放声大笑。
府台欲交印去四川赴任,但觉得在他任上曾烧毁过一座木塔,想在离任前修复,以了心愿。风颠说:“这几年天道不昌,民生疾苦,修塔又要劳民伤财,无功有罪反而受民报怨。大人乃万民之主,只要为官清廉,爱民如子,胜造千座木塔。有道是: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终日说善言,不如做对一件事。终身行善事,须防做错一件事。光阴迅速,即使经常做善事,又能做得多少?”
府台听风颠说得头头是道,十分佩服,便说:“大师道行高深,何不传我一些?”风颠说:“道本无传,传之非道,不如参求自心。心存善道,道行自至。依赖他人,欲求至高无上之法,欲拜最好之师,却忘了自身修炼,往往空耗时光,一事无成。”
那府台姓巴,拿出三十两谢银,风颠说:“此乃民脂民膏,山僧如何受得?”巴翁决意让风颠收下,说:“这是小儿俸银,并非官银。大师是我请来,岂能推辞。”于是将银兑成铜钱,风颠背了,次日清晨施舍于贫民。
有一天,风颠听说南稍门一老者无儿无女,死后无人料理,尸体搁了几天。风颠便亲自上门去置办棺材寿衣,自己做孝子,花钱雇人将老人抬到华林山上,寻地深埋。众人听了,个个称赞。
一日,风颠忽然想起一事,遂向东关走去。到了丽香院,见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老鸨见进来一个和尚,十分纳闷,便问:“和尚也来吃花酒?”风颠说:“只要心闲事不忙,逢场作戏有何妨?山僧一刻难离酒,醉眼翻睛应道场。你既然知我是和尚,就舍一女子来玩玩!”老鸨说:“玩玩无妨,拿银子来。”风颠抛了十两银子,说:“叫妓女们都下楼来,我要挑选。”
鸨子见了十两银子,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忙将姑娘们叫下楼来,风颠逐个端详,都不中意。又叫来几个,还是摇头。鸨子说:“花枝招展的姑娘你看不上,和尚难道要观音不成?”风颠说:“阿弥陀佛,造孽造孽。”接着问:“你有观音吗?”老鸨子自知漏嘴,再不吭声。风颠不再理会,挑了一个老的,领上楼去,姑娘们个个笑和尚疯傻。
到了房中,风颠要来酒菜,边吃边问她年龄多大,何时到此。原来不出风颠所料,此女年龄最大,来此最早,对妓院的事无所不知。风颠听了高兴,问:“院中可有一位胭红姑娘?”妓女说:“没有。”风颠说:“可有个二十岁左右,凉州口音,眉头中有一颗红痣的姑娘?”妓女说:“眉头有红痣的姑娘倒有一个,好像是西凉人,八九岁上买来的。此女子生得极为漂亮,人们称她为西凉观音,后来干脆叫她‘赛观音’。她的真名倒无人晓得。”风颠听了高兴,急忙又问:“那她今晚在不在院子?”老妓女听了很不高兴地说:“哟,啧、啧、啧!和尚也想吃嫩草?可惜她常常被官家包月,带回家去,多数不在院子,今日又被一位年轻的张参事接去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