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爸爸忙完那一边的事情过来组成正常家庭好往爷爷那边去的时候，鸥鹭闲得无聊想起储藏室里有自己从美国带回来的一套沙发坐垫和抱枕套。当时商场打折看见就想起了自己家那套旧沙发，觉得有了它们自己家整个客厅都会神清气爽，就放弃了室友百般推荐的coach手袋把这堆东西和颜色搭配的摆件都买了下来。可是漂洋过海拖回来竟然就一直在储藏室柜子里不见天日地躺着，真是辜负她这把子力气。大过年的不神清气爽还等什么时候神清气爽？闲着也是闲着，她就不顾妈妈阻拦，准备去储藏室翻。
按电灯开关的时候手上滑了一下没按干脆，结果那个本来就昏黄的小灯泡嘶嘶颤抖了几下就啪地灭了。鸥鹭只好出来让妈妈帮着打手电筒，她好爬上凳子去换灯泡。
“这不就是没事找事？！都什么时候了，还折腾灯泡？”妈妈烦躁地说了她一句。
“沙发套还可以暂时不折腾，灯泡不换怎么找别的东西啊？这个灯泡也好些年了，正好咱们今天辞旧迎新！”鸥鹭怕妈妈再不高兴起来，就腆着笑脸论证换灯泡的必要性。
“先放着我自己过后换就是了。”
“别呀，难得我在家，不使唤可是白不使唤！麻烦老妈给我照个亮儿！”鸥鹭把小凳子放在椅子面上，爬上去卸灰扑扑的旧灯泡。
把新灯泡小心翼翼地拧进灯口的时候，外面门响了，爸爸进门看客厅没人就走过来，问：“你们娘俩干什么呢？要上房揭瓦？”鸥鹭让妈妈按下开关确定能亮才从凳子上爬下来，说：“灯让我按坏了，换一个。”有了灯光，她就弯腰翻找起她的宝贝沙发套来。
妈妈倚在门框上，眼看着她翻东西，嘴上叹了口气，说：“鹭鹭啊，好不容易放个假回家是享有爸妈的福，倒叫你操这么多心。这些年也真苦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爸妈帮不上忙，也没个男孩子照顾你，自己拖着个箱子风里来雨里去的。现在小郁对你怎么样妈也看不见，你自己可得把眼睛擦亮了，看他是不是真用心疼你。妈其实不图多少，就希望你将来过得顺心，别受累受气！”
对于妈妈这番絮叨里夹杂的抱怨，爸爸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冷淡地说：“这么大姑娘在旧社会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可不得自立？换个灯泡多大点事！鹭鹭，别乱翻了，赶紧出发了！”
“好了！找到了！”鸥鹭拖出印满英文的包装盒放在靠外的地方，拎着椅子和凳子放回去，洗了手回来先给爸爸塞了个车厘子。
“什么玩意？”多少年没见过鸥鹭上前撒娇，爸爸还有点不适应。
“小郁这孩子，瞎花这些钱。这一兜就得……”
“有钱了不起？！”爸爸丢掉果核，面色严肃，口气还和上次批评郁孤冒用邬江身份时候一样的不满。
“倒是有本事给闺女找个好的来，再在这里挑这嫌那！这些年总共也没拿回几分钱来，人家那‘有钱了不起’的算是找着了个贴钱的地方。”妈妈的声调也跟着冷了几度。
“爸，妈，干嘛呢？！”听见节奏不对，鸥鹭鞋带也顾不得系完了，抬头嚷道：“干嘛呢这是？不就是点子樱桃么，过年尝个鲜，算我买的还不成？！这会都惹上一肚子闲气，到时候都拉着脸去见爷爷奶奶？走啦走啦走啦！”
“你鞋带！”妈妈没好气地提醒了一声。
“唉，爸妈，你们看看，你们多不让我省心！真是不听话！”鸥鹭重新蹲下系鞋带，故意没大没小地说着。
“你这孩子！”妈妈憋着笑，过来装着要拧她耳朵。
“妈妈小朋友，怎么能随便动手呢？再不听话今天别想吃糖了！”
“还胡说，看我不揍你！”
“嘿嘿！来抓呀，来抓呀！”鸥鹭系完鞋带开门就跑。
“臭丫头！”妈妈懒得跟她打闹，在后面骂了一句。
邻居吴大娘刚去楼下倒完垃圾上来，撞见鸥鹭母女隔着门斗嘴就笑了起来，说：“鹭鹭，你看你一回来，你家就有热闹劲儿了！”
“吴大娘好！”听见吴大娘说话，鸥鹭回头打了声招呼。
“鹭鹭还这么乖啊！哟，这身衣服好看！”吴大娘凑过来小声问：“小帅哥呢？没带回来过年？”
“吴大娘，还没到那……”鸥鹭尴尬地回答。
“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哈哈，鹭鹭脸皮薄，都让我问羞了。”
“她才没羞没臊的呢！越大越不学好！”跟出来说话的妈妈冲鸥鹭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你们一家是要去哪儿呀？”
“去她爷爷家。”爸爸在吴大娘面前不好继续生气，脸上挂着笑解释了一下。
“哦，那你们快去吧！我也回家了，鹭鹭过几天来大娘家玩啊！”
“不快谢谢你大娘！”爸爸也给鸥鹭屁股上来了一下。
走在路上，爸爸妈妈各自拎着给爷爷奶奶的东西，空着手的鸥鹭一时没想好该提过谁的来拎着，反而决定挤在爸爸妈妈之间，一手挽着一个，甩来晃去。
“你弄回来的东西你自己拎着！别在这捣乱，快走！”妈妈不客气地把装樱桃的塑料袋塞给了她。
她假装不情愿地接过来，噘着嘴走到前面去了。
等鸥鹭走远了些，妈妈突然小声说：“我觉得小郁不错，跟鹭鹭挺合适。”
爸爸沉默着低头走路，未置可否。
妈妈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也别抓住那么一个错处就不放。没发现你女儿这趟回来变了？”
“嗯？”爸爸猛地一哆嗦，朝妈妈这边回过头来。
“活泼了。”
“我看是能胡闹了。”爸爸哼了一声。
妈妈叹了口气，说：“过去回家一味安静老实，光捡不重要事情说。这次回来不一样，有了小孩的样子，肯调皮肯撒娇了。”
“哦。”
鸥鹭虽然拎着车厘子走在前面，却不是听不见妈妈讲话，只是一边装聋一边偷听。妈妈不说的话，她还不知道原来多巴胺骤然飙升的影响这么明显。那个，亲爱的老爸老妈，我的激素失衡是暂时性的，我没有变，我和郁孤面临的阻碍都还在，我们家的问题也一个都没解决，请二位戒骄戒躁，切忌盲目乐观。
听见爸爸的回答，妈妈苦笑了一下，说：“当然，这孩子从小到大你才认真陪过她几天？有多少精力用在她身上？当然看不出来哪变了。我告诉你，以前那是孩子懂事，给你面子，什么都明白却不说破，客气几天赶紧走。你以为这些年家里这个样子，孩子心里会没有疙瘩？”
鸥鹭听见这话，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知道爸爸这时候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而不是彻底不管她的事。她知道妈妈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穷追不舍地揭爸爸的短并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这些年不一直是这样吗，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妈妈积攒一肚子的怨气，爸爸回家一次妈妈就要淋漓尽致地发泄一番。久而久之爸爸就更不愿意回来，回来了也是不做声，豁出去由着妈妈数落，挨完数落就走人。这个没有任何有效交流的恶性循环必须想办法打破，哪怕办法不高明。
她向前紧迈了几大步又回过头喊：“爸！大伯家有没有做炸豆腐合？”
爸爸妈妈差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跳起来。
“不知道。你问这干什么？”
“那一会经过商场可不可以去买杨大叔家的？”鸥鹭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嚷道：“我突然想吃！！！”
“别倒着走，当心摔了！”妈妈赶紧跟上来，埋怨道：“早些时候怎么不说？”
“刚想起来！”鸥鹭停下脚步，噘着嘴看着爸爸妈妈，指着旁边垃圾箱里露出的半截包装袋，说：“就是看见这个想起来的！”
“乖，别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商场里人挤人，抢购东西跟奥运会似的，就算还能买到，也不知道交钱要排队排到几点。大家都在大伯家等着一起做饭包饺子呢，别添乱！”
又不是头一次过年，她岂不知道妈妈讲的这些道理，就是接着坐实“调皮撒娇”的罪名，好强行转移话题。妈妈越是拉她走，她越是磨磨蹭蹭不肯走。
“怎么回事？”妈妈瞪她一眼。
“还是很想吃。”她扭扭捏捏地黏在妈妈身边往前走着。
“哎呀，这嘴都能挂油瓶了！”爸爸在一边取笑她，“这么大姑娘了，还在街上嚷嚷着要东西吃，不怕别人笑话！”
“爸爸，可不可以？”她又可怜巴巴地朝爸爸转过脸去。
“不可以！不到你大伯家乖乖帮忙干家务就不可以！”爸爸笑着说，“不记得文章里写的了？‘女有三丑——好吃懒做爱打扮’，一馋起来可不漂亮了！”
“就不漂亮！”她自暴自弃地嘟囔着，“降低标准也可以，没有豆腐合，藕合、茄子合、萝卜合、土豆合都可以……”
“别闹了，一会到大伯家老老实实的！等看完爷爷回自己家，爸爸亲自支锅给你炸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