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坐在那里踌躇了很久,并没有去二楼参加所谓的聚会,而是匆匆的打车奔到一座本城最豪华的小区,公寓价格很贵,这个她知道,也是听母亲说的,羡慕那里的房子,小区像花园,到处开满了靡芜,夏天来了,就像一个落满雪的童话世界。
原来他不在长街那里,早已换了住所……
以前,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城里有靡芜,只有郊外才有。
一直挨到傍晚,全身僵硬的她才迈出那十五年来的第一步。
夕阳渐渐西斜,洒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落在道路两旁开满的靡芜花上,一片片的洁白立刻染了一层明媚的橙黄,她一步,一步的走着,每一步走得都是那样的沉重,沉重的呼吸的节奏也慢下来,重重的,好似感觉氧气在自己的身体里越来越稀薄。
千头万绪仍纠缠。
十三年前,2000年的秋天,云青芷不是告诉自己,他已经订婚了吗?难道没有结婚?瞬间,江蓠被自己这个大胆的臆测给吓着了。
心情更加复杂,心里像是被一层一层的乱麻给缠住了,缠得紧紧的,一点儿也透不过气来。
稳了下心绪,她才继续迈开步子。
绕过前排的楼,她来到最后的那一幢,楼下是高大的绿叶乔木,还有一人高的灌木丛,最低的是洁白而被夕阳染过的橙色靡芜花,就那样迎着夏日的晚风,摇曳着,像一张张如雪的笑脸,在朝着自己微笑。
心中微恸,不管怎么样,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这个歉必须道吗?还有感谢他高一的时候帮过自己?
她想或许杜若蘅本人早就不在乎了,江蓠犹豫得一再没有了主意,可是又想起云青芷虎视眈眈的样子,不由的心里油然生出几分不安,如果他们能泄愤,如果能让杜若蘅消除十几年的积恨。
或许是值得来这里的,她为自己打打气。
按了门铃,她的心扑通扑通的一直打鼓,忐忑的江蓠不知道再见杜若蘅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她不能想像,她竭力的控制着自己飞扬起来如柳烟般的心绪,不知道那激动人的心的一秒,是一场怎样的情景?
自己暗恋了他那么久,终于等到自己知道前因后果的时候,他们高中毕业后却已分道扬镳了。
书上说:暗恋最心底最温柔的回忆,每每想想都是那样的甜蜜,可她总觉得像是口中塞了一把黄莲似的,苦涩难当,恨不得一口吐出来。
可又吐不出。
那一丝苦涩早随着食管随着血液流进了心里无限的胸腔里。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里面仿佛有模糊的脚步声传来,不知是臆想,还是真的,低下头,她的双拳竟然狠狠的蜷成一团,并开始剧烈的抖动,抖动得她的呼吸都乱了起来,她不得不深深吸一口气,将颤抖的拳头垂放在裤侧,抵着身体,让颤抖的触动稍加缓和。
门,吱的一声拉开了。
垂着头的江蓠,猛的抬头,所有攒紧的紧张与忐忑,刹那间像被一阵狂风吹散了,她怔怔的站在那里?
嘴里不禁脱口而出,“寒蕙蕙?”一头长发,穿着一套浅色休闲服,胸前穿着一件精美图案围裙的寒蕙蕙?
那个杜若蘅曾在海边救过的女孩子,确切的说是,吻过杜若蘅的女孩子,她不得不将蜷紧的拳头奋力的舒绻,强挤出一团友好,“杜若蘅在吗?”
“你是……”寒蕙蕙起先是惊异,后来是一种笑,这种笑在江蓠看起来,有一丝不对劲,但是她并没有多想。
“我是他同学。”她咬咬牙,眼神虚无的飘了起来,像挂在一层白云上,只能随着风儿的悸动而四处流浪。江蓠很紧张。
“呀,同学,真好,赶紧里面坐,我老公正在洗澡,马上就好,我在做饭,稍等,一起吃个饭,呀,我的饭快糊了……”说完寒蕙蕙眼球一转,立刻转身疾迅的离开了。
门开着,而江蓠则是怔忡的站在他家的门口,站在一个中学时代曾暗恋过男生的家门口,本来,她在今天得知他喜欢的是自己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不知是因为云青芷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潮不受控制,一向理智的她疯了一样的冲到这里。
浑身像是着了火般。
虽然是历经了犹豫再犹豫。
可是现在,一场秋霜从头而降,浇熄了一那场火,周身的血管渐渐冷却,她僵硬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久,她才默默的转身。
她和他,终究是隔着这一道门,曾经是看不见的一道门,而今天江蓠却看到,他们之间隔的不仅仅是一道无形的门,还是一道有形的门。
是啊,他早已结婚,自己可必再去打扰。
离开这座小区的时候,江蓠的身影有几分趔趄,既然杜若蘅过得幸福,过去的事情终究过去了,即使那一朵风雨之中偷藏起来的青春蓓蕾,没有真正的绽放过,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可是它曾在人间浮过暗香。
不曾流传,却是心甘。
就在江蓠下楼后十分钟,高大的杜若蘅围了一条浴巾从容的从卫生间走出来,仿若听到厨房有声音,他立刻向厨房走去,一眼就看到围着围裙的寒蕙蕙,几乎是看到的那一刻,脸立时阴下来,冷冷道,“你来干什么,马上从我的家里离开。”
一副冰冷无情的样子。
正在翻炒菜的寒蕙蕙一听,倏的转身,双眼含着泪,委屈的望了他一眼,“杜若蘅,我这么多年是怎么对你的,你是不是没有心!”说完扔下铲子,转身就跑出了厨房……
他抚额站在那里,神情忧郁,手指抚着额头,如果他没有心,怎么会还像现在这样?杜若蘅自嘲的笑笑,转身去了客厅,拿了一包烟,来到阳台,一颗一颗的抽起来。
一暗一明的微弱星光,有些惨淡……
走在回家的路上,江蓠就在想:不管云青芷为什么不甘,忿然曾源自哪里,可是自从杜若蘅成家之后,她不管有没有丈夫,都不能打扰那一份属于他的平静。
他若幸福,她就是永远的阳春三月。
就像月之皎皎,你远远的看着就够了,真正触及到不过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星球,哪有在地球上仰望它夜里的美丽与清凉。
很远了,江蓠心静下来的时候,却嗅到了那一抹随着夜风飘了很远的靡芜花香,那个香气跟着自己好远,像迷雾一样的缠绵悱恻在自己周围。
她摸摸包里,包里安静的躺着那一个夹着三簇靡芜花的字典,十几年了,才知道准确答案,激动过去,一切还是那样的静。
她也曾怀疑,但结果不会因为怀疑与确定而改变。
现在也不能改变什么。
白衣长裤,黑色的皮鞋,意气风发的少年,斜插着双袋,就那样的静静的伫立在白扬树下……笔直修长的身材,俊秀的容颜,远远的看去就像一道完美的风景,在江蓠清透的瞳仁里像是刻下来一样的清晰。
江蓠记得那一天是自己还他信的日子。
那封信?
突然间,她想起那封信,难道那封信也是他给自己的,江蓠被自己现在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
不管是不是,就像那簇干枯的靡芜花一样,它已经逝去昨日的生机与妩媚,信的事情,她也不想再追究了,
不管信里曾经写过什么。
毕竟都过去了。
十几年。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岁月任凭再有情,也留不下。
晚上,她躺在床上,竟然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到那白衣长裤黑色皮鞋的少年,像一米阳光照亮了她的梦,他目光幽深明亮的望着自己,笔直的向自己走来,身姿是那样的潇洒……
突然间,面孔又像是变了一个人。
乔子恒?
怎么会是他?明明刚才的不是他,明明是……她一着急,竟然激动的从梦中惊醒,撑着自己坐起来,看看周围,一个梦?
感觉身上有一点粘潮,她抬手擦擦额头的汗,拉开台灯,将床头柜抽屉里放着的字典拿出来,仔细的摩娑,仿佛有一种淡淡的海风香若有若无的飘了过来,那样的清浅怡人。
恍如坠入一个海边绮丽的梦里,那块岩石上,还是很久之前的第一次见过的样子,孤独寂寞,并不是风景,上面也没有刻着地老天荒……
暗恋没有一辈子的事。此时的江蓠竟然想起同学萧艾曾说过的话。她扯着嘴角抽动,“的确没有一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