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依一站在碎石路上,跟我对视,她在观察我。我也在观察她,老实说,我心里有点发毛,大晚上见到这么一张被毁去大半的脸。
“你是谁?”她的语气里还是先前回来时候的那样,不冷不热的陌生人口气。
“我叫胡车一,是你哥他们的……”我在听了谢婆婆那些话之后,对张横已经没有了多少恨意,我说到这里犹豫停顿了两秒,“是朋友,噢!我还是小柔的大学同学,”我这么向她解释,并伸手指了指正在好奇打量我的张依一,“你的……你的脸怎么了?”
张依一注意到我的动作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没有戴帽子的,她有些惊慌地捂着自己的脸从我身旁匆匆逃离。我在原地愣了会,也没打算去追她,跟她说明一下,自己并不介意之类的话。
犯不着,我怕再因为这个事,被张横怼,那就有点不合算了。
那张脸……如果不是火烧出来的严重灼伤,那一定是什么无比刺激的东西才能导致成这模样,会是什么呢?当时我的脑子里闪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硫酸。
我记得那会在食堂搬盆景上和园食堂的三楼后,我们和外语系的大三生牛邦在一起吃饭时,还听牛邦说要去追一个化学系的美女,叫路小雅。
庞才俊那时告诉我们,路小雅曾经把硫酸泼到了一个女孩身上。
我毫无由头地把被泼硫酸的这个女孩与张依一对号入座起来,被泼到硫酸的人是她么?这个想法其实站不住脚,因为张依一未必就是H青的。哪会有这么多巧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摇摇头进了房间倒在床垫上。
睡着之前,我盯着手机翻了好一会,除了麻麻给我回复了信息之外。我的手机很安静,似乎我之前主动发过去问询的短信,他们没人收到一样。
尤飞菲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是去做手术了么?我忽然想起来尤飞菲说过她最近要去做手术,说不定没有回复我的原因,是她去做手术去了呢?想到这个,我的心里稍稍得到些安慰。
我躺在床垫上以一个大字打开的姿势,盯着屋子里的木头横梁,那些年代久远的横梁上贴着一些红凌,横梁上面原来还放置着一只黑色的木箱。昨晚没灯我没发现这些。
不知道那个黑木箱里会有什么,但是我在那只黑木箱底部的横梁下,发现了一串风铃,和古小柔屋子里的一样,也和谢婆婆店里的那堆藏在半空绿萝中的风铃一样。
这是什么传统么……我的脑子很快就没了别的想法,这一觉睡得很沉,大概因为白天又是跑步,下午还和张横打了一架的缘故,虽然谈不上打架,只是我在挨揍。
我再次被张横在五点钟叫醒,他和昨天没什么区别,依旧把我拉起来跟着他去跑步。
只不过他没再喝酒,而我也没有了之前对他那种想要报复他的冲动和误会。我在心里把张横归为了好人的一类,我觉得他算是个好人。什么是好人呢?我对好人的定义并不是站在坏人对立面的就叫好人,而是看那个人有没有担当,用之前张横告诉我的话来说。
就是看他有没有想要好好守护的东西。从这点来看,张横就是我眼里的好人,尽管他口口声声地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说话还有些粗鲁,还会对我动粗。就长跑来说,他还是用那个绳子拴着我的手腕,一路上还催促我一步也不许停,我在当时也是有火的,不过这种火很快就过去,它不会被记仇。
我们每天跑的距离是来回二十公里,张横一直用电瓶车领跑带着我,这期间我一直想问他难道你不要去上课的么?微电商学院根本就是个渣渣学校吧?都不管不顾到这种程度了,我在内心疯狂吐槽张横和他的学校。
疲惫着身体回来之后,吃点东西,张横就开始教我格斗的技巧,刚开始对战张横,我还总是吃亏,几天后,我就有了长足的进步,已经能和张横勉强打一打,这得益于每天长跑给我增加提升的耐力。那段长跑所费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我的身体状态也出奇得好。
我有时会偷偷在晚上跑去谢婆婆的店里加餐,谢婆婆每次都开心地给我煮面,然后跟我说些她在金阳过去发生的事,我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惊讶地发现谢婆婆的老家在越城。
那是一个在蒙城附近的小城,关于越城,我当时能联想到的人是纳兰和罗丹。
这段时间,我虽然没有去军训,但是运动量可已经远远超过了军训那些走正步之类的。而且我觉得充实无比,心情也变得愈发得敞亮。除了张依一还对我保持着距离,我和张横走得越来越近,他甚至在有一天和我表达过,他对胡辉本家的喜欢之情。
不过他没有因为我是胡辉的高中同学而讨好我,要是他讨好我,那就不是张横了。
唯一让我当时埋怨的是每天下午按时出现的古小柔,她总是会带一条鱼过来,然后做给我们吃。
其实她是在拿我和张横做实验。张依一似乎只在古小柔来的时候出现,自从那晚我撞见了她的脸之后,她一次也没在晚上出现在院子里。她在和我保持着距离。
我忙完了每天的任务之后,入睡前都给尤飞菲发去一条关切的问候,内容各异,我甚至和她说着现在每天做的事,一句一句像是在单机敲字一样,并且总是没有回应。
我一直在想象她是去了哪里做手术,等她手术做好之后,再看到我给她的留言,那些夹杂着我发自内心的问候话语,一定会让她觉得开心的吧,我单方面这么想着。
而发给陈言和周亚他们的信息,终于开始有回应。
最先给我回复的是胡辉本家,我没把先前抹黑张横的短信发出去,而是也夸了下张横。只不过胡辉这时的态度令我弄不明白,她似乎对张横也不是太热心。我当时猜测他们可能有了什么矛盾,也没有再多去问。
陈言给我解释他忙于兼职,因为孟青柠的身体似乎出现了不舒服的症状,我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也给他担心来着,我告诉陈言,如果需要用钱,我这里会想办法。其实我是指的尤飞菲留给我的那张银行卡,要不然真的让我一下子拿出十万这样的天文数字,我除非去抢银行,不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法子,毕竟是依靠的别人,而且我后来知道了,我从一开始用尤飞菲的银行卡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构成了犯罪。只是我用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
周亚则是每天去看田基文军训,由于孟青柠不舒服的缘故,周亚在帮着照顾孟青柠。
他们都很忙,相比较之下,我是最闲的。而且闲得发慌,所以才对尤飞菲的事总是胡思乱想。像极了一个被冷落的怨妇。
一周后,古小柔的厨艺有了进步,做出来的不再是黑暗料理,已经有模有样,味道也变得不错。我们的胃终于不再是饱受煎熬折磨。
隔天,她又用本地的特产鱼做出来一条味道很棒的河罗鱼,之后兴奋离开“修行正远”的模样我还记得。也就是从那天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古小柔就像是消失在了我们的眼前。
这个时候距离军训结束只有四天,第四天就是军训会操结束的时间。
按照当初的计划,我只要挨过了这四天,就能回到学校。我当时并不知道回学校之后,古小柔早就已经办理了休学。
倒数第四天,张横给我的长跑又增加了五公里。来回增加的就是十公里。我觉得他有些变态,而且是在我离开前再抓紧对我残忍一次。
MD……四肢发达的粗鲁男,有本事下来跟我一起跑啊!骑着电瓶车算什么……这几乎是每天我在跑了头两公里之后,心里面都是这么骂他的。
“今天要多跑两公里,你不快点,连午饭也赶不上吃了。”张横这么说道。
“我已经在跑了,你坐着车说话不腰疼,来回三十公里呢,谁能这么连续地一直跑下去,你怎么不来跑着试试,我的腿都要断了。”我对张横说话的口气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般生涩。
张横听了立刻回应我,他指指我,说:“这很难么?是个人都能做到!”
他说完这之后,就把电瓶车丢在路旁,拖着绳子和我一起跑了下去。
这天跑下来,我的一条命去了大半,跟着他跑完他定的额外五公里任务之后,张横又提了要求。
“你去把我的电瓶车骑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搜了我的身上,把我的钱都给拿走了,“钱我先拿走,你不许打车,沿着这条路跑个几公里就能找到了,你可快点,电瓶车要是丢了,”他说着数了数我手里的票子,“你这几个钱都不够还的,还要再多赔我两千。”
张横把他的车钥匙丢给了我,自己则是打了辆车,把我丢在那里。
“你……你TM……有病!我……”我摸着膝盖,觉得我头晕得不行,说出的这话张横其实已经听不见,那辆出租车早就看不见屁股。
最后算上徒步去找电瓶车的那段路程,早就已经超过了三十公里,这已经是一场马拉松赛的距离。
当时我撒完这口气,再抬头时,满视野飞窜不停的小星星,很明显早饭已经不够我这样的消耗,我感觉整个人已经有些低血糖。
离这里不远处有条河,我在其中一天长跑时问过张横,他告诉我这条河是从阳顶山那边延伸过来的莫离河。我在听到阳顶山这几个字的时候,想到了谢婆婆的孙女,那个葬身野兽口腹的运动服女孩端木南。
但是我从没有告诉张横,我都从谢婆婆那里知道了什么。有些事还是埋藏起来的好。
连接莫离河水两岸的石桥,上面的雕刻很漂亮,几乎都是金阳本地的风景名胜与人文事迹。张横带着我就是以这座桥为终点,每天都这么来回于这座桥附近与“修行正远”所在的金阳旧城区之间。
我的埋怨很快就消失得干净,我在沿着石桥走的时候,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从我身旁的柏油路上由远及近地驶过。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我在那辆奔驰车上发现了尤飞菲。她当时趴在车窗上,探出身子看着外面。目光是朝着我这边,而且我能百分百肯定的是,我和她目光有交错,但是我从她的眼睛和反应里看不出一点停留,根本连发现我后应该会有的一丝异样神色也没有。
那个,是对一个陌生人才会有的表情。一闪而过,就像看到清晨景色里出现的一个路人一样而已。
“菲菲!?菲菲!”我追着那辆奔驰车跑了好一会,而且后悔把手机留在“修行正远”里头,我追着喊了几声,就觉得嗓子快要冒烟,我快到了极限,“尤飞菲!是我!等等!”
“等等……等等我……”我跌倒在路上,两腿发软,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尤飞菲她怎么了?难道不认识我了?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难道是我刚才出现的幻觉么?我开始怀疑刚刚看见的人是不是尤飞菲,可能是我错认了别人。我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朝着张横电瓶车的方向奔去。
等找到电瓶车回到“修行正远”,已经是中午。这期间我把车子开得如同飞一般,脑子里就想确认一件事,那究竟是不是尤飞菲。我知道她听力不好,可也不应该看到我什么反应都没有的吧?!
我匆忙不已,直接飞奔回我那间屋子去找到手机。甚至没注意到当时的“修行正远”里除了张横兄妹外,还有别的人在。
心急的我没有再发讯息,而是直接打了过去,不过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个噩耗。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我确认了好几遍,再次拨打了几次,一模一样的无法接通的回应令我有些抓狂。
怎么打不通了?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