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晚六点,冬季的天早已经黑得不像样。
关于“光明会”,无论冯白要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感到太惊奇,我希望她快些说完。
“稍等,我去取个东西,”冯白对我点点头,然后推着轮椅去了那面柜子墙,“抱歉。”
不知道她是在找什么,轮椅上并不方便,但她没说让我帮忙,我没有多事。
然后在她取东西的同时,我大概想了下冯白刚刚所说的话。
看起来她对光明会知道得还不少,但她所说的按任务杀人,应该只是雇佣兵们的任务之一。
这点我从艾米拉口中得到验证过,受雇于他们的雇佣兵并不只是杀人,各种稀奇的任务都会有。
比如艾米拉身边的那个保镖艾伦,他的任务也只是监视着艾米拉,与雇主通报消息,而且他的确做到了。
我在公园那晚遭遇冒牌刀疤脸的时候,就曾经想过那个刀疤脸也是雇佣兵里的一员,这似乎是来自Ri国人的假冒刀疤脸能知道艾米拉已经遭遇不测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们有通风报信的人。
将艾伦与冒牌刀疤脸联系起来的要素除了艾米拉的“家族产业”之外,就是这个雇佣兵集团一样的光明会。
时间如果再往前一些,作为新皇时高层朴永慧临时留在半岛的理事朴善樱,当时就认出了我的不同。
但不是认出了我当时还具有的“超体”反应,朴善樱是把我看作了与保镖艾伦和玄石差不多的存在,那时提到的“超敏数值”以及玄石告诉我在我们身上会有的那些号码刺青,似乎就是这个佣兵集团用来区分个体,进行编号的手段。
而这个佣兵集团在陆放的调查结果中似乎口碑很差。
陆放他忌惮任务失败的我,他认为我会把前来清理我的家伙引到小牛山来,但这可能么?
不是太清楚。我狐疑地盯着冯白,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我会把冯白和纳兰亭联系到一起的原因。
她们都有一副冷静到让人觉得仿佛是在装逼一般的表情,并不是面瘫般的毫无表情,而是冷静。
一会之后,冯白从柜子墙的其中一只柜子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然后回到了我这边。
“怎么样?慎重考虑一下吧,这并非玩笑,”她没立刻打开,而是接着这么说道,“对你自己的性命也至关重要,而且Rhnull血太珍贵了,如果你出去之后,被他们发现这一点,可能就消失了……”
她的话听上去像是在为我考虑,但是我还没瞎到忽略她话里的“Rhnull”,那才是冯白的最终意图。
而如果真的像冯白说的那样,我会遭受到光明会的追杀,那无论我去哪里都不会安全。
这么严重的事态,冯白应该一早就搬出来,好让我留在这里,而不是在陆放和我摊牌之后才把这个当成是说服我留下的重要筹码。
因为冯白并不是现在才知道我就是陆仪对他们提到的那个人。
所以我才会觉得把冯白对我的“之前不说”和现在仿佛是“关心”我的话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就会很奇怪。
我心里有种直觉,冯白现在和我提起这事的缘由就是因为陆放对我说了“太多”。
如果陆放刚刚对我闭口不提,冯白可能并不会把这个当作是挽留我的条件之一,我是这么以为的。
“冯医生,既然如此,为什么早不提?现在才跟我说?难道说你先生告诉我的那些,冯医生原先是准备对我隐瞒么?”我质问冯白。
“你这么想?其实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就在刚刚我醒过来之后,他告诉我这些的。”冯白的回答听上去没什么问题,我和陆仪从山顶下来的时间足够陆放对她说那些话。
“我不信,起码现在完全不信你,”我直截了当地这么说道,“除非你把你先生之前没说完的都告诉我,到时信不信你,我自己会有打算。”
“好……尽我所能,”冯白回答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干脆而迅速,继续听她说道,“可能刚刚你们有些不必要的误会,我先生之所以对你这么排斥,也不完全是你的原因,他考虑的只是陆仪的安危,所以才会去调查你,现在又让你离开西京,”听上去冯白是在感叹,也许还有一点点自责在她的话里,
“因为我,他才离家出走,所以他对过去把陆仪抛弃太过自责,有些过分保护……”
我想起陆仪曾经跟我提起过她的妈妈在蒋荣治的工作室待过,而且是跟毒品相关联,后来她的父亲才抛下她和陆老头等去找她妈妈,多半就是这个原因。
所谓的毒品……我开始揣测这是什么,犹豫着要不要多嘴去追问别人的家事。
冯白继续娓娓道来。
“而且我丈夫他太理想化,没意识到女儿一旦长大了,总是会去各种地方的,他根本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她身后保护陆仪,”冯白说的可能都是普通父母都会去对儿女做的事情,而陆放做的可能稍稍过头,会去调查与自己女儿接触的人。
“我能做的只是帮她长大,尽量减少她所遇到的危机,但我并不能左右所有事情,所以,”冯白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眼睛,我们四目相对,但绝不是擦出什么火花,我感觉到的是极度得不舒适,听着她继续说道,“陆仪才会遇上你,我先生才会从半岛就开始调查你的来历,这是起因。”
哈啊?我心里惊叹一声,觉得冯白的假设好像并不成立。
除非一个人一直隐居在山林里,否则一辈子能遇上的人太多,我只是陆仪遇到的所有人其中之一,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比作是危机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我觉得冯白可能是在小题大做。
冯白好像是会读心术一般,马上又给我举了陆仪在半岛码头受伤的事情。
“陆仪回去半岛的次数并不少,唯独你出现的时候,就受了伤,你或许觉得我大惊小怪,”冯白说到这点,像是在数落一个在班里欺负她女儿导致自己女儿受伤的同班同学,语气严肃,但瞧上去并不是太过生气,“如果是小孩玩耍才受的伤我并不介意,毕竟女儿在长大过程中,受伤是在所难免,我并不古板,但我不同意陆仪和你靠近,因为你的身份太特别了。”
“恕我直言,这只是个意外,我没想到陆仪那晚会出现在那里。”我反驳了一句。
“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冯白这么说道。
我这时也觉得自己想要辩解什么的想法实在是幼稚,事到如今,我所经历的遭遇已经不能那么简单地被当成意外巧合,真要这么说的话,“巧合”这种词用在我身上现在连一个合格的借口都够不上。
冯白说得对,没有那么多的意外偶然。
“你是对的,也许不是个巧合……这事是我的责任,我如果不在那里,陆仪就不会受伤,她很善良,我也不想伤害她。”
我点点头这么告诉冯白,发自内心的想法。
不靠近陆仪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我更不会为自己争取到什么与陆仪靠近的类似机会。
至于冯白所说的起因由来,考虑到“我的前身份”,我也不能反驳什么。
“我挺喜欢你的,”冯白忽然这么说,“如果是个普通人,我觉得陆仪挺适合你,不是开玩笑。”
也许是因为之前我们曾经坦诚过,她认为我的人品还过得去。
但其实这让我有些尴尬,我只能把冯白刚刚提的这个当作是对我的某种肯定。
“抱歉!能帮我倒杯水么?”冯白指了指不远处的桌上,上面有只杯子,“水在那边。”
而她所说的水是一只被架在高处的木桶,如果不坐轮椅,冯白要够到那只木桶是没问题的。
我照做了。
当手触碰到那只木桶的时候,我才发现它比实际上的大小要小了一圈,而且似乎也不是什么木桶,有些像是塑料材质。
它的出水开关也不像是我眼中所看到的轮廓形状。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西格玛射线拟构出来的模样。
感觉很神奇,不过我手上的玻璃杯则就是个玻璃杯。
似乎在这个空间里,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被改造成了古朴的存在,之前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细看这么多,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
体量小的东西基本上没有变化,但体量大到一定程度之后的东西都被西格玛射线拟构的场景覆盖住。
似乎是西格玛射线在选择拟构物的原型的时候,被设置了一种阙值。
比如窗帘幕布、黑盒子,这些超过木桶的大小就会被拟构覆盖,而比木桶小的东西,比如玻璃杯之类的则还是保持原样……我并不知道具体的阙值是指什么,只是在心里这么猜测了下。
然后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连办公空间都是如此,也许这里并没有冯白所说的那种单独提供给游客和外人来往的非射线空间。
很有可能整座小牛山都是布满西格玛射线的状态,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冯白又对我说谎了。
我回头看向冯白,她正在从一只盒子里取出药丸来,看来是要用这水喝药。
这个骗子……我心里这么以为,皱着眉头同时给冯白扣上了一顶“帽子”。
“谢谢。”冯白看我立在桌子这边没动,她对我报以微笑。
随后我把水交还给冯白。
“谢谢。”冯白再次对我道谢。
不过通常来说一个彬彬有礼得有些过分的人,只是戴了个厚厚的面具。
“和我先生一样,都很绅士。”冯白把药服下,这么说道。
倒杯水也算绅士了?我不太能懂女人的心理,如果我们才刚刚见面,我甚至会把冯白这些举动和话当成是在撩我。
但并不是,她可能只是在缓和氛围。
而且,她说陆放绅士?
“我说的是我先生平时,刚刚不算,”冯白估计是看出来我的情绪变化,冲我笑笑,“他对我的关照也属于过度,我听说他动手打你了,我代他向你抱歉。”
其实不用,换作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揍我的,没把我当成甘蔗砍掉已经算是很“绅士”了。
“不用这么说,我也有错,那……他不要紧吧?对他用镇定剂。”我礼貌地回应一句。
“不会有事,”冯白摇摇头,然后再对我说,“他的话你不要介意,我们说到哪里了?”
“冯医生?”我打断她。
“嗯?”
“这里……是不是都是那种西格玛射线?”我问她。
冯白对我点点头。
“原来你发现了。”她还是这么冷静。
变化就在我面前……我并不瞎。
“你骗我了,对么?”
“你指什么?”
“整个小牛山所有能看到东西的地方都有西格玛射线,我说的对么?”这是我的猜测。
但是坦白说,我这么直接问的话,冯白极有可能不承认。
不过,她和我想的又不一样。
“你说对了,我骗了你。”冯白回答起来,一副无所畏惧般的淡定。
我现在有些讨厌她和纳兰亭表现出来的那股冷静。
坐在轮椅上的冯白,虽然是在抬头看我,可依然会让我感到她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居高临下。
的确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