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抗争未必就会有结果,因为个人力量总是有限。
冯白刚刚告诉我巫漫漫后背没多久,我就看到了那几个白大褂已经将巫漫漫按住,然后不知给她注射了什么。
也许是镇定剂之类的药物。
刚刚还暴躁的巫漫漫渐渐安静了下去,她再次显得疲惫不堪,昏昏欲睡。
我突然想起来我在双胞胎的病房那边看到的那个老头来,不禁在心里升起一阵唏嘘,他同样被注射后拖走,都是同样被如此粗暴对待,瞧上去并没有任何性别与年龄的区分。
而且相邻的那几个玻璃隔间内的病人,也都先后出现了类似于巫漫漫那样的激烈反应,他们在半分钟内全部遭遇了和巫漫漫一样的对待。
昏昏欲睡的巫漫漫和其他人一样,就像是被当成一件急需要洗干净的衣服似的,随意就丢弃在床上。
里面的白大褂给巫漫漫戴上了一副耳机,紧接着就开始着手把被砸乱的一切恢复原样。
这里应该是临终关怀院没错的吧……而不是看上去像是对动物一样对待里面的人。
“……”隔着玻璃,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发力敲了敲玻璃,然后用双眼盯住冯白。
我希望冯白解释一下,为什么里面的人粗鲁得一点都不像是什么护理人员。
冯白也注意到我的反应,她告诉我。
“这是迫不得已的,我们这里全部的人算上我和我先生,常驻的只有十个人而已,负责这里的八个人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地方,抱歉,那八个人对我来说要远比这里的病人重要。”冯白这么回答我。
可这听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合格的理由。
“你在说什么……所以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这里的病人的?冯医生……我很怀疑你说那些病人会自愿留在这里的说法,我觉得是你控制了他们,对么?”我怀疑起冯白,不得不怀疑。
“你会这么想很正常,不过答案是否定的,我没有对你说谎,”冯白一点都没有因为我的怀疑,而显露出任何惊慌的意思,她淡定的口气让我感觉很不爽,尽管后面那部分话说了这么做的理由。
“抱歉,并不是只针对你的朋友,他们会被这么对待是因为他们太有攻击性,我不知道是不是西格玛射线直接影响的结果,这几个人的精神非常混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处于精神奔溃的边缘,所以不得不用药物来抑制他们时不时产生的狂躁……你如果见过他们发狂的时候,会做什么事,你也会同意我这么做,”冯白这么解释着,又朝我伸出了四根手指。
“常住的人数原来是十四个,现在已经因为他们有四个人丧生……”
我惊讶地看了看玻璃那面的巫漫漫,印象当中只不过是个普通女人的她会有攻击性?我意识到造成现在这样情况的缘由百分百与西格玛射线有关,也与新皇时有关,究其所有,我能联想到的源头似乎最后又回到了“纳兰亭”那边。
之前想象与冯白交易的那边会是纳兰亭的猜测,这会又变得强烈了一些。
“先别急着发怒,我可以再对你说些别的,关于小牛山,有兴趣么?”
我一时之间,听不出来冯白这么说的意思,下意识地点点头回应她。
又听她说道,“很好奇么?好奇就对了,我们先等等他们收拾完这里再说。”
这回我听出来了,冯白是在吊我好奇的胃口。
然后在玻璃里面的白大褂整理的时候,我又听到冯白快速地告诉了我有关于这里的另一部分情况。
她口中的“小牛山”。
首先的是那些常驻的人,他们是最早来到这里的第一批,比所有的病人都要早,甚至比冯白还要早。
而且,我这时知道了冯白和那边的交易情况。
那种交易很奇怪,我在听的时候就已经觉得疑点太多。
其中之一就是冯白和她的先生交易得到的这套设备竟然就是指的整个西京小牛山。
我知道整个小牛山里面都遍布着可以拟构场景的设备,但是没料到这座山就是那套设备,这很夸张。
能把整座山当成是交易对象,和冯白交易的对方是什么来头似乎又能缩小些范围,我在听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冯白他们按照指引来到这里的时候,里面就已经有那一批所谓的“常驻人”。
我的所有疑问总结起来大概是三个问题。
第一个是冯白她第一次是用什么与那边交易的;第二个她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上那边的,因为第一次的联络至关重要;第三个则是这些“常驻人”到底是些什么来头。
但冯白对我卖了个关子,她没告诉我,说如果我很感兴趣的话,就遵守约定再次回来这里。
她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因为我的好奇心完全被她调动了起来。
不过即便她没告诉我,我也能感觉出来什么,与其说这一部分人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更像是第一批留在这里的“病人”。
这些“病人”适应了这里的拟构世界,就像冯白说的,这些人自从她来这里之后,就从来没出去过。
也许在这之前,也没有出去过。
而且我这时了解到西格玛射线目前并未被确定完全无害。
原因就是玻璃分隔里面那些个例。
除去巫漫漫的情况比较特殊之外,其他人被送到这里的原因是他们在西格玛射线中,出现了“恶化”。
“恶化”指的是精神出现了奔溃,冯白说她不确定这是否是因为射线的缘故,导致了他们的精神变化出来了一个与原来完全反面的人格出来。
她给我举的例子里就有个很能说明问题,一个七十多年龄患了癌症的老头,在“恶化”出现了之后,他从一个温和无力的衰老者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躁而凶狠的人,而且匪夷所思的是,老头的身体状况出现了变化,他身上的癌细胞在退散。
牺牲掉的四个人里,就有一个是被变得极具攻击性的癌症老头所伤。
我惊讶于此,这样的“变异”对一个患了癌症的人来说,似乎是件好事。
如果“恶化”之后的老头还是原来的自己的话,完全就可以这么认为,但那个老头已经变了。
“从最开始会有三天左右间隔的精神反复,到现在几乎每隔两小时就会发作,我不得不把他强制在这里,”冯白说的就是她刚刚提到的癌症老头,“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自己过去的身份已经完全忘记,嘴里说的话也成了很奇怪的声音,最后连话也说不清楚,我们已经不能和他交流。”
“那以后呢?一直关在这里?”我问冯白。
“你认为这是‘关押’?年轻人,换作是你,你会把他放出去,让他随便伤害这里的其他人么?会么?”冯白反问我。
我摇摇头,的确如果他成了个疯子一样的家伙,我最后可能也会选择关住他。
“那她呢?”我指向巫漫漫。
“你的朋友和他们不一样,我不知道她以前是否在有西格玛射线的环境中待过,不过我确信让她有同样‘症状’的原因是她后背的那些东西,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如果它没有把她后背的伤痕恢复,我只会把你朋友当作是患了皮肤顽症的一个患者而已,但她不仅有反应,而且还是最剧烈的那一个。”冯白这么说道。
这个距离我看不太仔细,但我注意到里面的白大褂,他们的动作总是会有意去躲避巫漫漫的后背。
而那里的位置一定分布着冯白所说的那些颗粒。
按照冯白所说,那已经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那些白大褂表现得小心翼翼,生怕是沾染上了什么致命的存在一样。
“你待会能看得更清楚,她后背的那些东西,”冯白又这么问我,“现在能否告诉我她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仇家之类的么?我很想知道是什么物理伤害,能导致这样的结果出现。”
“她是个演员……她应该没有什么仇人,”我现在仍然觉得巫漫漫只是个受害者,“最多是人利用了吧,虽然在半岛的时候见过她,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熟,我第一次见她是在火车上……”我说到这句话,忽然就有些愣神,火车?
哪里来的火车?为什么我会说到这个词语,我瞬间觉得我和巫漫漫的相识有些混乱。
“演员……还有别的可说的么?比如她会被什么人利用呢?”冯白像是个审问者在对我盘问似的,她对我说的表现得若有所思,然后注意到我的反应。“你怎么了?在发呆?”
“没,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能记得的东西有些混乱了。”我随口回答,没想到这个引起了冯白的注意。
“是么?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么?”冯白问我,见我摇摇头,又笑着说,“可别太混乱了,忘了告诉你,他们最开始的症状,就是从记忆混乱开始的,‘恶化’最开始腐蚀掉的部分就是记忆,身体的改变是后来的结果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我感觉自己不理解,“你不是说过,人的记忆本身都会因为脑电波的衰变而忘记很多的么?生活中如果表现得混乱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离开这里,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如果你还身处这个地方,那就得遵循这里的规律,‘入乡随俗’,不是么?”冯白冲我耸耸肩,“我会这么说,也是基于实验……基于临床的数据,因为在这里,如果衰变并不会造成混乱。”
冯白立刻就告诉了我这点,在小牛上的范围内,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因为西格玛射线和本身脑电波的衰变特性,随着时间而消失一部分,这不奇怪。
我也基本上认同了她关于衰变的说法,生物电的衰变会导致记忆消失。
她认为与我们每个人意识相关联的记忆是个独特的框架,大概的意思是一个人就有一个记忆框架,它装着我们的意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记忆框架的不同,就代表着意识的不同,也就是她认为的人与人之间的内在“我”会有区别的原因。
当然,这是冯白的观点,也是她的猜测。
如果她的猜测是正确额,那我又了解到一个新的解释,从对意识就是“灵魂”的了解,现在又多了一个记忆框架。
在冯白的理论框架里,我们只要在小牛山的这套设备覆盖范围内,记忆就只会发生衰变,而不会出现框架的变化。
因为记忆框架的变化,就意味着记忆出现了混乱。
可能是重叠、可能是时间线被混乱、也可能是被某种奇怪的记忆所替换掉,就如同玻璃分隔里面的那些“病人”一样。
混乱的记忆会让他们出现一个完全不同于原来自己的另一种人格。
我大概能懂冯白的意思,如同在同一台机器上,换掉了操作系统一样。
灵魂被替代的意思么?联系自己现在的处境后,我最终理解到的就是如此。
“出现了混乱,就会和他们一样么?”我问冯白。
“你是问时间么?”冯白问我,我点头回应后,听她说道,“除了你的那位朋友,其他人从最开始出现混乱,变成如今这样所经历的时间都差不多,大概是300天左右。”
300天……这是什么吉祥的数字么……我怎么觉得我是从哪里听说过,脑袋搜寻几次后的瞬间,我就回想起尚在蛇昙沟实验室的时候。
纳兰亭曾经告诉过我,我这雇佣兵体质一般的身体,在她的实验统计数据里,似乎最长的寿命也没有超过300天。
而在冯白这里,她告诉我的是变成玻璃分隔里那种“恶化”结果的病人,时间就在300天左右。
我不能凭借一个数字就妄自断定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性,况且巫漫漫也出现了“恶化”,她也并不符合冯白所说的300天时间。
所以基本上,我是不太相信这会有什么联系。
但因为刚刚的强行联系,我又清楚地记起了,纳兰亭所说的300天时限。
老实说,我对冯白的话并不是太相信,因为她像是个读了奥斯西时著作之后的追随者。
但是纳兰亭不一样,我现在对她所说的话都基本属于盲从的状态。
本不该如此,我其实应该有些自我判断。
可我对纳兰亭的自我判断早就在蛇昙沟地下室的时候,出现了地震。
“也别太担心,你不一定会如此,而且你马上要离开这里了,不是么?”冯白这时提醒我说,“离开这里就不会有事。”
这句像是在安慰我的话,我听过之后,立刻就变得感觉不好。
因为我想到了自己答应过冯白的话,我要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重回这里,什么事都有个万一。
万一我也变成了和玻璃分隔里的病人一样呢?
世事难料得让人难以想象,所以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