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门密码输入的地方全部是生锈的铁皮按键,当我的手落在上面的时候,还发出了金属间划拉产生的刺耳声。
似乎是在告诉我这里的岁月久远。
从里面一路经历出来,直到现在停在这道金属门前为止。
这里给我的感觉根本就是个被虚假围绕编织而成的“牢笼”。
玻璃采光的装置、金属门、或许再加上之前冯白用“剧本”来比喻的这里虚假场景的设置手法。
在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为这个“牢笼”服务的。
我是这么想的,然后瞪着冯白。
而她在看着我,几秒种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好吧。”她的回答又让我觉得意外,原来以为我们之间的僵持会持续一段时间。
没想到连争执都没有出现,冯白再一次快速坦白了,她似乎是在向我传达这里其实没有什么被隐藏的神秘,只要我问她,她就会知无不言。
这多少让我觉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算上依琳她们的在内,这里共有66个病房,病人总数在目前为止是69名,我每天都在记录他们所有人睡眠所产生的脑电波,直到他们临终前,然后我会把这些记录的脑电波数据交给那边。”冯白这么解释,但听上去有些令人费解。
“睡眠时候的脑电波?”我疑惑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你指的是梦境么?”
“对,就是他们的梦,”冯白对我点头,“你以为我是在对他们的身体做什么实验么?”
居然……是梦?我不好意思地对冯白点头回应,的确我就是她说的那样。
而提到光明正大说要交易梦的商人,我立刻就想起陆放来,他们是夫妻,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只是这是怎么做到的……如果说只是像陆放那样去打听别人有过的特殊而奇怪的梦,这样类似于收集情报一样的行为并不难理解,让我不明白的是冯白现在做的,她说她在记录梦境。
“这是怎么……做到的?梦真的能被记录么?”冯白的话已经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忍不住这么问她。
“可以,”冯白明确地告诉我这点,“我和你一样,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他们要怎么收集别人的梦,更别说他们是用这种虚无的东西来做什么,不过现在我算是有些了解了,想听听么?”
“当然!”我狠狠地点头。
“既然现在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如我们进去再说,如何?”冯白这么提议道。
“不,就在这说吧。”我拒绝了她的提议。
冯白顿了顿,也没有对我的固执表达出什么不满,她继续说道:“我在这么多记录当中总结出来,人在睡眠当中的脑电波有相当一部分几乎是完全一致的波段,这种生物电产生的奇怪现象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特例,而是一种普遍现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什么?”我仿佛是在听天书一般,还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
“通俗些说,就是睡眠时间可能有十个小时,而梦只存在最多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之外的时间内大脑并没有停止工作,它们仍旧在做梦。”
“你不是说梦只有最多十分钟么,怎么又说还在做梦?”我不解。
“我们自身的梦最多不过十分钟,源自所见所听所感受到的外部信息,而剩余时间的梦是自发地进行的,它们源自大脑数百万年前。”
我越来越觉得冯白是在说梦话。
不过通过她随后告诉我的话里,我终于算是明白了一些。
从主流的科学界随处都能看到一种常识:人脑包含了无数神经元和突触,脑细胞数量超过了140亿个,但平时只有1%左右参与了大脑的功能活动。最多不足10%被开发利用,其余大部份都是处在休眠状态。
如果把大脑的存储容量换算成硬盘数据的大小,那么即使把全世界的信息都存储进大脑内,一个人的脑容量绰绰有余。
并且人脑中没有明显的结构是支持存储和读取信息的存在,也就被认为记忆最终大部分都是会消失干净的。
而冯白告诉我的,和这个有一些区别。
除了关于脑细胞的庞大以及大脑是宇宙中最复杂的存在之一这点,冯白的观点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外,她告诉我人的记忆是可以一直存在于大脑的某个区域。
这基于冯白研究出来的大脑存储信息的某些特性。
第一个,就是“加密”。
按照冯白的意思,人脑是分为左右两个负责不同分工的半脑,左脑储存的是人出生以后所有经历信息的“自身脑”。
她所说的十分钟人脑梦境也就是出自这半边大脑,而右脑储存着人类数百万年前一直遗传下来的信息,它是先天遗传过来的一种“种族的记忆”,记录了远古人类所遭遇的,包括那时候外部环境的所有经历过的未知遗迹。
理论上说,右脑记录的是数百万年前人类所接收的信息,属于恒定不变的内容,也就是冯白口中所提到除了那十分钟之外的时间仍旧在做梦的部分;而左脑则是现阶段记录的人类所接收的信息,那段不超过十分钟的脑部活动记录的是现阶段人所接受的外部信息。
而冯白口中的“做梦”,是一个大脑筛选白天所经历接受的信息的过程,大脑会自动浏览一遍非睡眠状态下,由各种感官所接触接收到的信息,在十分钟的跨度中进行加工和分门别类地去存储。
当我问冯白为什么梦都是光怪陆离的内容的时候,冯白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我知不知道“加密”这两个字。
然后她才说她所了解到的梦境是个处理过程,我们所接触到的信息会用梦来组织,就是因为那是一种类似于“加密”一般的程序。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做?冯白又用右半脑来举例解释给我听。
如果把大脑当成是一种存储介质,那么我们的右脑无疑记录了数百万年前的宝贵记忆,但极少能被读取出来。
那本身就说明了右脑有一种加密机制,而冯白认为那种加密机制,就是“做梦”这个加工过程。
正是由于梦境的光怪陆离,它几乎把我们所接触到的所有信息都拆散了,然后看起来又像是毫无目的地重组起来。
真正的信息正是被“加密”处理之后存储在了大脑之中,如果我们能掌握那种“梦境”加密般的工作过程,那么就能把过程逆向,也就能解读出来梦境包含和代表的意义。
当拆掉那些“加密”的密码之后,还原出来的信息一定是大脑在过去时间内通过经历全身感觉而所做出来的记录,如果这个逆向还原,最终还原了右半脑被封存的数百万年前的记录信息。
似乎关于人类的一切,都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又涉及到了冯白说的第二点,干扰。
按照冯白的解释,大脑并不想我们所经历记录下来的记忆被外来的力量随意读取,所以它才会有那一段“加密”般的做梦过程。
而且似乎不止如此,我们本身也极少会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记忆,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记录在自己的大脑之中。
作为记忆者的我们,在记录的最开始是可以随意读取所有记忆的,但随着细胞死亡,那种包含着打开“钥匙”信息的存在就随着细胞的死亡而消失。
人脑每天都会死亡10万多个细胞,冯白说这个数量级甚至还可能更多,打开“加密”记忆的“钥匙”极有可能就在死亡细胞的群体中。
我觉得她这个说法有些不对劲,因为我们并不是什么都记不住,虽然有的记忆的确是很短,但别忘了,有的记忆持续的时间很长,也许到我们死前,我们都还记得。
而冯白接着说,这个现象就是大脑的另一个诡谲之处。
我们几乎所有能被自己本身记得的记忆,都是干扰项。
情感欲望、知识认知、包括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在内,她几乎把所有类别都包括了进去。
越是能被我们自己记住的东西,就越不是大脑所要选择记忆的内容,所以它们没有被加密,一直分散存在于大脑细胞之中。
只有在受到刺激的时候,就会以关联的方式出现自己的脑海中。
冯白给我举了个例子。
比如昨天她送给我一个杯子,上面有个图案,我通过图案的内容可以联想回忆到一部小时候的动画片。
那么她、杯子、图案、动画以及我小时候观看动画的经历,就被完整地连成了一条线。
这叫关联,也不难懂,我点头回应了她。
冯白接着说大脑接受处理信息的时候,并不只是视觉,它包括所有的感触,肢体和情绪,外在和内在的所有都包括在内。
而我们在非睡眠状态下的记忆往往习惯于有一个关注点。
又回到刚刚那个例子。
我对那段记忆的关注点如果停留在回忆到的动画经历上面,那么就不会去记住前面送给我杯子的她,我更不会记住她穿了什么,有什么动作,又或者今天情绪上有什么变化。
但实际上那些信息已经被大脑接收,也就是说从她出现到我联想到小时候看动画的这一整个过程,已经被大脑记住。
只是我们的关注点习惯让我们没法去记住那么多信息,这也是信息需要存储的必要性。
人脑在非睡眠状态下,如同是一个信息收集器,最终会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进入睡眠状态。
而在进入睡眠状态之后,大脑就开始了它的加工筛选工作。
它从具有接收信息能力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停止过工作。
在睡眠状体下,不断地加密处理它所收集到的信息,所有未处理的信息,就成了我们大脑记忆中被我们自己当成关注点的存在。所以我们仍然会在一段时间内记得各种事,或者关于世界上的各种信息。
那些保留存在于日常记忆中的存在,也就成了冯白口中说的干扰项。
冯白关于“干扰项”的说法,虽然给了我一个不小的震撼,可让我觉得这是在配合她自己的说法和认知,而强行总结出来的一套理论。
如果按照她那样的说法,我们存在的意义除了像是个工具一样记录这里的一切之外,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但我们不是任何什么存在的工具。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用冯白自己的“干扰项”理论来解说一下的话,就是她这套形成在她脑子里的理论因为大脑选择没有加密处理,而是让她记住这些。那么,也应该被归类为“干扰项”。
所以我不太同意冯白的这个说法,在心里保留了自己的那一份。我觉得人类之所以为人,一定是有自身的独特性的。
独立为人,又有所共性,合而不同就是我的看法。
不过我没有对冯白说出我心里的任何看法,只是像个安静的观众一样,在听她继续说下去。
第三点,她说到的是意识。
尽管冯白没有承认灵魂这一说法,但我觉得她的意思和灵魂差不多。
她把意识归为每个人的思想,按照她的说法,这个独立的思想只是大脑用来掩盖其记录的一个手段。
我们每个人大脑中存在的独立意识所具有的思考能力,她认为就是关注点不同的结果。
关注点就相当于视野中视线的焦点,当我们关注焦点的时候,焦点之外的存在就会很容易被我们忽略。
她又给我举了个例子。
当我处在一间房间的时候,我扫视房间一周,最后的关注点落在房间内一位****着美丽性感身体的女性身上。
那么我就会一直盯着关注的焦点,而把周围的环境给忽略掉。
按照冯白的说法,视觉只是我在房间当中得到的信息之一。
我在房间内获得的信息还包括:房间内的光线明暗、所包含的物件、房间的大小高度、空气中的温度和湿度、又或者压强与其它一些肉眼没法分辨的变化。
而在她看来,我们进来之后,即便不能全部获取这些信息,但其实也已经算是获得了其中相当的一部分。
这时候处于焦点处的女人,以及我和女人之间产生的各种外在和内在的变化,就是干扰项。
“我”就是大脑干扰项的重要来源,这个独立意识有自己的喜好,无论是行动还是思考都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本性来。
“你可以想想,人的七情六欲几乎就代表了整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人本身的内在而表现出来的结果,”冯白在我的注视下,重新输入金属门的密码,嘴里还在继续着,“大到国家战争和商贸掠夺,小到材米油盐和婚丧嫁娶,不都是独立意识引发出来的结果么,而这些正是形成我们关注点的最好方法,我们在形成各自关注点的同时,这些关注点也就成为了自身大脑内部的干扰项。”
密码输入之后,能看到有不断爬升的绿格信号灯出现。
我听她说了这么一通,感觉自己想立刻完全消化还有些困难,所以目前仍处于一个感觉冯白是个具有极端人类思想女人的懵逼状态。
冯白所说的独立意识其实也能算是灵魂,所以她的观点和纳兰亭以及古修之的说法还是有些不谋而合。
而作为开错“车”的新手“司机”,对此,我早已是深有体会。
信号灯的绿格爬满,金属门发出了转动声。
它表面上那些如同裂纹一样的木纹在金属门的这阵震颤之下一一脱落。
然后从金属门门缝边缘内透射出更为明亮的光线,恍若是从天堂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