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法度量意识的大小,但能感觉出来它因为我停止了“抖动”,正在变弱。
我感觉冷。
但又不仅仅是冷,“饥饿感”愈演愈烈,甚至让我觉得自己的胃正在消化着我的身体。
而且浑身都是一种沉重而又疲惫之觉,我意识到最可能的是刀疤脸的药效已经用完了。
他原本是想借此惩罚然后再干掉我,我没死,但是现在出现了不算意外的意外。
我明明知道这样的原因。
因为如果让我保持超体的反应状态,我的身体就会很快消耗这种针剂,这是在我去蛇昙沟之前,我就知道的一点。
可我还不想死。我的脑子里在这个瞬间闪出来的是在船上听到的那段对话。
我想去见见电话里的“妹妹”和“妈妈”,以及那群陪在我身边的朋友们。
谁来救救我……我在这么想的时候,眼中很快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陆仪。
她怎么来了?
“阿修?!是你么……”陆仪发现我之后,捂住嘴巴似乎不敢相信,她的声音有些激动,“真的是你么……你怎么……”我不知道她的激动是哪种。
是因为很久没看到我,还是说是因为现在我的模样是张横口中的“怪物”。
但她并没有被吓跑,这至少说明了我这张脸还有一定的辨识度。
“你怎么了……”她靠近我。
然后我感觉到她似乎是把我抱住,然后让我靠在了车轮侧面。
“我从电视上看到了你……还以为我看错了……呜呜呜……”陆仪哭着这么说道,“你们会去酒店,我立刻就来酒店找你了……你杀人了么……你怎么杀人了……”
陆仪哭了。
女孩因为一个人笑的原因有很多种,但因为一个人哭的原因……我摇摇头回应她刚刚的问话。
“没……杀……”我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没穿衣服,也根本没靠在轮胎侧面一样,灌风得厉害。
“你怎么样了?不能动了么?”陆仪继续问我,但我提不起力气回答她的问题。
我现在应该已经不是什么癫痫病人的状态了,所以我觉得陆仪可能没看到我刚刚的“怪物”形象。
这多少让我感觉心里舒坦一些。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出过车祸……还疼么?”陆仪解开我的衣服,检查起我身上的伤口,“这么多伤口……你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她捂着嘴哭得很伤心。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让一个女孩哭得这么厉害。
很想这个时候借个肩膀给她靠着,但是我做不到。
而且很奇怪,陆仪的哭声很特别,让我越来越弱的意识当中突然就多了一种难过的感觉。
“我叫救护车!救护车!”陆仪慌张地拿起电话拨打起来。
“喂!?喂!?这里有人需要救护车……三河公园这里!你们要多久?!什么?……枪击案?我这里也是枪击案!是!还死了两个警察!我没骗你!求你了!快点让车过来吧……没有车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车?这里也是!也是枪击案!我说过了!附近的医院一个都没有了!?谁信!我要投诉你们!”陆仪后来的声音有些着急。
从她最后挂掉电话的举动来看,她最后一定是没能叫来救护车。
似乎因为枪击案的发生,西京市里的医院剩余的救护车都已经出车完毕。
陆仪捂着嘴看了看我,然后擦了擦眼睛和嘴巴。
“你坚持!坚持住!千万别睡!求你了!”陆仪这么说着,然后她上前抱住我,“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她的想法没毛病。
但其实,我现在很排斥,并不想去医院。
就算我死,我也只想被烧掉,而不是变成标本被医院收藏起来。
仔细想想,也许我成为尸体之后,又会在某一天回到了纳兰亭的实验室里,被她当成材料。
在她的实验中,和那里面的东西,比谁死得更难看。
尽管我心里不愿,表面上还摇了摇头,但没能阻止陆仪想要送我去医院的决心。
而我由于不想去医院,并不配合她。
我的注意力一时间似乎转移到了要阻止陆仪带我去医院这上面。
陆仪并不知道我的意思,她废了不少力气,最后才把我拉起来。
这很不易,因为陆仪是个标准的瘦女孩,修长身材的同时,也就代表着她的体格和力气想要把我拖动起来是极其困难的。
这会我的不配合其实聊胜于无,但当陆仪把我的双臂架在她的肩膀上之后,仅因为我的体重还是将她压得双腿颤抖起来。
但不管她怎么颤抖,她都在拖着我走,虽然速度很慢,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你远离那辆警车。
我看到陆仪在咬牙坚持,突然觉得自己很羞愧。
她在救我,而我却先放弃了自己。
不应该……我趁着意识还在,开始努力想怎么去挽救现在的我。
“你挺住!求你了……挺住……求你了,”陆仪奋力拖动我的同时,在我的耳旁这么说道,“阿修……别死……”
“不会……”我费力地回应了一句,很想再回答她更多,比如再说些鼓励的话。
但我真的很累。
我感觉现在就连一句长点的话可能也要我积攒好一会的气力,才能支撑我连续发出声音。
而且我意识到失血依然是我现在最大的危机,刀疤脸的针剂只像是强效的兴奋剂,让我的身体在短时间内恢复了活动能力。
但那种效果,就如同是在“欺骗”身体,它让身体误以为有了能量活力,一旦药效消失,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现在我的身体又回到了失血过多的那个状态,而且症状其实从我感觉到后背灌风的时候,就已经算是开始。
我想到被刀疤脸丢在车后座里的针剂,虽然都是透明的,也许会有些效果呢……我想到了这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怕变得更糟么……我心里这么想着。
“你不会有事的……”我又听到了陆仪的声音,我现在的脸搭在陆仪的肩膀上,和陆仪视野的反向一致。
我们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感觉我们随时都会因为陆仪失去力气而倒下来。
陆仪停在了原地,这么问我。
“你说句话呀……别睡着了……回答我一句好么……”她这么说道。
陆仪大概也清楚了她根本不可能及时送我去医院,抛开我不想去医院的主观因素,她刚刚在这短短的过程里,也仅仅只把我拖动了几米路的距离。
长时间架住我,她果然是做不到的。
“还有很多话……我还没说,呜呜呜……你是个混蛋……说句话……”
她的胸口开始起伏,仿佛知道我的反应快不行,所以我感觉到了脖子那里有了许多冷冰冰的液体。
我猜那是眼泪。
只不过她仍没有放弃,还在想办法拖着我动。
我不知道陆仪为何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我对她有好感不假,但比起她对我表现,我和她之间这座天平并不平衡。
她给我的“重量”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
我深呼一口气,这时想告诉她,让她帮我去拿车里的针剂试一试。
不过古话说得好,破屋偏逢连夜雨,没有救护车还不算最糟糕的。
现在最糟糕的是张横回来了。
他从树林中踉跄着朝着我们这边走来,和我的目光一交接,我就知道要糟糕。
那个还是类似之前的仇恨眼神。
此时陆仪正背对他,我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改成了别的。
“小心后面……你快跑,他会害了你的……”我尽了最大的速度说完了这话。
然后就看到张横冲了过来,我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之前中枪的地方是胳膊,他的脚步并没有问题。
“杀了你们这些鬼子……”他嘴里同时还在大叫着。
而陆仪的反应比较之下,就明显要慢了许多。
她回头的时候,张横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陆仪抱住我旋转了身体位置,她挡在了我和张横之间。
这让我更加愧疚,陆仪又救了我,因为我知道张横是冲着我来的。
“别想伤害依一……杀了你这怪物!怪物!你们这些鬼子……”
张横的神志很乱,他果然是把陆仪当成了我,所以表现得像个发狂的疯子,逮到谁就对谁“撕咬”。
“你……放开……放开……”陆仪发出声音来。
现在她被张横卡住了脖子。
而我没了陆仪的支撑,像个不能站立的布娃娃一样,倒在了地上。
就这么干看着?
做点什么啊……快做点什么啊……混蛋啊……你还在看什么……我内心这么呼喊着,焦急感让我的意识清晰了不少。
可那还远远不够。
眼看他将陆仪卡到说不出话来,然后又将陆仪提了起来。
不好的结果似乎很快就会到来。
动起来……动起来啊!……快动啊!……我感觉自己全身的伤口仿佛都在燃烧,那种奇怪的灼痛感变得很重。
陆仪的双臂正在缓缓下垂。
动啊……动……给我动……
手脚在随后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了回应,我感觉自己视野满是乱飞的火花般的星星,而且有越来越多的黑线在飞。
与此同时的是我按在地上的双手竟然可以发力,让我朝着陆仪那边扑了过去。
啪!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枪声,打断了我的动作。
我的腿脚一软,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不过好在我看到了张横这时丢下了陆仪,因为中枪的人是他。
子弹这回打在张横的腿上,随后我就看到他冲向了黑暗中的树林,消失得干净。
我的手臂还能动,所以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又回到了之前那种乏力的状态。
而是我刚刚属于“不完全发育”,只有双手有了力气,腿脚并没改变。
所以刚刚就算没有这一枪,我还是会和现在一样,在扑向陆仪的过程中跌落在地上。
还有手能动呢!我急忙朝着陆仪爬过去,可才移动了一点,就又听到一声枪响。
这回中枪的人换成了我,子弹击中我的胳膊,将我最后一口气打散。
我被这冲击的惯性掀翻在地。
这时我寻到了开枪的人。
他就站在陆仪的机动车旁边,可能是看我没有再有什么动作,他这才朝我们这边冲过来。
然后我就看清了他的脸,是陆放。
他先是冲着陆仪而去,随后才发现了我。
“是你?!”陆放一脸的惊讶,“我刚刚打中的是你?!”
那口气散掉之后,我就没什么力气再说什么,就只是点点头。
“我是迫不得已啊!抱歉啊!”陆放对我道歉,不过我觉得那对我毫无意义。
子弹打中了我不假,但我的神经仿佛已经迟钝到不行,我并没因此而感到多少疼痛。
我感到之前的那阵困乏感觉瞬间涌进了我的脑袋。
眨眼间我满脑子都似乎成了一个漩涡,视野中的所有东西仿佛都开始旋转。
然后渐渐变黑。
“我会送你去医院的!”我听到陆放接着这么说。
“她……没事……吧……”我问得挺艰难。
“没事,缺氧昏过去了,没有问题,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他抱着陆仪靠近了我这边,在我的视野完全黑掉之前,我感觉他似乎是用手翻了翻我的眼睛,仿佛他是个医生似的。
“你还听得见我说话么?”“我送你去医院……”
声音和画面至此完全消失。
我有意识到我是在乌黑的世界里,可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只是等待……等待……等待到了后来,整个意识仿佛又开始了旋转,这让我的晕眩感越来越强。
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迎面看着我的人,是那个刀疤脸。
这是怎么回事……上天堂的话应该没这个家伙什么事的吧……我懵而不懂,难道说我现在下地狱了?
所以我和这个家伙一同在地狱里?
我的目光很快就注意到了在我旁边吊着的输液袋,有红有绿有透明,像个杂货铺一样的输液袋我还是头一次见。
怎么死了还要吊这东西?我以为我死了。
“我怎么和你这家伙一起下地狱了……”
“哈哈……我们可没有下地狱,”刀疤脸传来爽朗的笑声。
这个红日烧饼岛人居然没死……我心里顿时愤愤不平,但我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说我没死。
于是我动了动手脚,想要挣扎坐起来,这才发现我被固定得死死,我甚至连低头都做不到。
“你醒过来就好!”他这么说道,还带着慈祥的笑意。
这简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