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从“修行正远”出来,然后再次回去,前后经过了大半天的时间。
但是我感觉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尤其是晚上。
不过这个漫长的感觉并不是突然出现的,是自从张横递给我那个信封之后开始的。
“这什么?”我捏了捏信封,感觉像是钱。
“里面有点钱,我放你那,你自己拿一部分,剩下的回头交给依一,”张横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话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要离开金阳一段时间,算是给你的酬劳,还有你和依一的生活费。”
这何止是一点钱……我偷瞄了一眼,里面可能都有一两万的现金。
“你不用给我钱的,都已经帮了我这么多了,你放心,我会去经常看看依一的,钱我也会都交给依一。”我其实还有些好气张横从哪弄来的这些钱,还是现金,难不成他去抢劫了?……我在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要不然他怎么会经常打架,还有案底……张横在搞什么?
“那就好,谢谢了啊,”张横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疲惫,“要是依一被欺负了,你……先帮我扛着点!”张横说了这句话,和之前让我有事就电话他的说法有些不一样。
我现在算是知道他为什么总会觉得张依一在学校里会被欺负,因为这个可能性真得很大,从“高颧骨”再到和园食堂那些人就能看出来。我不明白的是,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让张依一回去H青呢?我当时想得很随性,属于那种“只要我不爽不舒服,那我就不干了!”的心态,但其实,越往后我就越能发现,有很多事并不能任性而为,这并不单单只是张横他们的事。
尤其在我还不了解H青里面种种怪异现象的情况下,我这么愤青的表现很要不得。
而且,我现在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我越是想得到一些启示,就越没有人来告诉我。这种感觉极其强烈。
我有段时间甚至在想,我之前也许是做了个仓促的梦,古小柔也好、陈警官也好,包括刚刚之前的什么狗屁巡视组之类的,他们是陶林?还是谢玲安?我觉得可能都是不存在的。
这个想法有些可笑,因为张横和罗丹就在我身旁。狡辩不能。
“你要去哪?干嘛不自己给她?”我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这么担心她,干嘛还让她去学校,要是有人说那些难听的话,那她一个人不是挺为难的么?”
“她一个人可以的,如果这都不行,以后怎么办?……依一的脸治不好了,她只有经历一些不好的东西,才能懂怎么处理她今后的生活。”
“你是故意要让她去学校的?”张横这么粗线条,经常冲动打架而且仿佛还有“妹控”属性的人,居然能说出这么成熟的话来。
“是,”张横大口吸了烟,“我们小时候,依一一天见不到我都会哭闹,看到我打架她哭,看到警察来找我,她也哭,一直是个爱哭鬼,后来上了高中到现在,她才不那么粘我,说话也开始不听了,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不,不一定嫁人,反正她不能总靠着我。”
张横一定是想让张依一去尝尝挫折,看起来张依一在张横的保护伞下,缺少的就是这个。
“那你还说受欺负了,就给你打电话,这不还是要找你么?矛盾……”我并不认同张横的做法,觉得从他的话里找到个逻辑错误,于是这么脱口而出。
“呸!被欺负了当然要还回去!难道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张横否定地回答我,他比我果断,“我才没这么孬种,被欺负了是一回事,打不打回去是另一回事!”
他的逻辑似乎也没什么大错,而且我又听张横说了一句。
“也是依一她自己要求回去的,我就打算让她呆两三个月,最多一个学期,”张横朝车窗外扔掉烟头,“等她知道了些险恶,可能自己就退出了,我就带她回阳顶山那边,到时候看她怎么想。”
阳顶山……我第二次从张横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仔细回忆一下,很早之前我从尤飞菲的口中听到过,在谢婆婆介绍那些合照的时候,谢婆婆也提到了这个阳顶山。
“阳顶山在哪?”我弄明白了张横和张依一这样有些自虐的打算之后,转移了话题。
客观点说,如果是我被泼了硫酸,我可能就退学了,甚至可能会因为这个一蹶不振。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受伤的借口,一直让自己处在这种悲天悯人的状态。
不过这种“我过得不好,因为我受伤”逃避一般的心理状态,我没从张横和张依一身上看到过。即便后来那件事发生之后,张依一比我想象中的面对反应好得多,至少她比我理性。
“金阳最高的地方,你有时间也可以去看看,那里很漂亮。”张横这么说。
“我去过……”后座一直都没开口侧罗丹突然插话,她已经默默听我们说了许多。
“去过那里不稀奇,”张横笑笑,“这么有名的景区,每年去的人都很多的,不过我说的地方可不是景区那一块,以后有机会带你们去瞧瞧吧,你们就知道了。”
张横说到这个之后露出的笑容很真实,阳顶山那边……可能是他们的家乡吧,我这么猜测着。
然后他又变得一声不吭,我从后视镜里瞟了眼罗丹,她打开了车窗,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我当时有些好奇罗丹她在想什么,按照我以为的罗丹应有的性格来说,她不应该这么安静……也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但也可能是因为她喝了不少酒的缘故。
我们很快就到了“修行正远”,路过谢婆婆的店面时发现她没有开,张横说这是谢婆婆的惯例,下雨天不开门。我当时就当听了句闲言碎语,没有在意。
“你们这最近就留个人帮我把院子里的植物浇一浇水就行了,那些是老头种的,我怕它们干死了,”张横站在“修行正远”的院子里这么对我们说,他说的老头,我知道是谁。
又过了会,我见他匆匆忙忙地提了个包从大屋子里出来了,把钥匙都留给了我,“小柔说你是老头收的人,我也不跟你见外了,水电费用什么的,我都存好了,那个……我先走了!”
“啊?!这么急?”我问他。
“嗯,”张横冲我点点头,看了眼罗丹,“就不耽误你们了,”这句话有点欠抽,耽误我们?干什么?
又听他继续说道,“我会回来看依一的,帮我多去看看她吧,能帮就帮……”张横的话已经没有太多强制性的语气。
他令我太过惊讶,然后我想到他连车都只是停在路口,就匆匆忙忙地回来。他一定出事了……我在心里这么判断。
我没有去拦他,也根本拦不住,现在的张横连张依一都托付给了我,我能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停下来呢?没有。我就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消失在那个巷子的入口处。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修行正远”里面见到张横。
他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在张横走后,拿起手机几次都想去拨打陈警官的电话,但是我忍住了,如果张横真的犯事了,我这不就是等于坑了他么……想了想,我当下还有一件令我头疼的事情。
罗丹。
院子里没有看到她的人影,这家伙去了哪里?我带着疑问在“修行正远”里找罗丹的影子。
这里面前后三进,占地很大,但是能去的地方其实不算多,花园占去了一半,中间的健身大屋子又占据了“修行正远”里房屋群的一半。当时的雨并没有停,还有隐隐的小雨,我是在后院的小石桌上找到她的,她趴在那张石桌上一动不动,我以为因为酒精的作用,她已经困得睡着了。
我就想着过去把她抱到床上去,安顿一下,然后再给陈言和周亚打个电话说下现在的情况,已经做好了今晚不回去的打算。原本和陈言商定地的事也准备推到明天。
“这里好漂亮……”我的手刚碰到罗丹的后背,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继续说道,“我能天天待在这里么?”
她原来没有睡着,我有些尴尬地要拿开手,罗丹却伸手捉住了我的胳膊。
“陪我……好么?”罗丹的眼睛里露出恳求的意思,“陪我说说话,就坐一会……”
“啊……行,那回去屋子说啊,外面还有雨呢!”我这么和她说道。小雨虽然不能把人淋得怎么样,但哪有人喜欢傻站在雨中的……不过,罗丹就很傻,我也陪着她傻到了很晚。
时间在二零一七年的九月二十一日的下午六点不到,我在H青里面呆的时间还不到一天,就又回到了“修行正远”这里。
罗丹见我坐了下来,她开始对我笑。然后在小雨中,我就和一个被酒精刺激得像个傻子一样的罗丹坐在石桌旁,傻傻地听她给我吐槽了一大堆。
也许有雨水雾气的因素在里面,她带着那种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的表情,虽然并不夸张,但是我分辨不出来真假。如同她接下来跟我说的关于罗丹的故事一样,里面有她有我有很多我陌生或者熟悉的场景,其中还有一个我并不陌生的名字,纳兰茹絮。
“我叫罗丹,今年十五岁。”
她故事里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