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光启在睡梦中被人粗略地叫醒了，他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呵斥：“姥姥的，别碰我，毙了你。”
“你******毙谁啊？”
听到声音，胡光启坐起身子看着面前的高大城：“干什么啊，睡得正香呢。”
“你到是真心宽。”高大城朝暗堡外一努嘴：“出来。”
两个人蹲在一处屋檐下，聊了几句阵地部署的事情后，胡光启突然问：“你想过咱们怎么办没有？”
“什么怎么办？”高大城的脑子里正琢磨这城北河边的阵地的事情，冷不丁被胡光启这么一问，有些茫然。
胡光启把手伸出屋檐外接了些雨水倒进嘴里：“你真想死守？”
“那还能怎么样。”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得给弟兄们想条生路。”
高大城默默地抽着烟，没有回答。
胡光启继续接着雨水，边喝边说：“咱们比划一下就仁至义尽了。别省得美国人把咱们包围了，到时候谁也跑不出去了。”
“咱们可是全师的支点，要是撤了，另外两个团和师部就麻烦了。”
“凭什么就得我们堵枪眼啊，赵鹏飞是照死了使咱们。妈的，怎么招咱们也是他嫡系啊。他给过你什么好？你这么给他玩命。把自己也玩进去？他们都回江北睡大觉去了，把咱们哥们留这里？”
高大城不停地揉搓着光头，一想起这些事情他脑袋都疼了：“我能怎么办？”
“要我说啊。”胡光启向雨里吐了口浓痰：“你跟师部联系一下，探探他们的口风，看他们到哪里了。要是他们撤得远了，咱们在这里顶个一天半天的，然后把桥一炸，就往后走。边打边撤。再说咱们师两边还好几个师呢，反正大家伙都是撤退，他赵鹏飞还能计较你顶多长时候？只要都能撤回江北，没人追究你责任。”
高大城陷入了沉思，烟头的一明一暗让他灰暗不清的脸在黑夜里看上去有些诡异，胡光启继续自说自唱：“反正我是想好了，我可不想把命放在这里，死也死到家里去。到时候，你不撤，我也能想法子活下来。”说完胡光启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只把高大城一个人扔在了那里。
高大城一个人孤寂地走在街道上，雨点打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浑然不觉，任由雨水在他的脸上淌落，军服湿透了，感觉沉重了不少。脚下的布鞋里积满了水，湿漉漉得，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龙岩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当黑暗褪去，天光大亮后，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在沁凉的雨水中，每个人都在思考着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黑暗使得人的心灵更加脆弱，无助和迷茫渲染着四周的气氛，雨点打在地上、屋脊上、武器上交汇出的旋律让聆听这一和弦的人们感觉无比的压抑。
高大城穿过每一条战壕，查看每一个暗堡，叮嘱每一个岗哨。这是他必须作的，所到之处他的脸上都带着平静的微笑，轻轻地拍上几下，甚至是一句咒骂，都会给在黑暗中等待的士兵心里种下一颗温暖的种子，告诉他们最信赖的人就在身边，并没有抛弃他们。在这充斥着哀婉悲凉的深夜里，高大城所做的一切都在帮助他们的士兵们度过这难熬的时光。
回到教堂里，高大城把湿透的衣服和鞋全都从身上扒了下来，肖克凡递过一条干毛巾：“擦擦吧。”
高大城接过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全身，肖克凡帮着他把军服拧干，搭在绳子上，未尽的雨水滴在下边的炉火上，不时发出“咝咝”的响声。
“还不睡？”高大城通身一条大裤衩，坐在行军床上，他四下里找着烟卷。
肖克凡继续附在桌前写着这什么：“还有点材料，我得赶紧写完。”
“哦”高大城在被子下摸出半盒香烟，欠身撅着屁股在炉火上点着，贪婪地吸着：“这雨没停的意思，估计明天美国人不会有大动静的。”
“战士们的情绪怎么样？”肖克凡边写边问。
高大城猛抽了几口，吐出浓重的烟雾，深深地呼了口气：“等开战是最难熬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是生还是死，所以心情都不好。你最好就是什么也别说，只是让战士们知道大家伙是在一起呢，这就足够了。”
肖克凡停下手里的笔，转过身看着一身伤疤的高大城：“老高，要是我死了，你把我这材料一定要带回去。”说完，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张，而后又开始写了起来。
“什么东西？”高大城叼着烟头，搓着被雨水泡的发白的脚丫子。
“王远山同志的鉴定材料，师政治部派下来的任务，来咱们团我一直都没顾得上写，我想今天怎么着也得写完了，怕以后没。。。。。。没时间了。”
“你自己留着交吧，这是你们政委的活儿，别找我。”高大城笑了。
肖克凡白了他一眼：“别管谁了，谁能活着出去就交上去，什么都能丢，这个不行，这可是关系到远山后半辈子的前程的东西。”
“远山这小子是个资产阶级后代，国军上尉，又是留过洋的大知识分子，跟你们这又红又专的都尿不到一壶去，以前几个政委也写过，都没什么好话。你这份呢？”
“远山还留过洋呢？”肖克凡甚是好奇：“那他怎么在那边才是个连长啊？”
“可不，听说是美国什么麻什么工大学。”高大城笑嘻嘻地点上第二根烟：“听生子说，远山不会拍马屁，走关系呗，还没少跟他的上司顶牛，所以什么升官总没他的份儿，42年他在印度就是连长了，48年投降时还是连长，哼哼。”
“这种人才在咱们团也是糟蹋了。”肖克凡翻过一页纸继续写着：“要是能回去，我一定上报兵团，把他调到上边去，不能这么埋没了。”
肖克凡飞快地写完了材料，递给高大城：“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高大城接过材料，认真地看了一遍，当他抬起头时，脸上挂着微笑。
“怎么了？那写得不好？”肖克凡看着高大城的表情，有些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高大城连忙摇头，把材料递回给了肖克凡：“我没意见，交上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