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经典”为时代提供“硬度”
商品社会对现代人的异化,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一方面,最大程度地把人的身体束缚在对商品和金钱的追逐之上;另一方面是逐步架空人的精神世界,使一切浪漫的想象、高雅的追求都被吞噬殆尽。
对财富积累和物质享受的追求,像一只不停挥舞着的皮鞭,而现代人则成为皮鞭下不停旋转的陀螺——每天“日未出即作,日已落而不息”。一旦停下来才发现,面对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己却感觉无比孤独;面对房间内琳琅满目的高档电器,却感觉无所适从。只有在这一刻,人们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经意间荒芜了精神家园。
在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中国人曾经豪情万丈、斗志冲天,而在衣食无虞、一切应有尽有的今天,许多人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与空虚。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并不能取代精神生活的慰藉作用,因为“人天生是一个寻找者,他一生都在寻找回家的路。当人回家时,他在心灵深处就睁开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就是信仰”。为了抵御这种无边的失落,有的人沉迷于网络,企图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寻得暂时的寄托;有的人钟情于成人玩具,力图将自己带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有的人干脆遁入空门,把自己的灵魂安放在虚无缥缈的宗教信仰之上。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怀旧主义的泛滥同样是当代人信仰焦虑的表征。老房子、老照片、老歌曲、老电影……“老”和“旧”成了一种时尚。“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而如果整个社会都“常思既往”,只能说明人们的信仰和审美出了问题。
“红色经典”的再度流行,在很大程度上顺应了怀旧主义的时代思潮。硝烟弥漫的战场、水乳交融的友情、斗志昂扬的风貌……所有这一切都会成为开启人们记忆闸门的钥匙,勾连起人们对既往岁月的追忆。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为内在的原因在于,“红色经典”还是缓解当代人信仰焦虑的一种方式和手段。毋庸讳言,“红色经典”对作为个体存在的人是存在巨大遮蔽效应的,但它却在群体的层面上构建起一种值得后人无限向往的精神内涵。对理想的执著、对信念的坚守、对光明的向往,以及为此而洒血成仁、甘于牺牲的奉献精神等等,都给人一种催人奋进的力量。这种力量无疑是当代人在精神的困顿中所苦苦追寻的。
“红色经典”的“另类”之处主要在于,它给予读者的,是另外一种形态的美,是一种有力量、有硬度、有血性的美。如果说以休闲和娱乐为主要动机的当代文化充斥了太多的“阴柔之美”、“婉约之气”,那么“红色经典”则以“阳刚之美”、“豪放之风”凸显了自己的特色。人们对“红色经典”的重新青睐,其实是反映了人们对当下单一文化形态的厌倦,以及人们心灵深处的另外一种审美需求。
“红色经典”被抽离的与被填充的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们不否认“红色经典”自身的缺陷,但我们更应该看到“红色经典”的经典性。正是这种经典性,使“红色经典”经久不衰、再度走红。但是,“红色经典”两度走红的历史情境、时代背景已经有了天壤之别。正因为如此,我们今天对“红色经典”的鉴赏也与上个世纪50~70年代有所不同。
今天的读者对“红色经典”的接受,其实是在对其进行改造的基础上进行的。这种改造不是显在的改写、改编,而是在接受的过程中,读者在自己意识深处所进行的无意识的改造。这种改造具体说来包括“抽离”和“填充”两道程序。
首先,“红色经典”在内容上与上世纪50~70年代的生活现实具有迫近性,甚至共时性。因此,当时这些作品的意识形态的指导性是显而易见的。比如《青春之歌》中,林道静的道路就是当时主流意识形态为正在被改造的旧知识分子规约的唯一光明的道路。随着历史的远去,我们今天对“红色经典”的接受,已经不自觉地抽离了作品中的这种意识形态指导性。同样是这种时间上的迫近性所导致的作品和现实的紧张感,今天也正在慢慢消失。我们今天对“红色经典”的接受,是一种超越当时历史情境的鉴赏,故事感取代了现实感。另外,对于“红色经典”所塑造的“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当初的读者最强烈的感受可能就是深信不疑的崇拜。但是,对于今天的读者,他们更多的是带着对历史的尊重,理性地欣赏那些纯然而被遮蔽了的英雄。
有被抽离的,就要有被填充的,只有这样,经典才不会走向枯竭。今天,在对“红色经典”的接受过程中,首先被我们填充进去的就是消遣娱乐性,或者称为可消费性。我们姑且不去讨论时下沸沸扬扬的“红色经典”改编热,那种“红色”变“粉色”的改编,当然也是一种可消费性的填充,只不过是一种粗劣的、强奸式的填充。我们要强调的是,今天的读者在阅读《林海雪原》的时候,他更愿意把它看作一个发生在茫茫林海、漫漫雪原的英雄传奇,而不仅仅是一个真实的革命故事;在阅读《青春之歌》的时候,今天的读者更关注的是林道静和余永泽、卢嘉川、江华之间的爱情故事,而不仅仅是一个知识分子如何被改造成勇敢的革命战士。在这里,我之所以用“填充”而不用“置换”,目的在于说明,读者的这种关注点转移或者发散,并没有完全遮蔽文本的固有属性,毕竟,文本是一切接受行为和阐释行为的根本。其次,被填充进去的是审美性。对于年龄稍大的人来讲,尤其是那些亲身经历过战争、和共和国一起成长起来的人,“红色经典”意味着一段段往事。回忆总是美好的,因为回忆本身就是一个滤去苦涩、融入甜美的过程。这种回忆不会发生在年轻人身上,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那段历史。但是他们在欣赏“红色经典”的时候,仍然有填充审美性的理由。面对那段迥异于今天的历史,面对那宏大而硬朗的叙事风格,相信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会产生新鲜、刺激的审美感受。
任何变异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抽离也好,填充也罢,人们在接受“红色经典”的过程中所进行的这种改造,也为“红色经典”这束绚丽的鲜花在当下的文化语境中重新绽放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