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唐·王维)看着牡丹花的绝色容颜,就真的以为它集结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欢欣吗?有谁注意到它也有忧伤满怀的时刻?因为它的花容太过耀眼夺目,所以连春风都忽略了它的花心中包含着千万种愁丝啊。
当你目睹一次牡丹的落花,一定会为之感动:一阵轻风徐来,娇艳鲜嫩的盛期牡丹忽然整朵整朵坠落,铺散一地的绚丽的花瓣依然鲜艳夺目,如一只大鸟脱落了羽毛,低吟着壮烈的悲歌。
牡丹要么烁于枝头,要么融入泥土,它跨越萎顿和衰老,由青春而死亡,由美丽而消遁,既使告别也要给人最后一次的惊心动魄。
花也是有品位的。也许在很久以前你并不喜欢牡丹,因为它总是被人做为富贵膜拜。其实富贵与高贵只是一字之差啊,当你叹服牡丹绝世姿容的时候,千万不要忽略了牡丹高贵的品位。
石榴
五月,许多花树把各自的翠伞张开,不想再争奇斗艳的时候,石榴花开了。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宋·朱熹)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宋·苏舜钦)五月的榴花红艳艳地开在枝头,让人的眼睛都不自觉地明亮起来呢!当你站在花树下,榴花灼灼的光华仿佛要染红脸颊,这时的情景让你想起一个词:热烈。这火红的热烈是只有火红的榴花毫无保留尽情挥洒才能张致得出的光景。
石榴花尽情地开放,满树花朵积极向上,丝毫不懈怠。当你细看,你会惊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小茄子型的红红的花骨朵渐渐张开,从顶端裂为六瓣,变成了一个个小花瓶,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的一样匀称齐正。这是一个魔瓶呢,风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一点一点从瓶子里抽出红艳艳的薄纱轻绡,堆在瓶子口,就给精巧的瓶子插上了花。
这些小花瓶渐渐饱涨长大,扔掉了红纱衣,长成了石榴果,累累地挂在枝头。到了秋天果子成熟了就会裂开嘴儿,露出晶莹透亮粉红色的籽儿,所以石榴果也叫“开口笑”,这名字就是从它成熟时微微裂口的逗趣模样而来的。
石榴是外来植物,原生在地中海沿岸,张骞出使西域,经过安石国,才有机缘带回来种植。中原地区气候温凉适宜,石榴从此就蔓延繁盛了。因为它是从安石带回来的植物,所以就叫石榴。从古至今,石榴就是“吉祥果”,由于它的果实包含着累累的种子,象征着多子多孙,后代康健,因此人们每遇婚缘嫁娶,大多会种植石榴,算是对后代的殷殷期许吧。
茉莉
夏天才刚刚拉开序幕,茉莉花就悄悄地吐露芬芳了。清晨,在露水的滋润下,茉莉轻拢着蓓蕾,任由花们去争奇斗艳。
直到暮霭渐拢,就在短暂的分秒里,整株茉莉的蓓蕾像被一双巨手温柔地揉动倾刻间绽放了。
你养过花吗?不是插在花瓶里的花,得长在泥土里的才算。如果有,你就能听到花开的声音了。夏天的傍晚,茉莉娇嫩的小花苞缓缓绽开,一首叮叮咚咚的乐曲就开了头,那一个接一个密密匝匝数也数不过来的白色小花苞,颤动着,婉转着,一丝丝一缕缕颤摇出极细碎的清香,温柔羞涩地轻吟浅唱着初夏时节的欢歌。
夜空繁星点点,庭院里一朵朵茉莉盈盈绽放,晚风送来阵阵沁人肺腑的幽香,人也安静古雅了起来。这样的夏夜因为茉莉而变得璀璨华丽,缤纷浪漫。洁白清香的茉莉原产于印度,茉莉这个名字是从梵文直接音译而来的,在佛经中茉莉又叫“鬘华”,佛经中常讲的“拈花微笑”所指的花就是茉莉,所以茉莉也称“没利”呢。没了名利心,才有一股真正强大的力量从心底涌现开来,无论你面对的是滋养的雨露还是恼人的尘埃,都能做到一视同仁,微笑以对。
佛说的“拈花微笑”,是一层上乘的修心法,得超脱一切的爱与恨。在功力未达到时,至少我们还能在夏夜的星空下,在茉莉清雅的花香“的雅号。
会有浓”九里
桂花的香味浓而不腻,芳香宜人,适合庭院栽培。居家过日子,空气里也充满了甜香呢!
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枝淡伫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宋·朱淑贞)别担心秋天群芳落尽,草木萧瑟,如果你靠着窗扉展书阅读,会有一阵阵浓淡适宜的清香伴你进入书中的世界,桂花时远时近、既淡雅又浓郁的味道可是能和着书香,驱掉寂寞烦忧,让人也变得香起来呢!在古代,考中了举人还有一个特别的称道,叫做“折桂枝”。桂花不但象征着文人的荣誉,还是莘莘学子参加考试时佩戴的吉祥物。传说考试的时候,带七片桂叶在身上,就可以考得很好,“折桂枝”呢。
不管捧书夜读是不是为了考试,在秋夜有月亮的晚上,在阵阵扑鼻的桂花香里,夜读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呀!
菊花
农历九月,秋风吹落树木身上的华衣,金黄的落叶在风中飘舞,飘落一地寒意,菊花傲然开放了。
红、白、黄、绿、紫、墨……深红浅绿、淡紫轻墨,菊花数十种颜色,百余个品种,是花卉中的大家族。“菊不盈尺”,菊花以枝矮不超过一尺,朵大如孩儿面,花期长至春节为上品。
霜寒露冷,菊花的花朵枯萎了,仍然挺立在枝头,不肯随风飘零,高傲无比,昂然不屈。它的傲骨和坚强,使得飞鸟在飞离前也要再顾盼几回。
因为菊花的品性高傲脱俗,古人把它和隐居的高洁之士联系在一起,所以菊花素有“花之隐士”之雅称。
菊花的花神是晋朝的陶渊明,他的诗中有许多吟咏菊花的句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最为有名。陶渊明曾经当过一个小官,叫彭泽令,这个官位的俸禄只有五斗米,却得不停地降低自己的尊严,向官阶更高的人鞠躬哈腰。没过多久,陶渊明烦透了,他不再管世俗的眼光,毅然辞掉了官职,重归乡野,不再为五斗米折腰,过着怡然自得的耕读生活。陶渊明这样孤傲的气节和菊花不畏秋霜的精神很契合,世人就称他为九月菊花的花神了。
菊花可以入药,有轻身益气之功能,能延年益寿,因此菊花又称“延龄客”、“长寿花”。菊花在农历九月盛开,又称“九花”,九月九日重阳节又叫菊花节。如果你爱菊,就在这一天邀朋唤友登高望远,一起赏菊,共饮一杯菊花酒吧!
爱花,种花,养花,育花,护花,赏花,悦花,吟花,唱花,幸而我有一个半亩大的花园让我寄情于花。在花前,我是一个知足感恩的人。我可以没有很优裕的物质享受,可是,只要有满院子不断开着花的树,只要能够有偶尔静下来闻一闻花香的闲暇,生活就是这般的美丽而富足。
暮春的黄昏,友人送我一大捧美人蕉花苗。我捧着黄泥看着小苗满心欢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一个老婆婆瞅着我手中的小苗问我:
“在哪儿买的花苗?”“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我说。老婆婆满含期待:“也给我几棵吧?”我慷慨地掰了一半给她。为什么不呢?爱花人遇见爱花人呢!已经走了好远了,老婆婆朗声问:
“是啥色儿的?”“有红的有黄的,可好看了!”我乐滋滋地答着。
人说: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我呢?是送人花苗,有红有黄。花是有生命的,花是有灵性的。你些许的顾盼,你点滴的照料,花们都会当做浩荡天恩来领受,将灿烂的生命呈现给你,让我们也把花儿的奉献当做浩荡天恩来领受吧!
种种有情
晨来,与阳光同时起身,夜晚,抱着月光入眠。人生一路行来,请允许我做一个闲人,捡拾闲花,捡拾点墨,记下这种种有情。
粽子
刚入五月,集市上已经有卖芦苇叶了。青翠的芦苇叶让我立刻想起粽子,想起父亲包的粽子。
最喜欢看父亲包粽子,清水煮过的芦苇叶泡在大木盆里散着淡淡的清香,绸缎一样的柔韧。白白的糯米是早用清水泡了几个小时了,一个“糯”字便让人想起软、想起甜、想起酒,想起孩童白白的小乳牙,加上红枣让人想起少女轻嗔的笑。父亲用来缠裹粽子的绳子不是一般的粗麻线绳,用的是竹子库,也就是竹笋的外衣。清水里煮成浅褐色,顺着自然的纹路,劈成一缕一缕的,丝一样柔韧,做成绳怎么折都不会断的。
我把三张芦苇叶从清水中捞出来铺在木板上,叠在一起,递给父亲,父亲巧手一折折成一个斗,再从清水中捞出糯米放入斗中,放上红枣,淋上清水,留点缝隙,好让米煮熟后有空间膨胀,然后几折几转就成了一个四角儿尖尖的粽子。父亲包的粽子煮熟后又白又胖,松软香甜,比街上任何一家卖得都要好,这使他在每年端午节都骄傲不已,我怎么也学不会装上米之后转几下用绳系住绑紧那一招,所以只有给父亲做帮手的份儿。我们包着粽子,一边听父亲絮絮地讲述以前在老家过端午节的时候,父亲就带着我们姊妹去几里外的河边芦苇林里采苇子叶。芦苇林里有甜甜的苇鞭(也就是芦苇的根)可以吃,有遍地的野草莓张着红红的小灯茏,白鹭、翠鸟一点儿都不怕人,就在不远处悠闲自在地踱步,盘旋……包完了粽子,装上大锅用大火煮小火焖,母亲就招呼我们用煮苇叶的水洗发洗澡。带着满身满发的清香,看着脱去绿衣白白胖胖的粽子端上桌,热气氤氲中,父亲包的粽子美如陶瓷,再也没有比粽子更有诗意更能引人遐思的食物了。翠绿清香的芦苇叶让人想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两千年多年前的《诗经》里的所谓伊人,在长满芦苇的水之湄做什么呢?是不是在采芦苇叶回家给亲人包粽子呢?如果那时还没有粽子,那么是不是她要采芦苇叶回家煮一大盆清香的水洗那及腰的乌黑长发呢?犹如千年后的我用父亲给我煮的芦苇叶水洗发一样呢?
当我坐在桌前,上面摆着父亲亲手包的带着父亲手泽的粽子,顿时让我感到天地万物皆有情啊。
指甲花
夏日的黄昏,我和女儿散步走到城外,忽然眼前一亮,一棵凤仙花长在路边正开得热闹。拇指粗的绯红的杆儿,支撑着圆蓬蓬的一大簇,花开一片绯红,每一朵挤挤挨挨的,都有着重重叠叠的花瓣。可能是野外的土质好吧,从未见凤仙花能开得这么足的,像一张拉满劲儿的弓。和我比肩高的女儿也满心欢喜蹲在花前啧啧赞着好看,然后扬起花儿一样脸儿跟我说:“我们摘一些回去包指甲吧?”我说:“好啊,可是主人呢?这是谁家种的,得给人家说一声啊!”正踌躇着,从十几米远的一户农家跑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后面还跟着一只小黑狗。小姑娘一边按住小黑狗的背,叫着狗的名字喝着它,一边给我们说话,好像是猜到了我们的心思说:“想包指甲呀。”我和女儿相视一笑,点点头。小姑娘摩挲着小黑狗的背,小黑狗舒服地躺在她的脚边,小姑娘裂嘴一笑,露出石榴籽一样的整齐的白牙说:“俺家院里还种了好多呢,不摘这棵啦,过路的人还能看,跟我来吧。”小黑狗噌地往家门口跑,我们后跟着,到了门口,小黑狗站在门口汪汪叫着,似乎不想让我们进去。小姑娘说:“你们等着啊!”就跑回家了。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捧了满满一捧凤仙花瓣出来了,红艳艳的花瓣多得都没法伸手接,女儿拉起裙子边就兜在裙子里了。小姑娘扬起红扑扑、汗涔涔的小脸,伸出手把红红的指甲给我们看并热心地说:“这够包两回了,包一回指甲红得浅,包两回艳艳的正好,你看我的就是包了两回,我姐姐包了三回都成紫红的了。记住不要把花一次捣碎,捣一半儿包完明儿再捣一半儿,要不放时间长就发乌了。”我和女儿不知怎样才好了,道了谢,女儿兜着一裙子的花瓣,走了很远了,又听见小姑娘在她家门口喊着:“姐姐,别忘了放一点白矾啊,要不,会不上色的。”
多么美丽的凤仙花啊,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啊,一看到我红红的指甲我就不由自主想起她。
石榴和玉米
我们几个同事一起下乡,暮色将起,天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乡村的路,两旁的玉米地青纱帐一样,近处清晰可见的将熟的玉米棒像一个个可爱的小棒槌。不知哪个嘴馋的同事说:“这时候嫩玉米正好吃呢!”另一同事就说:“到我家去吃嫩玉米吧,我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村子。”于是同事就给家里的父亲打了电话,让家里准备些玉米。
到了同事家门口,天已经黑透了,雨也下得大了。同事乖巧的小妹跑出来,热情地把我们往家迎。大叔大婶也出来接。
同事家的院子很大,有两棵石榴树,一棵大的挂满了红红的石榴果,一棵小一些的树好像还未结果。还有一棵柿子树挂着青青的果儿。树下花台上一排串串红开得正艳,在雨中分外醒目。
我们刚到堂屋坐定,大婶就端来了一盆热腾腾的煮玉米,大家每人拿了一穗,一咬一包水儿特别香甜。过了一会儿,大婶拿着一个大大的石榴进屋放在桌上笑吟吟地说:“来,尝尝今年的新石榴。”我把石榴拿在手上,石榴红艳艳圆圆润润的,真有些舍不得吃,有心拿回家玩儿,就问大婶:“婶啊,今年石榴结得多吧?”大婶笑着说:“结得多的那一棵是酸石榴,小树是甜石榴,今年刚挂果就结了一个,就是这个。”就是我手中的这个吗?天哪,今年唯一的甜石榴,怎么就在我的手上了,没准大婶是给她城里的宝贝孙子留的呢!我略知园艺,知道少得稀罕的果儿一定是结在树梢儿够得着阳光的高处,天还下着雨,不知道大婶是怎么把它摘下来的,而我们,不过是她儿子的同事!
这个甜石榴怎么忍心拿走呢?我剥开了它,剥下粉红晶莹的石榴籽儿让大家吃,大叔大婶推让着让大家吃,乖巧懂事的小妹怎么也不肯吃。
临走时,大叔把一大编织袋嫩玉米装上车,让我们带回家。这是我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大叔冒雨在玉米地里掰的。
从未吃过这么香甜的嫩玉米,从未吃过这么甜的石榴,在我的记忆里,经常会浮现出这温馨的一幕。
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太喜欢这一句,竟让我失眠。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的故事在刚刚开始时,都很美很好,来不及发展,我们还来不及悲伤。在叶嫩花初之际,在霜之始凝,夜之始静,果之初熟,茶之方馨之时,遇见我,然后让时间停止。
初,裁衣之始也。文字学的书上如此解释。每一个中国文字背后都有一幅图画,想必当年造字之人也是煞费苦心。一个女子,庄严慎重把整整齐齐一匹布从织布机上取下来,她手握剪刀,屏息凝神,细细打量着整匹布,有一整幅的美可以预期。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刀剪下去,脸上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人生一世,亦如一匹辛苦织成的布,一刀下去,一切就都裁就了,一切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