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麦琪的电话是我们新婚三天后,我没想到她居然会打给我。麦琪的嗓音比较沙哑低沉,她在电话里先恭喜我道:“筱贤,新婚快乐!”
“谢谢麦琪,你最近好吗?”
“我还好,只是有个人不太好。”
“嗯?”
“呵呵,有没有时间出来坐坐,见见我这个老朋友啊!”
“好的,我们明天去浅水湾酒店High Tea(下午茶)吧。”我爽快道,心里微微愧疚,因为结婚时都没有邀请他们。
司机把我送到酒店门口。浅水湾酒店是殖民地遗留产物,白墙红窗掩映在棕榈丛中,门庭有座大理石砌成的小型喷水池,我沿着弧形的红木楼梯走上去,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麦琪就坐在靠窗的长廊位置,满头烫松了的梨花卷发,戴着墨镜,穿着白色斗篷,眺望着远处的浅水湾,一如张爱玲笔下身着华美长袍,看尽世事沧桑的女主角。
我快要走到她身边,她才拉回视线,看到我的表情有种久别重逢的欣慰。
我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她歉意的指指墨镜说:“我好久没试过这么早跟人下午茶,眼睛不太适应强光。”想想以前我和麦琪每次见面都是在她幽暗的会所里,这种白日的约会的确是第一次。
我们点了个二人餐,侍应很快送上我的Peppermint Tea(薄荷茶)和她的Espresso Coffee(浓缩咖啡),还有一提三格银质餐盘装着的西式糕点。我端起茶杯呷了口,薄荷草带着丝丝凉气滋润着喉咙,等下说话会更舒服点,但其实我今天主要是来当听众的。麦琪连沙哑的嗓音都跟这复古风情很搭,她幽幽的道:“南哥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对吗?”
“不对,他是爱你的。”麦琪自问自答道。
我没有抬头,专心的看着没被丝网过滤掉的薄荷草叶在杯子里盘旋,手却微微颤抖。
“你结婚的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唤着你的名字。”
我缓缓看了她一眼,却看不清墨镜后的神色。
“你放心,我把他独自安排在一个房间。没有人听到,除了我。”
麦琪做事滴水不漏,我怎么会不放心。
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感知到了他的心意。也许是从自己真正抽离的那一刻起,旁观者清。我只觉得他对我的感情与我对他的感情同样复杂,我没有机会看清他的心事,但他却要抱着怎样的心情去成全我和言辰,以至于到最后我不敢残忍到邀请他来出席婚礼。
“那天晚上南哥把电话摔烂了,说这样他不会借醉打给你。”
我心里隐隐生疼,仍然没有开口,只是握着银勺的手不停在杯里画圈。
“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南哥处处维护你,每次你在场他都会有笑容。只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差了点什么,总是走不到一起。”
“他给不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我终于吐出这几个字。
“你爱你现在这个老公吗?”
“爱。”
“那就行了,抹掉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吧。我今天来找你挺多余的,也许看到你获得真正的幸福才是南哥最想要的。”
“你跟杜权有进展吗?”
“他太太去世了,他说过两年就给我个名分。其实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只觉得杜权是个好男人。”
“什么时候的事?她走得安详吗?”杜权的太太很早就查出癌症,拖了几年还是不幸辞世。我已太久没跟他们联系,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心里暗暗自责。
“上个月。他没有张扬,静静的替太太办了丧事。他太太临终前嘱咐他一定要找个好女人照顾他。”
“杜权值得托付终身,女人再怎么强都还是需要个归宿。”
“可我不是个好女人。”
“谁说的!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麦琪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她现在的会所就是前夫留给她打理的。
“顺其自然吧。”麦琪一口喝掉杯中的咖啡。
我也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其实我不知道麦琪墨镜后的双眼是否红肿,我也不知道她心中爱的到底是杜权还是南哥。记得在网上看过一张图片,是颗被剥离了脂肪和肌肉组织的心脏标本,细细密密的血管缠绕交错。事实证明,人心就是如此的繁复。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而我和言辰选择了最简单的相处方式,没有试探,没有纠结,没有顾虑。
车快要开到山顶的时候,我叫停了司机,突然想一个人在这条路走走。走到一块石头旁边我坐下来,是这个位置。四年前,南哥就这样站在我面前,仿似救世主。我脑海里慢慢回忆着几年来我们相处的画面,有一种感情不能现世相守,却可以放在心里珍藏,一辈子。
我扶着石头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说了声:“再见。”
眼看就要走进言家的黑色雕花大门,突然一个女孩冲上来拦住我的路。我凝神一看,只见这个女孩明明90后的模样,却打扮得成熟冶艳、世故风尘,还挎着Hermes(爱马仕)的铂金包,上面又不伦不类的挂着几个公仔娃娃,跟她的实际年龄倒是很搭。她对我冲口就道:“你是言辰刚过门的老婆吧,我在周刊看过你的照片。”
我和言辰的婚礼已尽量低调,在私家路都设了屏障,严防偷拍。但这些媒体居然出动吊车,在空中把我们拍了个酣畅淋漓,还好他们没吊威亚直接飞到我们头顶来拍。看这女孩一副杀上门来的架势,我不禁暗暗动气,言辰是什么品味啊,除了嫩口别无长处,他还真不想活了!气归气,表面我还得拿出正室的庄严和优雅啊,于是我挤出一个微笑道:“对,我们正新婚燕尔呢,请问你是哪位?”
“我,我是言星的女朋友!”她骄傲的回道,仿佛不久的将来她就要与我姑嫂相称。
我心中替言辰松了口气,阿米豆腐!还好是言星的,让他免了顿鞭刑。突然想起,这不就是言星以前给我看照片那几个女孩其中之一吗,我还说她风尘味太重。刚才只顾着暗怒,现在才恍惚有印象。
那女孩突然上前扯住我的衣袖,跺着脚道:“你可不可以帮我叫言星出来啊!他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已经消失一个月了。我来这里找他,你们家的门卫又不让我进。”
眼看她的眼泪已经开始晕染睫毛膏,我连忙安抚道:“小妹妹,你别着急,他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一定事出有因,慢慢说。”这附近到处潜伏着媒体,我可不想到时周刊封面又是言家小三一哭二闹逼宫不成,大婆恶语相向坚拒上门。
她抽抽泣泣半天总算说清楚,原来她确实只是言星的N分之一。有天她发现言星的微博同时和好几个女孩保持亲密联系,弄得个个女孩神魂颠倒,都以为自己是言星的真爱。结果她挑破一闹,言星就直接选择消失。看来这臭小子一定是把同样的话Copy(复制)给不同的女孩,他中文水平本就不高,这些甜言蜜语还不定从哪里扒拉来的。微博、微信还真是发现奸情的好工具,难怪言辰死活不开微博。好吧,要骗就骗我一辈子,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练习下射击好了。
我语重心长的对那个90后女孩说道:“言星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才23岁,还没定性,也没有学会爱人的能力。你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他越来越烦,一辈子躲起来不见你。就算他因为一时心软勉强跟你在一起,遇到他真正喜欢的人,他也会不顾一切离你而去。这样反反复复又何必呢?长痛不如短痛。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你应该选择与弄花你唇膏的那个男人相爱,而不是跟毁掉你睫毛膏的人勉强在一起。
突然发觉自己的口才太好了,那女孩止住了抽泣,默默回想着我的话,默默点头,默默转身离去。
解决别人的事总是很容易,也算积累经验。我对着她背影喊道:“小妹妹,要不要帮你叫辆的士。”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她转头对我挥挥手,泪水洗净了她脸上的浓妆,也许她素颜更甜美。人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巴不得早点成熟,有条件的就皮草、豹纹、低胸、短裙、高跟鞋、珠宝一件不拉的往身上堆。年龄大了就开始做减法,怎么舒适怎么来。腹有诗书气自华,女孩们还是应该多花点心思在读书、旅行、写作上,静静等待属于自己的爱人。
目送她发动跑车绝尘而去,正要转身,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记。我转头嗔怪道:“言星,你这个坏人,原来一直躲在这里!”
他忽然紧紧抱着我,然后才嬉皮笑脸的松开说:“我最亲爱的女神,谢谢你帮我劝走她,这是最麻烦的一个,给她钱也不要!我都换了无数个手机号码,她总能想办法弄到,还让别人帮她打,我都愁死了!”
“你呀,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谁?!不要恃着年少轻狂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帮她们收拾你!”
言星把手伸进发丝里拨弄了下,自嘲的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的人爱都没爱过就睡够了,有的人碰都没碰过就爱疯了。我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可是她从来都当我是小孩,她认为我永远也不可能认真,最后她还成了我的阿嫂。”说完他将手插进裤袋里转身向车库走去,剩下我独自在风中凌乱。我又对着远去的背影喊了句:“阿星,你刚才说太快,我没听清楚!”
言星没有转头,举高修长的手臂在空中给我比了个再见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