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端阳才回到山境园。大福师还没有从宪兵司令部回来。
晚饭之后，端阳又逛到了小庙场。小庙场这一带算不上闹市，但这里有一个小剧场，还集中了几家书场和夜总会，一到晚上便有一个畸形热闹的夜市。上次大福师带端阳听评话，就是来的这里。在端阳的记忆中，这儿的夜色里晃动着许多醉醺醺的军警，晃动着各种各样的枪支。
这时候，小庙场的夜生活还没有开始，端阳就在附近的小街小巷里到处走。这样的漫游是有目的的，他要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这一次上城，端阳为枪而来，而胡顺、大米的受欺凌，还有小弟的悲惨境遇使他夺枪的欲望更加强烈。有了枪，他就能证明自己，就能真正成为武工队的一员，就能正式参加到打鬼子、除汉奸的战斗中去。
说小庙场这一带的小巷密如蛛网，是不确切的，因为蛛网还是有规律的，而这里的弄堂小巷没有规律可言，七岔八拐，七曲八弯，犹如《水浒传》中祝家庄的盘陀路。端阳在小巷子里反复地走，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下来。有些巷子没有路灯，望进去黑咕隆咚的，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有些巷子里有路灯亮起来，但那些路灯光太小，电力不足，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
端阳默记着这些巷子，确信回去之后能画出这一带的地形图了。这仅仅是第一步，接下去要确定的是动手夺枪的地段。这一点，要等到夜市开始之后才能见分晓。
端阳就在这时遇上了胡顺。那是在一条很僻很窄的巷子里，两个人同时发现了对方，都兴奋地喊了一声：“嗨！你怎么在这里？”没等对方回答，彼此都大概地猜到了对方此来的目的。
胡顺说：“你来这里几次了？”
端阳说：“这是头一次。你呢？”
“三次吧。”
“有眉目了？”
“没有。”
“有个地方不错。”
“去看看。”
端阳看中的那条巷子名叫蜡烛弄，离吉翠园夜总会不远。巷子靠近夜总会的半截比较宽，估计一到时间会成为一个停汽车的地方。巷子的深处就突然窄了，大一点的车就没法进去。这巷子的后半截傍着一道高高的围墙，里头好像是个不小的园子。这个园子的大门被十字封条封了，是个没人住的荒园子。如果这真是荒园子，如果预先设定进出的路线，那么，在夺枪之后就可以用穿过园子的方法摆脱追击。
两个人顺着老围墙慢慢地走，终于找到了园子“入口”。那一截围墙为了给一口古井让路而曲折了一下。紧靠凹进的围墙栽有一排冬青，那个墙洞就在冬青的后面。两人看看四下无人，迅速地扩大了这个小墙洞，一拱屁股进到了园子里。他们存心没有把墙洞挖得过大，使这个通道只能通过像他们这样的孩子，而不能通过成年人。
进入园子以后，两人没有立即站起来，趴在地上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这里有不少树，算得上是个树林了。树林里有个池塘，刚刚升起的月亮在池塘里一晃一晃地亮。池塘边上有一些黑咕隆咚的东西——是假山吧？是的。假山那边有一幢部分坍塌的房子，蛮高的，是一幢二层楼吧？这房子好像是挨过炸弹，或者经过火灾。可以肯定的是这幢房子里没有人住了。
确定园子里没有人后，端阳和胡顺才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动。林子里杂草丛生，虫声唧唧，凄凉而又诡谲。那幢楼房里炸死过或者烧死过人吗？这是难说的。两个孩子都在心里念叨着给自己壮胆：冤魂冤魂，我们来这里是为你们报仇的。
两人穿过园子，沿着一边的围墙走，就发现了一扇很小的边门。门被钉死了，钉得很结实。两人到废墟那边捡来几根铸铁的窗栅，终于把钉死的边门的木条子撬掉了。轻轻地打开边门，见外边是条河，但机灵的人还是能沿着墙和河之间的窄道走，走过一段路后就能通过一条小桥到达河对面的小巷。
这次踏勘非常顺利，非常成功。端阳和胡顺从原路回到蜡烛弄时，小庙场的夜市已经开始。蜡烛弄前半截的一侧果然成了临时的停车场，泊了好几辆吉普车和三轮摩托车；另一侧的路灯下则摆了几个小吃摊。有卖馄饨的骆驼担，有卖豆腐花、熟螺蛳的小挑子。
骆驼担是竹制的，有两处高耸起来，就像是骆驼的两个驼峰。这种担子设计得很精巧，整个是一个能挑着走的小厨房。说是馄饨担，其实还经营面条，还能温酒小炒。豆腐花挑子，一头是“作”嫩豆腐的瓮，另一头是上下两格，下格放碗，上格是个作台，排满了调料——虾米、紫菜、香油、辣油、榨菜末、油条屑……一个微型的红泥炭炉一直在加热酱油。煮热的酱油很香的，可以强烈地刺激食欲，是最好的推销广告了。卖豆腐花的有时也吆喝一声：“完——”声音拖得长长的，也不知这“完”是啥意思。可以肯定的是，叫“完”的时候，他的豆腐花还没有卖完。卖熟螺蛳的挑子比较简单，备些小碟子和皂荚刺就可以了。皂荚刺是用来挑螺肉的。皂荚刺多的是，比用针来得经济。有一首童谣唱卖螺蛳的：卖螺蛳，莫阿六，罐头里，笃笃肉，一碗螺蛳两碗壳，吃仔肉，还你壳……
端阳和胡顺各买了一碟熟螺蛳，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吮着吃。这样一颗一颗慢慢地吮着吃，就有充裕的时间来观察这一带的夜市。
夜市的高潮有两个。一个是书场戏馆即将开场的时候，再一个是散场的时候。夜总会散得太晚，形不成高潮。这时正是第一个高潮，形形色色的男女从夜色里冒出来，到处都是“吉吉各各”皮鞋响和扭来扭去的屁股。全城的黄包车大概有一半聚到这里来了，车夫丁零当啷打着手铃，吆喝着“借光借光”，把个小庙场弄得一片嘈杂。
所有的小贩都直着嗓子推销，其中嗓门最响的是卖馒头的汉子，他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小贩：“出笼热馒头啊，蟹粉牛肉馒头啦……”江南人说的“馒头”其实是“包子”。
乱糟糟的人流中有一些军警的身影在晃动，但很少有背枪的。
先有书场伙计立在门口喊：“开书哉！开书哉……”接着是戏馆门口的电铃喳喳地叫起来。
一阵****之后，第一个夜市高潮就过去了，小庙场暂时安静下来。
胡顺用肘子蹭了一下端阳，说：“瞧，又来了。”
胡顺指的是一辆吉普车。那车子从西大街口出现，熟门熟路地驶进蜡烛弄，在小食摊对面停下了。车中钻出来两个日本军人。矮胖的显然是个军官，前腰别着一支小手枪。从驾驶座下车的是个年轻人，右肩膀上斜挂着一支驳壳枪。
这两支枪使端阳眼睛一亮！
两个鬼子匆匆地进了一家小酒馆。出来迎候的是个穿木屐的日本女人，朝两个来客不停地鞠躬。这小酒馆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灯笼，上头写着什么什么料理。
胡顺说：“这是一家东洋酒店。”
“你刚才说‘又来了’，啥意思？”
“我几天来这儿，都在老辰光见到这两个鬼子。”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不知道，我没等到过他们离开。”
端阳说：“今天我们等着。”
螺蛳吮完了，怕引起注意，两人就转移到另外一条看得见日本酒店的弄堂口。这个弄堂中有家典当，现在早打烊了，门口光滑的石阶上聚着几个流浪儿，在那里坐着聊天。
这天，端阳和胡顺回到酱园大本营时已经很晚了。回去时，他们不走大街，走小巷，心里挺兴奋的。这一次，他们确实很顺利的，不但相中了夺枪的地点，还看中了动手的对象，确定了动手的时间。现在，他们脑子里萦绕着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怎样动手？对于这个问题，他们以前居然都没有想过。可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不管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对手都比他们强大，手上还有枪，还有后援，可不是闹着玩的！对强者下手，必先让对手晕头转向才成，等到他们醒悟过来，枪已丢了，人已跑了。可又怎样使他们晕头转向呢？
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走啊，走啊，眼看快走到酱园了，端阳突然击掌道：“胡顺，我有办法了！”
“说，说说！”
“是个绝招，大大的绝招！”
端阳把胡顺逗得心里痒痒的，可端阳非要到了大本营才说。胡顺没办法，只有加快脚步了。端阳不全是为的卖关子，是怕路上说话被“野耳朵”听了去。巷子里黑咕隆咚的，不定什么地方猫着个人、躲着个鬼呢。
一到酱园，胡顺就吆五喝六地把大米和小弟都叫醒来，让他们也听听端阳的夺枪绝招。深更半夜的，这么摆场子，倒是流浪儿的便当之处呢。
端阳看看竖起的三副耳朵，来了劲，就像说书人那样摆开功架，慢慢地从头道来，一心要吊人胃口哩！
端阳端着声音道：“各位听众，知道南极仙翁否？不错，老百姓又叫他老寿星。看过老寿星的照片吧？没错，那个额头特别特别大的老头就是了。我要问的是：南极仙翁的额头为啥这么大？这个当然不是天生的，这么个冬瓜一样的额头当然是有来历的。谁能回答？”
三个小听众面面相觑，搔头摸耳，答不上来。
猴子本来没兴趣，见到这些人搔头摸耳地学它呢，高兴了，吱吱地哼，嘲笑三个答不上来的听众，好像它知道答案似的。
三个小听众只得承认无知，只望说书先生道出缘由来。
端阳却说：“哎唷，好热呀。”
大米赶紧为他打扇。
端阳清清嗓子，说：“噢唷，口真干哎。”
小弟立马去寻碗取水。
端阳见不得胡顺闲着，说：“哎呀喂，背上真痒哎！”
没奈何，胡顺只能用个竹制的“老头乐”来为他抓背。这“老头乐”是小弟的竹器产品的一种。
三人伺候一番，端阳才说出南极仙翁冬瓜头的故事来：
这是《封神榜》里的故事。三仙岛主云霄、碧霄姐妹在西岐布下黄河阵，与元始天尊对抗。南极仙翁奉元始天尊之命来破黄河阵。南极仙翁资格挺老的，哪把元霄、碧霄放在眼里，一上阵就说可以让对方先施三件法宝，想以此威吓对方。两姐妹不客气，先放出飞剑和飞钗来取南极，都被仙翁用龙头拐在半空中截住击碎。姐妹俩合力放出的第三件法宝名叫浑元金刚斗，却是仙翁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式武器。只见那玩意儿如一只拉屎用的马桶，滴溜溜在空中旋个不停，越旋越快，呼呼生风。仙翁叫一声“急急如律令，出！”仍旧放出龙头拐来迎击。这一次，龙头拐不灵了，在半空里失了平衡，晃来晃去的就像喝醉了老酒。老仙翁看着不妙，正想收回法宝，已经来不及了——龙头拐被浑元金刚斗一口吸了进去。原来，这浑元金刚斗真就是用一只女人用的马桶修炼出来的，一般的法宝遇上这件大俗****之物都会失去灵性。仙翁丢了法宝，想溜，那金斗哪肯放过，在仙翁头顶上滴溜溜乱转。仙翁运气顶住马桶吸力，却闻到一股无法忍受的恶臭，一口元气立马被化解。金斗一下子扎下来罩住了仙翁的额头，并且越收越紧。仙翁重新运气顶住秽气，并且用两只手推住马桶，拼力抵抗——要是真被吸进臭气冲天的马桶里，那多丢脸啊！仙翁到底是千年修炼的不朽金身，终于推开了马桶，拔出了额头，可那拉长的额头从此就不能缩回去了，成了光溜溜一个大冬瓜！
这个马桶的故事把三个小听众逗得笑作一团。从头到尾，大米的大门牙就一直露在外边。
这个故事不见文字记载，不知是从茶馆还是从酒肆听来的马屁闻。没说时稀奇，说出来也不过如此。好笑的其实只是那个一本正经的法宝原来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马桶。
小弟和大米一听故事，就把正事忘了。
还是胡顺没忘记初衷，说：“嗨，端阳，你讲这个故事啥意思？莫非你要用个马桶去扣在小鬼子头上？”
这句话又把小弟和大米逗笑了。
端阳说：“笑，笑啥呀，我正是想这么做。不过咱的浑元金刚斗不是马桶，而是……”说着话，伸出手指指向了床边的几只退篓。
见三个伙伴一时回不过神来，端阳又启发道：“你们忘啦？白天黄毛把头钻进了退篓，怎么也退不出来……”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都觉得这真是个法子——背个退篓在街上走，小鬼子还以为是卖鱼虾的孩子呢，冷不防给他套脑袋上，他还不晕头转向啊！再一想，不对了，还有问题——退篓的口子小，黄毛的脑袋进得去，鬼子的脑袋就不行了。
端阳早想过个问题，说：“小弟，你有办法，对不对？”
小弟说：“把篓子口做大一点，不就行啦？”
发明了新式武器，四个男孩子来劲了，七嘴八舌地出点子，有的说把逆向的倒篾加粗；有的说要把盖子和篓子做成一体，防止鬼子把盖子整个儿扯掉……
端阳想了一个更绝的——在篓子里装些小蟛蜞。等到小鬼子脑袋一进去，那些小东西就会伸出冷冰冰的大螯子给小鬼子刮胡子！小鬼子准会吓得灵魂出窍屁滚尿流！
为了晚上的夺枪行动，四个男孩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精心准备。小弟的竹器手艺派上了用场，试制品很快就做了出来。因为胡顺的块头最大，脑袋和大人的差不多，所以就把他的脑袋当作了试验对象。根据胡顺脑袋的大小，小弟不断地调整退篓的口径。根据胡顺脖子的长短，小弟多次调整逆向倒篾的尺寸，使脑袋套入之后，倒篾正好顶在下巴上。正式派用场的倒篾是削尖的，如果为了摆脱，把退篓向上推的话，就等于是在把尖锐的竹篾往自己的脖子和下巴里刺。
试验成功，这件武器真是蛮厉害的！
小弟开心死了——没想到自己做的竹器还能直接用作复仇的利器！
端阳开心死了——他居然眉头一皱就设计出了一种秘密武器！
大米开心死了——这件新式武器真正的发明人是他的黄毛哎！
胡顺开心死了——没他这个模特儿，这新式武器能这般实用如此完美吗！
胡顺捡了块竹炭，给墙上的三个仇敌的画像各戴了一只马桶。这幅画真是让人好笑死了！四个男孩看着三个顶着马桶的坏蛋笑得直打滚儿。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嘻嘻嘻嘻！
嘿嘿嘿嘿！……
按照样品，小弟又做了一只同样尺寸的浑元金刚斗。
到了下午，四个孩子去蜡烛弄走了走，还通过墙洞和边门，做了一次穿越荒园的实地训练。因为有冬青墙的遮掩，井边那个墙洞相当隐蔽，到时只要往冬青树和围墙之间一钻，一翻身就能钻进园子去，而追来的大人是钻不进这个墙洞的。
这次实地训练的意外收获是逮到了四十四只小蟛蜞。那是在荒园的池塘里逮到的。这些怪诞的小家伙到时会被分装在两只“金斗”中，协助攻击小鬼子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还有脸颊下巴脖子。
部署完毕，胜券在握，四个男孩焦急地等待着黑夜，等待着非凡的出击。
夺枪的目标确定为那辆吉普车里的两个鬼子军官。这辆吉普车每晚十点左右才会在蜡烛弄出现，四个男孩决定九点左右去那里伏击。这是他们精密计划的组成部分。经过反复推敲，四个男孩都觉得他们的夺枪计划已经非常严密，是一定能马到成功的。今晚，他们将会得到两支枪。过一些日子，他会再次出击，再夺两支枪，到那时，他们就能人手一支枪了！这是一个小小的武工队啊！
等待是件痛苦的事。熬到近八点钟时，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们整顿行装，从酱园大本营出发，踏上了征程，穿行在一条一条的小巷里。这是他们精心选择的路线，也就是夺枪之后撤回大本营的路线。他们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他们的住地称作“大本营”了。“大本营”这个名字挺有派头，是“宪兵司令部”都没法比的。
他们选取的这些小巷都是偏僻的巷子，而且现在是晚上，所以他们几乎就没遇上人。这很对他们的胃口。弄堂风挺凉爽的，一阵阵扑在他们的脸上，扑在他们充满了战斗激情的胸膛上。他们觉得自己的脸在发光，自己的胸膛在一点一点地隆起，一点一点地扩张。
端阳脱口哼出一句曲子来：“111-56531·356……”这是《大刀进行曲》的第一句，是水上飞的小袁教给端阳的。端阳能用苇皮儿完整地吹出这首曲子来。小袁说，这首著名的抗日歌曲是常熟人麦新创作的。
胡顺跟着哼了一句。原来他也听过这首歌。
端阳说：“嗨，你是山东人，也知道这首歌啊？”
胡顺说：“这不是《大刀进行曲》吗？”
端阳说：“这是我们常熟人写的歌。他叫麦新。”
胡顺说：“你认识他吗？”
端阳说：“他是我们水上飞的人！”端阳是随口说的，端阳觉得麦新应该是水上飞的人。
胡顺听不懂，问：“什么叫水上飞？”
提到这个，端阳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自豪感——有了枪，他就是真正的水上飞战士了！端阳捏捏胡顺的手臂，说：“晚上再告诉你啥叫水上飞。”在几次接触中，端阳觉得胡顺是值得交朋友的同龄人。端阳觉得胡顺也应该是水上飞的战士。
大米和小弟各背着一只退篓并肩走，他们落后端阳和胡顺有十多步路。
大米说：“小弟，怕不怕？”
小弟说：“不怕。”
“我问你心底里怕不怕。”
“对小鬼子，我只有恨没有怕。”
“小鬼子不是人哎，是杀人不眨眼的鬼哎，还有枪哎。”
“你怕啦？”
大米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一支手枪值多少钱吗？”
小弟没听明白：“你说啥？”
大米觉得这样问不适当，扯开话头，说：“听，小蟛蜞在退篓里打仗呢。”
四十四只小蟛蜞在篓子里气鼓鼓地吐水沫，唧唧地响。
小弟说：“蟛蜞不是蟹，不值钱的。小时候，我逮了蟛蜞就让我妈做蟛蜞豆腐吃，可鲜呢。你知道蟛蜞豆腐怎么做吗？大米，问你呢。”
大米没在听。大米还在想一支手枪值多少钱的事。曾经有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大米目睹了一次枪的交易。那是一个冬日的凌晨，大米钻在一家茶馆的老虎灶旁的柴堆里睡觉，无意中旁观了一个男人把一支驳壳枪卖给另一个男人的全过程。那支老旧的驳壳枪居然卖了三百个大头银洋！大米从此知道枪是个很值钱的东西。若是一下子有了三百个大洋，大米还会带着黄毛到处流浪吗？当然不会了，大米会回家去，对孤苦贫病的爷爷说：爷爷，瞧吧，你以后别再愁吃愁穿了！爷爷听了这话，会有多高兴啊！
小弟说：“大米，问你知道蟛蜞豆腐吗？”
大米有点烦：“那是什么呀？”
小弟说：“明天，我们还去那小池塘逮蟛蜞，我给你做蟛蜞豆腐。”
走在前头的端阳听到了，回头说：“小弟，你也会做蟛蜞豆腐啊？”
小弟说：“莫非你也会做？”
端阳说：“胡顺，你会吗？”
胡顺把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
前头有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