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放的这个问题，顾南心直到下车也没能回答他。
卑劣吗？这是肯定的。
因为慕秋歌不要他，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董怡娴，带着对别的女人的感情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生活，对董怡娴公平吗？
董怡娴那么骄傲的人，知道自己是原放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又会接受他吗？
男人啊，尤其是原放，以为只要自己回过头去，爱他的那个女人就会欢欣鼓舞的接受他。抱着这样想法的他，未来要吃的苦头一定不会少。
但顾南心不打算将这些告诉他。总要吃够了苦头，才知道得来不易的感情，会令人倍加珍惜。
原放坐在轮椅上，郑立焕要来推他，却被他拒绝，他看向顾南心：“你推我进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原放认为能在她这里得到勇气，但他这样要求了，顾南心便二话不说的将他推进慕秋歌的房间。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她见到昏睡不醒的她，惊为天人。第二次她跟沈墨阳一起来，读了她喜欢的小王子。前两次她都是闭着眼睛，顾南心也想过她睁开眼睛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眼下终于得见，她微微有些怔愣。
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慕秋歌凝望过来的眼睛如同星星一样亮，又仿佛天山泉水般透明无垢。
如果说闭上眼睛她看到的是她美丽的容貌，那么睁开眼睛的慕秋歌，则让她完全忽略了她本身的美丽。
沈墨阳面对这样的慕秋歌都不曾动过心，顾南心内心里对沈墨阳简直惊为天人了——好吧，她也知道惊为天人不是这么用的，但她现在很激动，想到沈墨阳即使跟她分手，面对慕秋歌这样的美色也是丝毫不动心！
定力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爱她的心！
经过小卉姐跟慕秋歌的事，顾南心觉得，以后她对沈墨阳爱她这件事一定会更坚定，再不会轻易被人离间利用！
“阿放。”却是慕秋歌微笑着打破了一室近乎诡异的寂静。
她的目光落在原放怔愣煞白的脸上，“好久不见。”
如同寻常的旧时光里，她每天早上微笑着对他说“早安”，又微笑着道“晚安”的情形一样，那么平静又平常的一句开场白。
原放却蓦地红了眼。
顾南心看到他搭在双腿上的手指，一下子用力握紧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知道他此时心情的激荡。
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他才能张口说话，他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秋歌，好久不见。”
慕秋歌笑起来，她笑起来犹如水晶一般透明可爱，带着一丝半点的孩子气，目光落在原放的腿上：“你看起来不太好，没什么事吧？”
“没事。”原放连忙道，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平和些，他也自以为自己做的很是成功，“你呢，老爷子给你找的医疗团队好不好用？如果不习惯，跟我说，或者跟郑医生说，我会再安排。”
慕秋歌摇头，“多谢你费心，他们很好。”
一句“多谢费心”，仿佛抽尽了原放的所有力气。
四年之后，他们的距离，好像更远了。
连顾南心都觉得很是不忍，但同时又忍不住为慕秋歌叫好，这样不拖泥带水的拒绝，对她对原放都好。既不为难自己，也不耽误原放，聪明又通透的姑娘，这辈子做过的最不清醒的事情，大概就是爱上了沈墨阳吧。
原放说不出话来，慕秋歌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失态，依然微笑着道：“我身体康复后，想要回校继续读书。”
顾南心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原放的后背。
原放仿佛从什么梦境中清醒过来，语无伦次的开口，“很，很好啊。”
他几乎不能思考，只是本能的说道：“你从小就爱读书，女孩子多读书也很好的。”
慕秋歌轻轻浅浅的笑着，“你呢？”
“我？我可能会结婚吧。”
“真的？”慕秋歌眼睛一亮，唇边笑容像是惊喜，又灿烂又真挚：“你也老大不小，是该结婚了。阿放，恭喜你啊。”
“谢谢。”原放僵硬的点点头，他仿佛已经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你才醒过来没多久，不能累着吧，那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知道你忙，这里有阿焕，还有医疗小组照应着，就不耽误你工作了。”慕秋歌笑着拒绝道。
原放仿佛被逼进了死胡同的老鼠一般，心如死灰的胡乱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自己推动轮椅想要出去，却因为内心太过绝望或者激荡，很有些慌不择路的模样。顾南心看不过去，想要帮忙推他出去，却被慕秋歌唤住，“沈太太，请留步。”
……
顾南心从慕秋歌的房间出来时，原放已经回到车上等她。
他窝在车里，青白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气。见顾南心上车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一句话也没有。
顾南心上车后，车子启动。
“你不想知道刚才她跟我说了什么？”顾南心睨着原放，淡淡问道。
“不管说什么，也不会跟我有关。”原放无比冷静，也无比的冷漠。
顾南心摇头，“跟你也有一点关系。”
原放终于抬眼看过来，却是根本不信的模样，“顾南心，我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
顾南心失笑，“你要是心里没有期待，根本就不会正眼看我。小舅舅，其实你也不用太伤心，毕竟她从以前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你，你也不算是失恋，对吧？”
“这就是你说的跟我有关？”原放怒极反笑。
“她说很感谢你，这四年来花用你的钱，她以后会还给你。”顾南心虽然不忍，却还是将慕秋歌的话原样告诉原放，“我告诉她不必这样，你照顾她这四年，不过是因为外公欠着她父亲的恩情。”
大概是担心原放对她还不死心，慕秋歌才会对她说这一席话，也是料准了她会告诉原放？
原放愣了很久，垂头低低道：“谢谢。”
这四年来，照顾慕秋歌是他自愿的。这么多年的爱恋，他为她做的其实特别少，除了钱，他还给过她什么？连陪伴都是请了别人来陪伴她，又怎么能够奢求她给他机会？更不能借着这个所谓的“恩情”来绑架她，这样不仅慕秋歌会看不起他，连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其实这样也好，她醒过来，他的爱恋终结。
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了吧。
“你们就说了这些？”脸色稍微好看些的原放打起精神来，询问顾南心。
“当然不止。”顾南心淡淡道，“她还跟我道谢，感谢我给她当头棒喝令她无法再逃避，于是清醒了过来——没想到令她醒过来的竟然不是阿墨，而是我吗？”
原放一脸无语的表情，“你真有这么厉害，为什么之前过来她却没有醒？”
顾南心耸肩，“我怎么知道——你现在心情好一点了？”
“怎么？”原放警惕的瞧着她。
顾南心嘿嘿一笑，“有笔账我们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什么？”原放不明所以。
顾南心意有所指的瞧着他依然打着石膏的腿，“小舅舅，你是学表演专业的吧？”
“嗯？”尚不知她已经知道真相的原放一脸茫然，暂且不知道她这话是从何而来，“不要跟我打哑谜，我没心情跟你玩猜猜猜的游戏。”
顾南心拿出手机，翻到偷拍他鬼鬼祟祟一溜烟冲进洗手间的视频来，在他面前点了播放，“来，好好看一看，里面这个人是谁？”
原放：“……”
“是谁啊小舅舅？”顾南心微挑着眉，戏谑的瞧着他僵硬的神色。
原放抵死不认：“不是我。”
“我也觉得不像啊，当初你骨折的片子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医生也说了很是严重，视频里这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是健步如飞，怎么可能是你呢？”顾南心笑眯眯的说道，“小舅舅啊，难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还是，这是你在梦游不成？”
原放嘴角抽了抽，瞧着顾南心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终是泄了气，瞪她一眼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休想怪到我头上来！”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顾南心撇嘴，“你只要承认你不是个男子汉，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的开了手机要录下视频来，“来，说呀。”
原放的眉心跳了又跳，“顾南心！”
“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他咬牙切齿的问道。
“我要回国。”顾南心终于收起手机，提出了她的要求来。
原放恨恨的盯着她：“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自己去跟你外公说！”
“所以需要你快点好起来，回公司主持大局，我才能带着外公回国去呀。”顾南心依然笑眯眯的，无视原放瞬间黑到底的脸色。
“等你说服老爷子答应跟你回国又再说！”他只好这样推脱道。
顾南心就愉快的打了个响指，“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作为回报，我会帮你打听董副总的去向。”
原放又怔住了。
……
顾南心一回到庄园就去找乔治。
“外公，昨晚我做梦，梦见我妈妈。”她叹着气，愁眉紧锁的开口。
乔治果然关切的询问，“你妈妈怎么了？”
“我不孝，她去世后，我一直没有去祭拜过她，想来她是在怪我，昨晚出现在我梦里，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不停的流泪。”顾南心揉了揉眼睛，眼睛顿时就红了起来，“都说母女连心，我想，妈妈她一定是想我了。”
乔治闻言，顿时伤感的不行，“唉，这么多年没去看她，她一定很想你。”
“我想着，很快就是春节，要不然趁着这时候，回国去祭拜她。您也跟我一起回去吧，您还从未见过她，她生前您没能找到她，去世后，您也会想要知道她在哪里吧？”
顾南心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乔治果然动了心，“你说的没错，很该去看看她的。这么多年了……我可怜的孩子，生前过的那么苦，若是死了后还没个像样的墓，那可真是要我的命啊！”
他大手一挥：“回！马上订机票，我们回国去！”
顾南心开心的险些要跳起来，但还得强忍着，担忧道：“就是这边刚上手的工作，不好就这么丢下不管，弗朗克正等着抓我的小辫子，如果出了纰漏，我怎么对得起您呢。”
“这边有你小舅舅坐镇，他会看着办。你嘛，度假村和节能项目都在A城，这不就是现成的借口？行了，我找你小舅舅商量一下，你去收拾东西。”
顾南心用力点头，蹬蹬蹬的跑上楼去，忍不住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沈墨阳听。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说服乔治了，她就跟沈墨阳一块回去得了，还这么前后脚的，真是麻烦。
……
跟原放的工作交接的十分顺利，瞧着原放那张黑沉到底的脸色，顾南心幸灾乐祸的捂嘴笑，“好啦小舅舅，不要不开心嘛，反正集团的重心不是正在往国内转移嘛，三五年的功夫，你也能常驻国内了。这回回去，我就帮你物色房子，够意思吧？”
原放咬牙问她：“谁出钱？”
“我！我出钱总行了吧。”这段时间乔治赠给她的动产以及不动产，还有股票债券珠宝首饰什么的，算起来她也算颇有身家了，一套房子的钱她还是出得起的。
“这还差不多。”原放嘀咕着，踌躇了一阵，忽然道：“你不要去打扰董怡娴，再等等——”
等他能够放下慕秋歌，等他真正放下慕秋歌的时候，他会去找她，但不是现在！
“我得提醒你，第一，董副总似乎并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第二，等你想通了再去找她的时候，万一罗敷有夫，你要怎么办？”顾南心肃穆问他道，“当然，这是你的事，既然你不要我插手，我也懒得管那么多。”
她说完，也不等原放回应，径直离开了他的房间。
徒留他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原地。
……
险些被就要回国的好消息冲昏了头的顾南心到底也没有真正的昏头，她想到了小莫。
急急忙忙给小莫打电话，告诉他要回国过年，小莫表示他也要回去，顾南心立刻让余恩送小莫到这边来与他们汇合，再一道回国去。
于是刚下飞机的沈墨阳就接到了这样一个好消息，他微微一笑，叮嘱顾南心路上当心，脚下不停的走出机场出口。
“先生，先去哪里？”取了车过来的鲁林发动车子询问道。
沈墨阳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去沈宅。”
已经五点，沈赫也该下班回去了。
顾南心他们就要回来，解决沈赫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下班高峰期，车子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沈宅。
他并未提前告知，因此这样突兀的出现，令沈宅众人都有些惊讶。
宅子里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他这几天飞去了哪里，见他一个人回来，徐瑞卿皱了皱眉，当即就要质问，沈光明冲她摇了摇头。
沈墨阳也只简单的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看向了坐在沈光明身边正与他商量公事的沈赫。
沈赫连忙站起身来，有些局促不安的扶了扶眼镜，“大哥回来了，吃过晚饭没有？我去问问章嫂，让她给你做点你爱吃的饭菜送过来。”
徐瑞卿怔了怔，沈赫的话让她有些惭愧——他第一时间问的是他饿不饿，而她第一个念头却是他怎么能够一个人回来？
这样的反省更令她有些难堪，她顿了顿，才道：“我让章嫂给你下碗鸡蛋面，你最喜欢吃那个……”
沈墨阳淡淡道：“不用，我来找沈赫，去你书房谈还是就在这里说？”
沈赫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大哥难得想要跟我说话，那就去我那边吧，我那边很清静。”
沈光明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似有些狐疑的眯了眯眼，在沈赫恭敬请示他后，他才摆摆手，“你们兄弟有话要说，那就去吧。不过有句话，不管是阿赫还是阿阳都要记清楚，你们是兄弟！”
沈赫恭敬的应“是”，沈墨阳则不置可否的移开了视线。
对于沈墨阳的表现，沈光明已经从原本的愤怒到现在的心平气和，也懒得再说他，让他们离开了。
……
沈赫的书房里。
“大哥请坐，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沈赫甚是殷勤的询问道。
沈墨阳在他书桌后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又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不必，我长话短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离开盛世，或者我将你赶出盛世。”
沈赫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仿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沈墨阳，“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主动离开盛世，带着二叔离开A城，国外你任选一个国家，我给你足够的资金，不管你是自己创业，还是其他，我不过问。你能赚多少，那是你的本事。”沈墨阳淡淡道，“但你记住，钱，我只会给一次！”
沈赫久久不能言语，他抬眼看向沈墨阳，第一次在他面前卸下了平日斯文的甚至有些懦弱的伪装，“如果我说不，你要怎么对付我？”
“对付？”沈墨阳轻哼，“你还不值得我费心来对付你，随便找个借口，比如出卖公司的商业机密——你觉得董事会的人会信你还是信我？”
沈赫咬牙，沈墨阳说的的确是事实，凭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斗不过沈墨阳。随随便便一个借口，他就能被他扫地出门，并且名声尽毁！
他自诩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不会做出愚蠢的选择来，“你要给我多少钱？”
沈墨阳拿出支票薄，刷刷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将支票递给他，“记住，是带着二叔一起离开，在他老人家有生之年，你得把他看牢了，如果我在A城看到他，或者他做出什么对我身边的人不利的事情来，就不要怪我不念这唯一一点亲情。”
沈赫难掩眼中的震惊，“你，你都知道？”
“二叔恨我的事？”沈墨阳淡淡道，“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你对报仇的事情并不热衷，你以为我会提出现在这个提议来？”
沈赫沉默良久，他伸手，接过了那张支票。
沈墨阳的确是大方的，这样一大笔钱，他当真二话不说就给了他。
他虽然也想要得到盛世，但比起他的父亲，他更清醒。
他跟沈墨阳实力如此悬殊，就算拼尽全力，到最后也未必能得到盛世。现在沈墨阳愿意以和解的姿态给他这样庞大的一笔资产，有了启动资金，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留在盛世拼个你死我活还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不过就是离开A城，反正他前头十几年也没有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对他而言，故乡反倒更像是他乡。
就算离开，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沈赫做了决定，抬头瞧着神色淡淡的沈墨阳，“我会带着父亲离开A城，在他有生之年，绝不让他再踏足A城一步！”
“这两天就走。”沈墨阳淡淡道：“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沈赫忽然一笑：“是因为顾南心年前就要回来的缘故？”
“不错。”沈墨阳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小卉姐也没让你这么紧张过吧？”沈赫微微挑眉，“你这么在意顾南心，就没想过小卉姐会难过？”
沈墨阳眉心一沉，“跟你无关！”
沈赫伸出手弹了弹支票，笑眯眯的道：“当然跟我无关，不过就是替小卉姐觉得有些难过罢了。好好好，我不说了，大哥千万别生气，如果你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争取能早点离开A城。至于大伯那里，就要麻烦大哥你帮我说一声了，毕竟大伯对我挺好的，他也真心为我打算，想要将我弄进董事会去。现在要辜负他老人家的好意，我心里很是不安，都不敢去见他，那就辛苦大哥了。”
他说完，装上支票离开了书房。
将这件事抛给他，不过就是想让沈光明误会他欺负了沈赫，因此沈赫才要离开盛世离开A城。这点报复的手段，无伤大雅，沈墨阳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