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贵人一心思考起了佟贵妃的衣着,也忘了还端着福礼的事情,竟也撑得住。
倒是定常在那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衣料摩擦声,想来是她撑不住了,在那晃悠呢。
陈文心想着,还好是定常在,佟贵妃若是为此惩罚定常在那也罢了。
上首的佟贵妃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免礼吧。”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方才只行着礼不动一会儿,便觉腰酸腿疼的。
屁股还没坐热,只听佟贵妃叱道:“定常在如今也是要晋为贵人的人了,还这样毛毛躁躁!明年那些新的秀女选进宫来,你如何起个表率?”
定常在哪里能做什么表率,不把那些规规矩矩的秀女带成一堆作死小能手便好了。
定常在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惶恐的意思,反而有些得意。
“嫔妾失礼了,娘娘恕罪。”
她自然是得意于要被晋位贵人这个消息,皇上已经传出话来了,只是要等年关将近时再行册封仪式罢了。
提到定常在封贵人的事情,众人不免有些猜疑。
皇上一向在后宫的晋封,一向是好事成双。
只有陈文心上回被晋封为妃是个例外,盖因她亲兄陈文义的军功。
现下皇上要晋封定常在为贵人,不知还有谁会被连带一同封赏呢?
想来上从陈文心起,下至章贵人和卫常在,这几个是不会封赏了。
都是年内刚刚封赏过的,要是再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倒是荣嫔和德嫔两个或有可能,荣嫔出身好,德嫔的四阿哥受皇上的疼爱。
再往上惠妃也不是没可能,皇上不是出巡都带着大阿哥去吗?而且是阿哥里头只带他一个。
这或许是抬举大阿哥的意思,顺带抬举惠妃也不是没可能。
佟贵妃也不太可能,一则位分已经很高了,再往上只能是皇贵妃或者皇后。
这两个尊位,可不是随随便便封的。
佟贵妃从入宫到现在十几年了,连个封号都没挣上,哪有那么容易晋封。
一时众人各怀心思,都在想着会是谁被晋封。
佟贵妃命宫女上茶上点心,又把一盆盆的秋菊抱进来,摆在屏风中间观赏。
“本宫晨起咳嗽了两声,原是要早些来和诸位赏菊的。想着皇上挂念本宫的身子,不敢叫圣心悬挂,因此喝了药才来,倒是来迟了些。”
章贵人听了这话腹诽,自己来迟了还有脸罚我们,行礼半天不叫起来。
谁料佟贵妃话锋一转,“好在本宫来迟了一步,否则岂不是有人要比本宫来得还迟了?”
德嫔和章贵人一听这话便知是说自己了,一时慌张,章贵人几乎也离席请罪了。
还是德嫔镇定一些,给章贵人使了个眼色,止住了她。
这事由陈文心开口就好了,她两个位分不够,还是不要出头的好。
只听陈文心笑道:“原是我那里一桩事绊住了,因而没有早来。谁叫皇上把祭祖的事情交给我操持了呢,内务府那边说找不着先帝祭祖的服制,正和我闹呢。”
惠妃也淡淡地应和了一句,“是啊。皇上原是多年未曾回盛京祭祖了,如今这事一出,自然内务府手忙脚乱。”
德嫔也道:“一大早我和章贵人携手去翊坤宫请勤妃一道来赴宴,她正和内务府的刘公公说话呢。见事情着急,我们少不得在旁出出主意,总不好意思舍了她先走。”
陈文心一句话出,竟是众人纷纷应和,替她说话。
佟贵妃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
她不做声,只下死眼盯了陈文心两眼。
她记得,从前她还是永和宫配殿里住的一个小常在,跟着德嫔来承乾宫给她贺寿的模样。
打扮得素净,一张脸清冷冷的,美貌中透着稚嫩。
当时她已经极受皇上的宠爱了,因此众嫔妃对她多有嫉妒,无甚好言。
她唯唯诺诺,问她就说话,不问她就躲在人群里躲事。
当时的她,坐的是现在章贵人的位置。
不过是微末地位,纵然美貌得宠,她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如今的她高居首位,衣着仍然简素,面上仍然不施脂粉。
只是嘴角含笑,比起当年,是冰雪融化,春花初绽。
她仪态万端,气度傲人,隐隐含着刀锋剑刃一般的凌厉之势。
就像是一柄新锻造出来的红缨枪,一点寒芒先到,而后势如破竹。
——她自己,就如那竹。
她不禁有一丝恍然,细细咀嚼陈文心这话,竟连半点破绽也无。
德嫔也是个聪明的,两人一唱一和,哪里搁得住加一个惠妃来帮着说话。
她想到皇上此次回盛京祭祖,仍是只带了大阿哥一个,便把火气转到了惠妃身上。
“内务府自然手忙脚乱,本宫因身子不好,所以皇上把这些琐碎事情交给了勤妃。惠妃你并无不好,怎么皇上不交给你分担分担啊?”
她这话说得有些凌人的味道,惠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为着上书奏请大阿哥为太子的事情还在怪她,不与她亲近。
只是看皇上对大阿哥的态度,似乎并没有牵连到他身上。
这样惠妃也就满足了,她宁愿皇上有什么不满都算在她身上,也不要冷落大阿哥。
她心平气和道:“臣妾做事不及勤妃妹妹妥帖,况且皇上和勤妃妹妹相处的时间最多,她自然懂得皇上的心意。这件事派勤妃去办,自然也免去皇上多少麻烦。”
惠妃今日的衣着打扮也朴素得很,想是不愿扎佟贵妃的眼。
佟贵妃听她这样回答,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还是要刻薄她几句。
“知道自己不妥帖,也该学着些。难道你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比不上勤妃这样十来岁的女孩儿?叫你学办事,可不是叫你学穿衣,也像定常在这样轻狂。”
佟贵妃这一番话骂了四个人,倒叫陈文心好笑起来。
她骂惠妃三十多岁了还不妥帖,难道忘了她自己也三十岁了?
又说惠妃穿着素净是学陈文心的打扮,和定常在一样轻狂。
定常在学陈文心的打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满宫里皆知,这个时候无缘无故被她拎出来骂了一句。
说定常在学陈文心是轻狂,只怕话里也有说陈文心轻狂的意思。
这倒好笑了,惠妃有心避让,所以穿得简素一些。
若是穿红着绿的,又怕抢了佟贵妃的风头。
怎么现在穿得简素,还要挨句轻狂的骂?
也不知道佟贵妃有没有意识到,她骂了自己。
惠妃被这样当众羞辱,顿时面上一红,一张脸没处搁。
她这样的年纪和位分,哪怕皇上对她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当众这样骂她。
佟贵妃竟然说出这样的恶语来,当真连自己的脸面也不要了吗?
陈文心淡淡一笑,“我年轻不懂事,如今跟娘娘们学着办事罢了。贵妃娘娘也别提年纪,若提年纪,恕我说句不好听的,在座各位谁比我年轻呢?”
她拿年纪说事,佟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方才的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章贵人等听了这话,也明白了陈文心的意思,都有些好笑起来。
佟贵妃冷哼一声道:“花无百日红,勤妃如今是嫔妃里头最年轻的。待明年选秀,新妹妹们进来,说年轻也就不年轻了。”
她这话倒提醒了陈文心,她不年轻了,那就可以生孩子了。
因此听佟贵妃此话倒不恼怒,只说:“借娘娘吉言,原是一直等着年纪大些,才敢生养的。先前年纪小,皇上说生养了难免对母体有害,故而不肯的。”
她说的原是实话,这宫里的的众人也是知道的。
她入宫的时候才十四岁,尚未成年。皇上怜惜她年少,故而不肯叫她怀胎。
这件事向来是不对外避讳的,怕有人用陈文心不能生养的理由来攻击她。
佟贵妃自然早也知道,只是一时情急没想到打了自己的脸。
她在垂垂老去,而陈文心却是在等长大。
这原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争斗。
她忽然感觉到恐惧,似乎预见自己的未来,必定是陈文心占了上风。
陈文心淡然地回看她,眸中仿佛有一口古井,静不生波。
一静对一动,佟贵妃无形之中,早就败下阵来了。
她那蜡黄的脸面,隐约萦绕着黑气。
也不知是常年在佛堂点香熏黑的,还是因为身子不好气色难看。
厚厚的浓妆在她面部表情的变化中,簌簌地往下掉着粉。
白的,红的,黛色的……
她干枯的手从袖中伸出,端起了一盏茶。
那袖子厚厚的好几层,看起来十分保暖。
不过是初秋时节,她已经穿成这样了,看来是十分怕冷。
她难以抑制地嘴唇颤了颤,唇妆因喝茶的动作掉得斑斑驳驳。
“这回皇上祭祖,后宫姊妹里只带了勤妃一人。勤妃,你可要好好照顾皇上,时时劝皇上保重龙体。”
“这是自然,多谢贵妃娘娘提醒。”
陈文心笑若春花,带着无尽的生机和蓬勃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