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管理与分析,挺重要的一门课程,却愣是给安排在了下午的第九 十两节。如果上满第十节课会一直折腾到下午六点,所以我们这两只懒猫很少会去捧场。
许是自从体验过第一次英勇跷掉体育课之后,一回生二回熟,我亦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跷课大军中,而流川似乎更是习以为常到行云流水坦然自若。
不是去网吧游戏,不是去公园花前月下,日子很简单:很多时候都是找个空教室或快餐厅,他睡他的大头觉,我看我的备考书,却有种让心温馨的宁静。
只是这股宁静持续时间不长,就被告知再不去这门课就有可能会当掉的紧张情报,恍然间发现:居然一次都没有去过?罪过罪过……
“快点,要打铃了!”拖着懒懒散散不肯走的少爷快步走上台阶,就立刻被一股阴凉阴凉的气息围绕了,光线亦随之黯淡了下来。
那是艺术系的特点,据说这座老楼落成于解放前时期;在快步流星奔向地下教室的同时,余光里扫到了左面墙上早已废弃多年可以参展的那个镂花铁门升降梯,果然相当的怀旧……
听闻那个“外星人老太”很喜欢点名并以出勤率来打学分,现在看来只能希望掐在考试前把前面拖欠的出勤率都赚回来吧。
情势所逼下不得不选择入俗,拖着流川掐着点儿进入那个阴森幽暗的阶梯教室,直奔我们都很中意的最后排坐定,也在不久后就立刻后悔了我这个乖乖听课的决定。
“小诺!我们果然很有灵犀啊!”
云里雾里听了一节课,刚拿出计算机的书本准备瞅两眼,就再度被这夸张特色的哈姆雷特风侵袭了。
好吧,我更正之前的觉悟:那缕魂不是这么轻易就会散掉的,本着小学六年里的经验,我早该料到的……只是,为什么会这么巧呢?两个班合上的财务分析课,为什么偏偏就是夏宁的班呢?
冤孽吧。再度长叹一声,无奈的看着从第一排向我这里百米冲刺而来 中途磕磕绊绊跌撞不断的可怕炮弹,就这样一屁股坐在前面的位子上,用自认为帅气的微笑让我的左右眼皮直跳……
“小诺。”他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诉说,仿佛已经准备了腹稿般开始洋洋洒洒口若悬河,“我一直都记得你在献词队里朗诵普希金的样子!虽然念错过词,但声音真的好好听,穿着小天使的白裙子,像朵小花……”他俨然已经陶醉在他那朵小花的意境中了。
我撑起腮帮,眼皮继续跳,额头的青筋好像也想跳,“呵呵,三年级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妈的还记得我念错词!小花?我还小街呢……
“因为你说喜欢孔武有力的,你记得我当年在马路中间翻栏杆的英姿了没?”他径自继续口若悬河,好像完全不需要我的回应般意气风发。
“恩,记得。”我扯动了下嘴角的肌肉,“还记得你爬一半鞋子掉了,结果半挂在栏杆上,造成了塞车……”那么轰动的事都已经上光荣榜了,能不记得么?孔武有力,亏他想得出来的!
褒贬似乎在他的词典里是一类的,所以他完全不为所动地继续忆苦思甜,“还有你后来跳槽到鼓号队打小鼓,虽然偶尔把出旗曲打成了退旗曲,但戴着高帽子穿着制服的样子超可爱!”
他径自拿起我的两支笔开始在桌上咚咚敲着,却又在瞬间放了下来。流川蓦然坐起了身子,只看了他一眼,我就发现他本就惨白的脸色似乎有点发青的迹象,似乎整个人都被扔进了冷库般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好样的,此刻我真希望流川继续用冷气冻死他算了……
可他只是这么看了夏宁一眼,就只字不语,趴下来继续睡觉了。脑袋是背对着我的,于是我又欣赏了那乌黑泛着绿光的发丝,像缎子般顺亮。
今天的他是困了还是累了,所以懒得管我了?有些无奈的瞅着背对着我的黑发脑袋,抛了个卫生丸眼给那个滔滔不绝的男人,“夏宁,你能不能别老是翻旧账呢?”
“那怎么是旧账呢?那都是你美好辉煌的每个瞬间啊?”那股执拗如果用在别处,我相信他必可成才。“你知道么,国中没有跟你分在一个班,我很伤心啊!”
我翻了个大白眼,要是让其知道当年我是特意挑夏宁不在的班级,不知道他会不会厥过去?
“小诺你明明考了五百多分,完全可以上高中的,干吗要去什么中专啊!虽然你的数学压根就没有及格过,虽然你的物理也常常要订正作业,虽然你的化学也常常留堂抄写方程式……但是你的文科还是很棒啊!”
他如数家珍的样子是如此的自信,导致我怀疑自己的人事档案是不是都给他翻过般的可怕。同时也终是体会到一点:这家伙不是来表达爱意的,纯粹是来拆我的台子,揭我的老底的!
有种脑溢血的冲动,感觉青筋爆的都快要迸出脑门来了,“夏宁!”我厉声怒目而视,“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是我难得的变脸终于让他打住了那段美妙的回忆,又开始出现落水狗一样的表情,让我有些无奈。
稳住火气,努力让语气平静些,“夏宁,我们不可能的,以前不可能,现在,将来,更没可能。”对着他说话,可我的眼神却无法控制的看着那个径自呼呼大睡的潇洒后脑勺。
“小诺。”这回他看着我的眼神终于正常了一些,没有夸张没有戏剧化,我却反而觉得那股正常有些陌生了。
“就满足下我唯一的愿望吧,一会儿的小组报表分析,你来读我们的报告怎样?”
那一刻他的表情很是认真,所以我也不由正视起这个要求来,“演说?我来读?”
“恩恩,一定要你来读。”他摇头晃脑挤眉弄眼,眼镜片再度被那层宛如罗密欧般悲情的色彩笼罩起来,“我夏宁的报告,一定要由你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来朗读,才是最完美的境界……”
看来我还是高估他了……完全没有正常过!
脸颊抽搐中,我瞥了眼身边背对着的后脑勺,一直沉沉的趴着,一直都没有动静。真的睡着了?不管我了?
是谁前阵子还让我在水泥墩子上罚站来着?现在倒好,居然完全的不在乎么?
一股莫名的不甘心,一股莫名的被忽略,带着赌气点头了,“好吧。加入你们小组,我来念你的完美报告。”
“真的?太好了小诺,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那主儿倒是入戏的程度很深,竟然就这么断章取义的开始欢呼,我只好拿起大书去封他那张让人崩溃的嘴,“只是读个报告,拜托你别想歪了!”
看着那厮乐颠颠跑回第一排座位的神经样子,心思却一直都被牵扯在身边那个趴着大睡的家伙身上。看来冥冥中真的有看不见的线扯着,我没办法不去看他。
或许,一直都是我扯得比较紧,所以才会这么没出息吧……
他静静地趴在桌子上,脸颊贴在手背,似乎睡得很沉;我只觉得自己很像悲情女主角:都说了几个来回了,一点都不生气和在意么?
看着我的睡王子仿佛沉浸在美梦里的宁静,却依稀有听见某个有节奏的声音,似乎在耳边不断地响起。“哒哒哒……哒哒……”什么声音?
我靠近他的身体,凑上去细细瞧着 细细听去,继而就发现了一只耳朵里插着的耳塞,还有微微敲着桌子的手指……一下又一下,非常的有节奏感与韵律味。
好家伙,原来根本没有睡着!听着音乐还打拍子?
“喂!”忍不住就按住那轻轻打着拍子好不惬意的手指,按捺不住心头翻涌的那股闷气了,“你变得真快!前些天还因为他吃醋的,今天都不管人家了?看我被他这么纠缠骚扰的,都不闻不问!你就不怕我被抢走么?”
打拍子的手指在我的手心里停下了敲击的频率,转过脸来,是木讷而似醒未醒的脸庞,回眸微睁,舔了舔干涩的唇又皱了皱眉,于是我很没出息的把Kitty递到他的唇边,喂他喝了口柠檬茶,放回杯子才开始鄙视自己:你不是该讨伐他的么?怎么又变成maria了……
“不怕。”他支起身子,手肘撑在腮旁,眸光清亮深远,发音低沉却又清晰,“你不喜欢他。”
“你怎么就敢这么笃定呢?你又不是我!”有些气恼这股坚毅的笃定,仿佛我已经被吃定吃死的感觉,非常下风的感觉,不爽。
“因为。”那深远的眸子已逐渐转为深黝,带着种迷离的莫测,低沉而又澄澈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耳边荡漾,“他长得不像原田浩二。”
心,陡然间就抽搐了一下,大大的一下。他不像我所说的喜欢类型,所以你不担心我会变是吧?而换言之,如果是我喜欢的,你会怎样?
就好像三井围绕着我的那段时光,因为他像原田浩二,因为你以为我喜欢这样的,所以即便是在乎,也不会怎样么?只因为我喜欢么?所以宁可一个人生闷气,难受么……
“你这家伙,我该怎么说你……”话自喉间逸出口,才发现我的声音在发着抖,莫名的哽咽令自己也觉得无措;抬起眸急切的锁定他的,眼眶没出息的发胀起来,也许红了一圈也说不定。
“白痴!”他倏地直起了背脊坐正了身子,似乎慌乱了些一直都很淡定的情绪,一下从联排的椅子上滑了过来,紧贴着我的身子沉声低斥,“红什么眼睛?兔子么?”
原来真的红了。你不喜欢看我哭,是不是?可你知不知道,只有你才会让我的眼泪总是没出息的轻易流出来呢……
“在我心里,从一开始,十个,一百个,一万个原田,也比不上一个流川枫。”
颤悠悠的说完这句,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战栗的心弦,干脆趴下来把眼睛蒙在抱起的手肘上,冷却好一会儿,才算平静下来。
“给我起来。”他却似乎来劲了,一下子把我的脸扳起来,却又很轻柔的样子,托着我的下巴,像托着一颗果子或是珠子般的慎重,“刚刚的话,是逗你。”
他的正色让我打起精神,怔怔的侧耳倾听。
“我才不在乎,那些东西。”他轻嗤,对天花板翻着白眼,固执的依旧把夏宁归为“东西”的行列,那股浑然天成的高傲和笃定却愣是让心回复起温暖的频率来,就这样看着他旁若无人捏住我的下巴,一字一顿仿佛在下着谁都不容反驳的定理,“你是我的。”
紫黑色的眸光坚定宛如璀璨的金刚石,细长的指尖轻轻微点我的脑门,“你自己也说过,白痴。”
是的,我说过的。“我是枫的,枫也是我的。”在他的怀里意乱情迷,却没有忘记要烙印上我的心。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他乃至爱上他之后,就一直带着这股归属感,仿佛早已注定的。
握住贴在我脸颊的大掌,顾不了是不是有人在看笑话,眼泪就这样自然的收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再无一丝芥蒂和阴影的交心。
那一刻蓦然觉得,我们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贴的更近。明明没有抱着,也没有吻着,也没有相互偎依,只是并排坐在一起,却就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分不开的羁绊。
“根据此公司的资产负债表可以看出,本期借方发生额……”
站在讲台上,一字一句念着手中详尽的分析报告,不由觉得有些可惜,撇除那份神经质的脑子外,这个清瘦的眼镜兄夏宁还是很会读书的。
当然,前提是必须要舍弃神经兮兮到让人昏厥的盲目自信,还有那对我的莫名执拗。
就好比现在自第一排投注而来的眼神,简直就像个在教堂听唱诗班听到入迷的信徒般疯狂,让我浑身的汗毛都舒张开了,冷意不断的涌上来,直到被最后一排的眸光柔和的安稳住。
他应该在睡觉的呀?英语课之外不都是他的补觉课么?他应该,不会听这种枯燥的财务报告啊?
可我分明看到了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我分明在穿越那么多排座位的顶后面,被紫黑色的眸光包裹住了。
那是夜空中缀于天鹅绒的两点寒星,既锐利又柔和的矛盾统一体,让人的心会随着这两点矛盾统一体而起伏波动,无法转移。
就好像在军训唱完那曲liketoysoldier后,再度被夜的眸子占据了心房,无法自由思考,无法看到其他。
屠格涅夫又回来了,再一次心甘情愿沉浸在我那片黑紫色的河流底层,木然机械的念完,宛如踩着棉花般下来,也自然而然的一脚绊倒了话筒的线……
身子趔趄,平衡不保,下意识中一手按在左边的桌面上才没有倒下来,可手里的话筒却“咻”的一下就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下了短暂的抛物线……
“小心!”“妈呀!”“哈哈哈……”
浑浑噩噩继续走向我的夜空,恍惚中依稀看了眼那个抛物线的方向,似乎着陆点,是夏宁坐的地方……
又丢脸了吧,又出糗了吧,还闯祸了吧……可是我竟完全不在乎,一点感受不到周围或哄笑或调侃的声音,心儿怦怦乱跳,胸腔里满溢着的惊讶与兴奋让我几欲癫狂;因为我看到了!我在一瞬间捕捉到了——某个人也许这辈子都很难再看到第二次的笑意……
这一次不是做梦,这一次的确看清,这一次没有让他顺利掩饰成功,嘴角微微扬起的几乎看不清晰的弧度,让我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就好像一个天文发烧友,每天都守在高倍望远镜前等待某个座的流星雨,如果今天我是那个发烧友,那我笃定不会去睡,因为我的确守候到了:宛如几百年才出一次的星迹!
只是一闪而过,那个微微牵起一点点的嘴角弧度,那个眸子里快速划过的戏谑笑意,却让那张总是没有表情或冷漠如冰的面容,在瞬间绽放出最生动的光彩来。
“少爷,再笑一个给我看看吧!”浑浑噩噩中回到座位,忍不住就捧住他的脸揉着,用刚刚还鄙视别人的“信徒眼神”膜拜那黑水晶的眼睛,“拜托了,maria求你了……”
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波动和兴奋,明知自己是如此的狗腿加谄媚,却真的好想再看一次啊!
“谁笑了?神经。”他却丝毫不买我的帐,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好像从来没有泛起过任何涟漪,一条直线般犀利的柳叶刀唇瓣,好似从来都没有勾起过任何向上的角度。
总之一句话:面无表情的雕像脸流川,回来了。
唉……我大大的叹息,无力的趴在桌上,心儿却还是跳得乱无章法,脑子依旧是当机状态,却也意识到,这家伙是抵死不会再给我那个奇迹了。
尽管现在心里面也许仍旧笑翻了几个小周天,却愣是不会展露出半点半分来的淡定。
“是为了我出糗闯祸而幸灾乐祸吧?”我趴在那里,嘟着嘴无力的瞅着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俊面,终于想起刚刚无意中创下的祸端壮举,用书本挡住脸偷偷看向前面,忐忑中咂舌,“不知道,会不会被那个话筒砸死哦?”
“切。”流川没好气的自鼻腔里冷哼一声,“自找的。”
“咦。”我好奇的抬起头,搜索他似乎有些忿忿的眸子,“你不是不在乎‘那个东西’的么?”
“他知道太多!”面无表情丢出这几个字,宛若蒙上了一层寒霜般犀利。
“太多?知道什么呀?”瞅着那副很不爽的表情,我还是不太明白他气什么。
“白裙子,高帽子。”是自牙缝中挤出来般的,流川式咬牙切齿。
依旧不浪费一个字,依旧不太爽的斜睨过来,自鼻腔里呼出的火气,却让我蒙住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男人啊,这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傻瓜,你介意他了解我那些糗到家的事情么?”把脸贴在那摊于桌面的手背上,就像他以前常常这么压着我一样惬意。
“其实你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更真实啊?第一次‘个人演唱会’,第一次背人下山,第一次坐公车不晕,第一次给男孩子买礼物,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
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声音,把声线埋在桌面的缝隙里轻轻的传送出来,“所以,我的过去有你,现在有你,将来也希望,只有你……”
有些丢脸呢,说出这么多连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话来。这难道就是恋爱的效应么?肉麻兮兮却不会觉得难堪和纠结,因为是自心底里自发吐出来的声音吧……
“恩。你没得选了。”沉默顷刻,蓦地就爆出这么强制而霸道的口令,翻过手背用掌心承托我赖皮的脸颊,丢来的是有些戏谑的眼神。
“出旗曲退旗曲都分不清的家伙,只有我接收了。”
……“你果然都听到了,你果然在笑我!”这个,狂妄的家伙!
“白痴。根本没笑。”
好一会儿,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这么任由我赖皮的压住他的手背,只是这么看着我执拗锁定他的眼睛,任凭下课铃声的响起,任凭其他人如潮水般涌向门口争先恐后的回去……
与他对视的时候,时空好像就是静止的,只属于我们的静谧,直至夏宁走到我的面前,方才惊觉竟已人去室空,都作鸟兽散了。
“小诺。”他这一声叫的很低沉,不是从前那种夸张到戏剧性的扬声调了,我抬起头认真的看去,终是看到了很多年来一直都很少见到的认真表情。
“我放弃了,小诺。你,从来没有在读书时走过神。真的,没办法了。”他很慎重的看过来,有种终于决定放开的释然,“考试要加油哦!以后,都要这么快乐哦。”
这一次他大力的挥着手,带着比从前要多几倍的率性,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于是我知道,他是真的想通了,不会再缠着我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我不是你的方向,夏宁;我的方向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此刻如一堵世上最坚实墙壁支撑着我的胸膛。
一起走出阴暗的阶梯教室,回到台阶上已是暗沉下来的天,却宛如呼吸到了很新鲜的空气般轻松,有他在身侧慢悠悠伴着的缘故吧……
“这家伙,会找到他的幸福的。是吧,枫?”
“唔。那个东西……”
“他不是东西啦。”
“哦。”
“……又被你拐坏了!不公平,你也说点糗事给我听听!”
“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