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班的同学真的把排球垫到了河里后,G大恩准我们体育课回本部上,每周的星期二。去本校有两三站路程,住得近的骑车,远的还是得坐车,50路,很难很难等得到的车,导致第一次去我们就迟到了,结局是被老师罚跑那个篮球场十圈,头昏眼花……
这次我学乖了,我问婷借了辆二手脚踏车,放在“红色光芒”的巷子里。
“你快点上来啦,我带人技术很好的!”一边慢悠悠的蹬着,我一边回头催促那个一脸不情愿的脸。
“下来,我来!”他瞪着我,抓住书包架。
“你刚刚吃完,骑车会阑尾炎的!你胃本来也就不好!”我回眸,声色俱厉。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不同以往的强硬,撇了撇嘴,仿佛在心里挣扎了半天,终于,像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般,挪啊挪啊,终于挪上了书包架。
“告诉你,我小时候就经常载我家婷婷!”我踩着车,忍住那吱嘎作响的怪音,带着怀念童年的心绪,应着秋风奋勇向前。
确实够重,不过,我拽了后面一把,好像摸到的是腿,他瑟缩一下,车子抖了起来。
我窃窃而笑,“你别乱动哦。再告诉你个秘密,婷婷小时候是个大胖丫头,曾经压坏过我小车的书包架……”
今天没有迟到,却没想到被老师放了鸽子:居然以指导社科系的篮球队为借口,就这样再次让我们无言。
G大,果然很实用性,很全方位,篮球这么活力四射的活动,自然也不会放过。
当我听着婷大侃我们冬天有梅花杯,夏天有莲花杯之后,我再度审度这个看上去不咋地的篮球场。
露天的,矩形的,却结结实实安装了四个篮筐,也难怪场上总是这么热闹了,低年级的高年级的挤兑成一团,尽情挥洒那过剩的精力或残余的梦想,却让人感受到,青春的奔放。
穿过这个球场,就是我们要回家的车站了,怔怔看着这个一根烟转两圈的市中心校区,“你确定我们还有篮球赛?”我瞪着如数家珍的婷,流川慢慢推着那辆车,一脸困意地跟在后面。
“骗你干嘛?诺,你看,那边练球的,不就是咱国际部的上届与上上届学长?”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只看到一群人,熙攘而拥挤在偏左的场地周围,我看不见什么学长,我却看到了一个以篮球为主题思想的抛物线。
那是一个,宛若流星在白昼划过天空般的,美妙的,黄金比例般的抛物线,就这样远远地飞跃了好长一段距离,投入到篮筐的怀抱,绽放出一阵欢呼与叫好……
是谁?从这么远的地方投篮?我有些惊讶的望着那个方向,依旧看不太清晰,却似乎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场中两个龙争虎斗的身影。一步步走近,一步步靠近,一点点看清。
那是两个大男生,在一对一般的闪展腾挪,你攻我守。因为速度很快,所以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我只能看到一高一略矮,却都笃定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个头,和宽阔坚实并随着身体步伐而律动的线条和肌肉……
直到一个激烈的碰撞,两个人纠缠中彼此各退一步,一个趔趄,球儿却磕在篮筐上高高的弹起,直截了当 不拖泥带水的就这么直奔着我的面门而来了……
“小心!”不知道是哪一个男生的警告,我看见两人一起以迅疾的速度向我们奔来,却似乎快不过那个在一片惊呼中飞来的流星锤般的球!
很奇怪,明明会有被砸的危险,我却似乎并不害怕并不紧张。
是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事的缘故么?是因为,我知道有人会在恰当的时候稳当的搞定么?
无论怎样,我埋头走我的,球儿也飞速砸它的,直到被一只臂牢牢地囊括在手,皆大欢喜的结局。
流川一只手推着车,一只手拿着球,却定在原地,看着一脸淡定向他微笑的我。
“白痴为什么不闪?”眯起黑眸,闪着有些恼火的光。
“知道你搞的定啊。”我老神在在,义正言辞,他皱起眉,却被那个激动地呼唤给打断。
“流川!”向我们跑来的那两个人,已经直接冲到了流川的面前,把他团团为主,更甚者,那个稍矮一些的,还一把搂住了他的肩。
“你这个臭小子,到这里了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他揉乱了流川的发,流川虽在瞬间就挣脱了他的手臂,却并没有展现一向的冷漠与疏离。
他们,认识?
“学长。”他还是惜字如金,却从眸子里,透出一股见到熟人的柔和。
真难得啊,我发现我很想看到他这难能可贵的柔和。
于是我笑了,带着赞叹的情绪,与婷打量着站在一起的这三个人。真是物以类聚啊,神奈川是怎样的地方,出产的,都是如此出色的人?
个子最高的那个,应该有190了吧,他只是站在旁边微微而笑,却似乎可以从那深海般的柔和眸子里,读出重逢后的欣悦。
明明竖着另类的扫把头,却丝毫不影响那温和如湖的儒雅,而那儒雅还伴随着一股悠然的闲适,让人在看到他的瞬间,就会有种愉快的心情。那股潇洒劲儿,真的很吸引人。
“对不起,差点砸到你了!”蓦地,那个唤流川“臭小子”的声线,出现在我的耳边,惊然中回眸,却是一张贴得很近放大的脸。
秋阳下,我被顽张的光,笼罩。
小麦色的在逆光下游离着健康的味道,短短的板寸,像钉子样一颗颗竖立在刚毅的脑袋上,发丝倔强如石墨般深黝;棱角分明的脸型,看上去很是坚硬的下巴,浓重的眉形下,是一双大而亮的眸子,闪着,我竟然觉得是侵略性的光。
是的,这弯着腰看着我的脸庞,带着毫不掩饰的,有些嚣张的,却不会让你觉得讨厌的光芒。
那一瞬间,我有种不真实的幻象,好像原田浩二走下剧组般的幻象。
“诺诺,傻了呀。”婷看不下去我这副没出息的发呆状,按着我的脑袋笑,“你们是国际部的学长吧。我是经贸英语的谢婷婷,这个傻丫头是官紫诺,请多指教。”
“仙道彰,请多指教。”先回话的,竟然是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冲天发帅哥,他微笑着看过来,我发现那个笑的正方向,是婷。
“三井寿学长,你吓到学妹了哦。”他走到我们面前,不动声色的把那弯着腰盯住我的家伙拉起来。
“切,我才没有呢。”他看看沉默的流川,又看看我,“小子,几年不见,倒有了中国娃娃女朋友么?”
“不是。”
异口同声的一句否定,自两个人的口中同时发出。
我迅速看向流川,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不自然的别扭,而我的心里,却有隐约的气恼。
这家伙,就算不是,有必要撇得这么清 这么快么?可恶!
“三井学长,你好。”我绽出一个完美比例的微笑,看着饶有兴趣的他,“我是流川同学的关照人,确切的说,就像是特派给国际友人的导游而已。”
我承认我有些故意,我不去看那个臭小子是什么臭表情。
于是他立刻就笑开了,“哈哈哈,学妹,很有意思很形象的比喻啊。导游……”他又笑了,却是不同的味道,这一次,带着一丝莫名的神秘与张力。
我看着他盯着我的眼睛,灼灼的,兴致盎然的,让人,迷惑。
“走了。”流川似乎对我们之间的莫名气场毫无兴趣,推着车,他准备穿越过去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三井挑起了眉,“来这个学校也不知道看看学长,真是无情的家伙。看来要让你觉醒,只有来打一场吧!”
沉默,流淌在这个诡异的氛围里。我有些忐忑,流川,他从不接受别人的挑战,也不会跟任何人打球的。他的球,只有我看过。
“怎样,你怕了么?”三井似乎早已了然他沉默的抵制个性,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
我看着这个嚣张的宛如太阳般的家伙,浑身散发的男人味儿,很阳刚的感觉。我有些欣赏他这份不知道放弃为何物的精神劲儿来。
看着他摆明的对着流川挑衅的德行,还不忘记继续投给我痞子般的目光,我有些想笑,也有些害怕流川那小子会不会下一秒就发飙。
“流川,好久没有一对一了,有点想念了呢。莫非,你已经无情的忘记要超越我的信念?”我有些吃惊的看着儒雅的仙道,笑得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有很强烈的激将性。
“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架起自行车的声音。我回身,却正正的接住一件丢过来的外套,流川的外套!
“哈,这不就好了么。来吧!”三井笑了,仙道也笑了,流川当然没有笑,却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他整个人散发出不同以往的,不再恹恹欲睡的,难以名状的精神力来。
不是第一次看流川打球,却是第一次看他跟别人打。
那一小块儿场地,瞬间成为三个人的天下,篮球的天下,碰撞中迸出火花的天下。
追赶,超越,被甩开,再追赶,超越。
谁执球,另外两个人就会尽所能去挡住他进攻的脚步。我想到了斗地主这种风靡的游戏,没有谁跟谁一国,谁跟谁一家,风水随时都在轮转的,却有个宗旨不会变:就是进球!
仙道很强,我发现这个温柔的家伙上了场之后,就有种微笑外的戾气在绽放。虽然还是啜着笑,笑得越灿烂,手下越是不软!他的球,有种海纳百川般强大而让你不得不去用百倍力气阻挡的感觉,篮球在他的手里就像是一个魔术师的贴身法器,在他的剧本里忽而以假动作登场,忽而直截了当的随着跳跃而飞扬!
婷婷,总是看透一切 成熟自制的婷婷,我发现她冷静的眸子里,似乎已经被这个人占满了,我分明看到她宠辱不惊的眸中,闪着谜样薄雾般的彩。
这丫头,竟也有如此着迷看着某个人的一天呢。
站在她的身边,我暗自偷笑,却很快被那个人眸中灼灼燃起的火光而夺去了焦距。
流川,那总是或漠然或冷酷的黑紫色窗里,此刻所要表达的,是对那个橘色球体的无限掌控!
执球,他向对面突破,另外两个人都奋力去阻挡进攻的脚步。围堵,假动作,他退至中线处,弓身,啪啪运球,再度突破,用我知晓的那箭一般的速度直插而入!
黑色的发丝于脑后扬起的瞬间,轻盈的如大鸟般高高地跳起,那弹跳力,瞬间让某个班的体育老师吹了声口哨!就这样,于两人手臂封盖的夹缝中,轻轻地让橘色的球体,送入篮筐。
围观的人群中,瞬间爆发了阵阵的惊叹与喝彩。不意外的,我可以想象会有多少张红心的脸庞。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他会打球?”婷看着我几乎是自豪的表情,笑着附耳过来。
“恩,只是,偶尔。”的确不多,上课与打工占去了他的大半时间。
“你好像,对仙道学长已经如痴如迷?”我也笑,附耳过去。
“他很迷人。”她丢出让我吃惊的坦然。我们相视一笑,继续观战,却诧异的看到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正以绝妙的姿势原地跳起来了!
不是没看过篮球,却很少能见到,如此美妙的三分远投。姿势,真的很美很美,跳起的瞬间,那又大又亮的眸子里,迸发出的光芒,如锁定靶心的射手般,带着自信与笃定的气息。
我现在知道了,刚刚人群外那个远远就投出的抛物线,来自三井。
摆脱流川与仙道的堵截,他不需要刻意的突破和进攻,摆脱不掉绵密的防守,他就迅速地退后,高高的跳起来,投出一个又一个美妙的抛物线来……
咣!球儿稳稳地入筐,他握手成拳,带着那股必胜的信念,回眸的瞬间,我又看见了那几乎是箭一般投向我这里的射线。
不再是懵懂的蛋白质,不再是青苹果的天真妹,我可以感觉到这个人,这个原田浩二般的家伙,对我所展现出的,几乎毫不掩饰的,兴趣。
在那样灼灼的目光里,我有些迷惑有些惘然,却并没有忽略,流川在对决中的问题。
他在逃避接触,他在逃避与他们两的肢体接触?
进攻防守,你退我进,篮球这近身相搏的球类运动,怎会少了手臂与手臂间的摩擦,肩膀与肩膀之间的碰撞?
可是,我发现流川很不喜欢这种碰撞,换言之,简直是排斥这样的接触。
所以,他要比其他人花更多的气力,来避免这样的肢体接触;所以不多会儿,就看见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有些急促的呼吸,还有自额际不断流淌而下的,汗滴。
有些担心的看着这样子的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让他停下来。
好在有仙道,算是这两个疯子外唯一理智的那一种类型吧。
一个错身,将球置于手中,“好了。到此为止吧。”
激烈的对决,就此划下了休止符。
三井向着微弓着背,激烈喘息的流川伸出手,“好久没打了,累了吧。”
啪!他的手被的掌一下拍开。站起身,他依旧剧烈的喘着,我急匆匆奔过去,把外套披上他的肩,“快穿上,不然会着凉的。”
他顺从的套进我拉开的袖子里,又恢复那个半梦半醒般的德行了。
三井看看我,看看流川,又露出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学妹,你可真是称职的导游啊。”
“打也打过了,走了。”流川整好衣服,看着三井,声线平静而漠然。
“你现在想走,恐怕有点困难。”三井笑着指指前方,我暗叫不好,一拨观战观的过瘾的男男女女正蜂拥而至,把我们团团围住。
头疼的感觉涌上来,我忘了,这不是红色光芒,这是本校,我们才来过两次的地方。
流川这个初次在场上显身手的可怕家伙,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 风暴的中心。
不过我有些同情围着他叽叽喳喳不断发射红心的少男少女们,因为我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有怎样冰冷无情的待遇。
这股风,也让我们顺利脱身遇到了相当大的瓶颈,连带着我跟婷也被不幸的波及。拥挤中一个趔趄,带着故意还是无心,我被撞得歪歪倒倒,在被三井一把扶住的同时,看见仙道已经把皱着眉头要骂人的婷悄然带到了校门那里。
“谢谢学长。”回头,我没有忘记那个扶住肩膀的家伙,正像堵墙,坚实的,坚硬的,替我承受了不少挤压力。
“你可真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啊,学妹。”他一边慨叹的拎着我,一边毫不费力的就让我离开这个人潮汹涌的风暴圈,“我可以叫你娃娃么?”
呃……我额际抽搐着,有些无奈的对视他坦荡荡的笑脸,“学长……”
“就这么说了,你就是个娃娃。”
半小时后,我们已经坐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里了。
在仙道与三井的坚持下,在我跟婷不够坚定的婉拒中,流川就这样被我们集体拖到了这里,接受他两位同乡的接风洗尘。
“怎么会到这里的?”大口灌下啤酒,三井托着腮看着一直都默默喝茶的流川。
因为胃的缘故我坚持不给他喝酒,他倒也的确对酒精兴趣缺缺的顺从了。
“学校安排。”他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我把肉串放进盘子,放一串,他就吃一串。
“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也会在这里么?”三井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向仙道努了努嘴,“喂,你这家伙别尽顾着拐我们的谢学妹好么?”
噗!我咽下那口茶,简直要被他的直率和不羁给打败了,真是一语道出我们都明了的状况。
婷婷那万年不变的俏脸上,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竟然逸出淡淡的红晕来。
“注意你的措辞,不是拐,是聊天。”仙道带着赞赏的目光盯着婷妩媚的脸颊,“你不就是想让我说么。咳……”他清清嗓子,看向流川。
我突然发现流川有在注意听的样子,这个仙道,似乎在他心里颇有分量。
“自你高二就离开国青出国后,我们都觉得呆在那里很没意思。”他抚着杯子上的花纹,眼角流泻出回忆的光,“太多的尔虞我诈,人人为了先发而互相排挤,这不是我要的感觉,就回到了帝都。听说这里有交换生就申请过来,透透气也好么。”
又是那个漫不经心的微笑,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绑得住这个人的脚步。
“恩,你这家伙根本不该打篮球的,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你们拍屁股走人,我呆在那个憋屈的地方还有什么意思?妈的!”三井突然冒了句粗口,又歉然的望着我,“对不起娃娃,我是个粗人。”
流川蓦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看我,看看三井,对这个称呼似乎有些敏感的样子。不过只是一瞬间,快的,几乎让人觉得根本没出现过。
“没事儿,你尽管粗。”婷婷的脸上泛着酒精作用之后的红晕,邪邪笑着指了指我,“你完全符合我们诺诺的经典粗犷标准,哈哈。”
“是吗?是什么经典标准啊?”三井的脸上迸出得意而又好奇的光来,看得出他对这条讯息很是受用。
“谢婷婷同学!你话太多了!”我瞪着她呵斥,有些窘迫还有莫名的慌张,看了眼身边的流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他。
而他,此刻正低着不能再低的头颅,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在吊灯的逆光中,藏匿于阴影中。
“仙道,婷就拜托你了哦!”谁知道这个看上去老成的丫头,酒量居然这么差,扶着她歪歪倒倒的身子,在仙道的帮助下放在脚踏车的后座,我看着她软趴趴就倒在人家背后的德行,仰天长叹。
“没问题,我的荣幸。”回眸就是一个潇洒的微笑,看样子他的心情倒是不错。
看着他细心地把婷婷的身子扶好,一手扶着笼头就这样走远,有种美好的希冀,于心中翻腾。
回身,那个已经犯困到不行的家伙正站在路灯下的车站,一脸不耐的看着我这里。傻样儿,我心里一笑,正想向他那里跑去,却被蓦然刺眼的灯光定在原地。那是,机车的灯光。
一辆深蓝色的本田125横地里插在我的前面,套着黑色夹克的三井跨坐在车上,冲着我大刺刺的笑开,“娃娃,让我载你好么?”
呃……面对这直截了当到家的要求,我竟有些无措起来;我立刻看向流川的方向,发现那半开半合的紫黑色窗,也正向我们这里看着。
察觉到我视线的方向,三井向流川挥了挥手,“小子,介意你的导游小姐告个假么?”
有段距离,所以我竖起耳朵,带着莫名的忐忑,注意着那个方向的动静。
“随便。”
从不远的那个方向,传来这样简单明了的两个字,随便。
这是,我第二次从他那里得到这两个字,这个点菜时最怕听到的菜式。
可是,怎么前后两次的口味,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上一次,是我要求看他打球之后得到的“随便”,那时候的味道,是淡淡的甜。
这一次,我却让这两个字,在心里泛起微微的苦涩。
我走向那辆本田,发现三井刻意把车停在人行道台阶的边上,方便我这个矮子爬上去,是个粗中有细的家伙呢。
我有些感激得看了他一眼,跨上了后座。
“哟西,开路~”已经套上黑色头盔的他给我也戴好装备,爽朗的吼了一声,转动油门,轰鸣中带起迅疾的快速,惯性让我一下子贴向了他的后背,车子像一阵风般划过了站台。
忍不住,没出息的,我还是回头看向流川;可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因为他低着头,没有看我。
昏黄的路灯下,他矗立在车站,深邃的眸子,似乎闭了起来。
那是一个奇妙的有些放纵的晚上,他并没有立刻送我回家。打电话给老妈,似乎相信我要去同学家的拙劣借口。
我们去了夜市大排档,看他一手一大把肉串向我走来的夸张样子,我觉得像看到了国中贪吃的大男生。
不过骑到一半,他突然向我无奈的坦诚:烟瘾犯了。我很宽容的批准他去便利店。
看他背着我老远躲在电线杆下过瘾的痞子样,我有些失笑,却在那团烟雾缭绕中,觉得刚刚那个贪吃的大男生,此刻的确是个日趋成熟的男人。
坐在HONDA的后座,在他宽厚的背脊后任思绪飞扬,任车子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飞速奔驰。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苦味,由“随便”两个字而引起的苦味,渐渐的淡去。
到家了。
将车子熄火停稳,他把我放下来,又指指楼上,“让我猜猜,二楼的干活?”
我噗的一笑,“宾果。”
他拿下头盔,露出那张有棱有角的脸庞,“娃娃,晚安。”
那一刻,我差点以为那蓦地附过来的脸庞,会就此吻上我的脸,或唇。
然,他有那么数秒的迟疑,大掌覆在我的头顶,轻柔地摸了摸,松开。
“走了,早点睡哦!”戴着头盔,所以他吼得混沌不清的,看着本田125再度如战车般呼啸而出,我有些不太真实的吁了口气。
今天,居然又碰到两个神奈川的人,两个同样是篮球高手的大男生。
今天,居然就这样坐在原田浩二般家伙的机车上,体验了以前从没体验过的肆意。
今天,也再一次从那个冷漠的死家伙那里,得到了无情的两个字:随便。
带着一种患得患失的莫名感觉,一步三晃得的踏上台阶,却看见一个人,蹲在门口,摸着小熊。
流川,还没有睡?我抬起手看了看腕表,都快十二点了。
嗅到我的气息听到我的声音,熊立刻甩起了蓬松的大尾巴,打在门边上当当作响。
我蹲下来,摸摸它的脖子,它舔舔流川的手,又舔舔我的,简直不知道该忙哪头般的兴奋。
我心里一酸,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的主人,真是……
两个人就这样蹲在那里,在深黝的楼道里沉寂,而我,不想让这有些难熬的沉默继续。
“早点去睡吧,不然明天的morningcall有的闹了!”我轻快地对他说着,继续给小熊挠痒痒。
身边,还是依旧沉默。许久,在我以为今天他不会再跟我说任何话的时候;“不要关照了。”
“什么?”我有些怀疑我的听力,他说什么?不要什么?
“你没听错。”又是不正面回答我的德行,可这一次我没有调侃的心情。“什么意思?”
“我不需要导游。”
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字正腔圆的六个字。
我的心,像浸在凉水里的热铁块,还夹带着火焰与冰冷的碰撞。
我瞪着他,我确定,自己的眼睛张开幅度相当大,“嫌我烦了么?”晦涩的,就这么问出口。
那头,却是一片寂静。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好意思,这好像不是你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于是我听见我那有些官方 却带着僵硬和忿然的声音。
他倒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的脸,似乎,没想到我会否定的这么快速。
“为什么。”收回看着我的目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就像秋天的晚风。
我低下了头,看着黑漆漆的地面,有些悲哀的发现,我居然做不到以同等的冷冽来回敬他。“你可以选择不接受,我也可以选择继续。”
抬起下巴,我正视他幽深的眸子,在那双眸子里,我看见自己倔强的脸。
于是他再度沉默了,这次我肯定,今天他给我的词汇量已经满额。
他站起身,我也站起来,结果我们的手,再度碰在一起。而这一次。
他比我还要更迅速的抽回来,头也不回的,走进对门。
呼,我吐了口气,看着那扇沉默的门,再看了看懵懂的小熊,拍拍它的脑袋把它弄回门洞里。遇到原田浩二般的家伙,应该很开心才对。
恩,我这样对自己如是说着,仿佛那是一句咒语;可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悄然呈现完全没有关系的一句:他的手,好冰,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