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饶是见多识广如唐歆然也不由得心头一惊。天一教众众多,随便拉一个长老出来都能比得上云烟的功力,更徨论那鲜有露面的教主。云烟此去,若不是以卵击石,怎么也称得上玉石俱焚。
“你……”
“是去送死。”云烟唇边扯开一丝苦笑,“不然还能怎样呢?这样的局势下哪有两全的办法?”
“那就别拉着唐歆然一起!”平地一声惊雷起,鹤归一去不回头。激荡的剑气扬起林间的落叶,划断蛛丝,显出一个金色的身影。叶风骨的丹凤眼在金色的抹额下愈发闪亮,他面对着唐歆然,一字一句得说:“歆然,犯过一次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我陪你去救堡主,你不必答应他的请求。”
这场景似曾相识。
唐歆然看着面前的少年,内心深深得叹息。
上一次,是他为了眼前的少年固执得与叶风骨决裂;这一次又是他为了玖歌想丢开叶风骨的牵绊。
他似乎可以为了很多人死,却偏偏只会为叶风骨一人生。
只可惜,他生来求死,他们本就不是一路。
“可是风骨,这次是我想去。”唐歆然瞥一眼不远处在树杈上轻盈站定的李谏尘,终于开口。“以前我总是会用任务和命运当借口,很少直视自己真正的愿望。只有这一次,无关恩怨利益,是我本身的意愿。”
叶风骨目光一闪:“那你的意愿是什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唐歆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是书生权贵,我做不到为天下苍生谋利益,也做不到惩奸除恶扬正气。”唐歆然藏在面具后的脸有些僵硬,手指在坚硬的手甲里无意识得蜷曲,冰得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喜欢的第一要义是表达。
“但至少,我想能有那么一次,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任性一次。叶风骨,你不是江湖人,你不该有这么重的江湖气。你属于似海侯门,你属于纸醉金迷。有我替你去刀山火海披荆斩棘,而你只消缱绻时光惊艳世人。”
“所以我拦不住你?”叶风骨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多种情绪的交织让他在不断变化之后选择了面无表情。
唐歆然点头默许。
“好。”叶风骨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背后平静的云烟,说:“既然拦不住他,那不如我们来打一架吧,天蛛使。”一边说,一边拔出插在地上的重剑,宽大的剑身横在身前:“你若赢了,我便不再阻拦;若输了,这点本事就别夸下刺杀天一教主的海口了。”
他二人之间终有一战。
这点云烟心里很清楚。对方既已堂堂正正发出战帖,他没有退缩的道理。
一挥手,那具白骨自树上跳下,喀哒喀哒几下蹦至身边,云烟伸手:“见笑了。”
最先起的是风。
傍晚的树林里,血腥味还未散去,潮湿的风带来了雾气,堵得呼吸有些重。这雾起得诡异,叶风骨不敢轻视,眼睁睁看着云烟和白骨消失无影,他握紧手中的重剑,屏息以待,竖耳静听,分辨着风里蚊虫的细语,感受着鼻尖缭绕的香气。突然,他脚下一动,拉过重剑在身前一挡,只听得“铛”一声脆响,白骨撞上精雕细琢的剑身,留下一道细而深的划痕。划痕边泛着些许青紫,云烟用了毒。
没有抢到先手,叶风骨并不恼,另一只手中的轻剑迅速向白骨第一指节划去。昨日一战,他已基本掌握了白骨移动的速度,李谏尘那一箭又让他知道了白骨的弱点,因此,这一剑,他十分有把握,这一招,他也在脑海里模拟了千百次。
然而,出乎意料得,剑尖落了空。
并没有预想中削铁如泥的触感,也没有听到玉石相撞的声音,那白骨像是凭空消失在白雾里,让叶风骨的剑空空落落,不知去向何方。
下一秒,毒蛊悄无声息得钻入他的身体,叶风骨只觉一阵晕眩,明明是窄得只有柳叶宽的轻剑,此刻却宛如重剑般压手,一不留神便从指缝间滑落,插在松软的土地上没至剑柄。紧接着,背后传来一股强大的气劲,白骨硬碰硬一掌击在后心,毒物侵入经脉,内力逆行,他踉跄一下,喉中起了腥味。
好一个苗疆秘术,千变万化,难觅其踪。
叶风骨一边想着,一边调动内力暂时压制住蛊毒的发作。运功提气,伴随着一声轻喝,他竟生生将重剑自剑鞘中拔了出来!
一时间,龙光射牛斗之墟,瘴气随之而散,终于看清战况的唐歆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在他与叶风骨相处的这么多年里,他一直以为藏剑山庄的重剑就是这般披金戴银华贵浮夸,装饰作用远超实用价值,实战中不过是面调节节奏的盾牌,偶尔用个轻剑剑法也顶多是砍砍蜘蛛的水平。此刻,看到那通体黝黑、透着寒气的剑刃,他才终于意识到,藏剑山庄为何会独步天下,他更意识到,这个“藏”在山庄教义里真正的含义。
大隐隐于市,兵不血刃,远迩来服。
藏剑两大心法,山居问水,一轻一重,相得益彰:轻则如游龙戏凤,变换万千,重便似五岳四海,以静制动。
叶风骨没时间解释那么多。握紧剑柄,他瞅准云烟所在地便冲了过去。重剑割断气流,带出些许漩涡,吹得他鬓边的黑发在风中飞舞。与之相对,云烟却只是迎着剑气在原地站定,看着叶风骨冲过来,伸出了右手。
依旧包裹着绷带的掌心渗出一滩血迹,远远看去,就像是掌心趴了一只巨大的红蜘蛛。
叶风骨不明所以,依然多了个心眼,手腕一转,换个路线继续进攻。
“小鸡仔,到此为止了。”云烟勾起唇角,话音刚落,万千蛛丝从林间射出,缠住叶风骨的手脚,却拦不住那锋利的剑刃。叶风骨内心欣喜,正欲趁势打云烟一个措手不及时,心脏忽然传来一阵绞痛,鲜血自嘴角溢出,动作骤停,整个人被蛛丝拉着悬在了空中。
“铛”一声,白骨举手挡住早已丧失后劲的剑刃,云烟仰头看着在空中无力挣扎的叶风骨,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迹:“小鸡仔,藏剑山庄的剑法你学得倒还不错,只是过于局限于既定招式。高手对阵是比拼心性的过程,你阅历太浅,还是在家数钱比较好。”
叶风骨固执得偏过头去,躲开云烟伸来的手指。他能够感觉到毒液在体内肆意横行,包围他的心脏——看着它无力得跳动,绝望得挣扎。就像现在看着他的云烟。
这感觉很不好受。
每一次与云烟的对冲都以他的失败告终。他就像是懵懂孩童,被玩弄于股掌间,演一出自娱自乐的小丑戏。
“云烟,解药。”眼看着叶风骨唇色发黑,脸上渐渐浮出死气,沉下脸冲云烟伸出手。
云烟瞥他一眼,挥手收回蛛丝,冲李谏尘丢出一个小瓷瓶:“一日三次,不可食荤腥。”李谏尘飞身过来抱住浑身无力的叶风骨,顺手接住那个瓷瓶,想了想,还是点头致谢。
“唐歆然……我散尽千金……买你这个兄弟……”叶风骨伏在李谏尘背上,脸藏在浓密的黑发里,看不清表情,只听见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唐歆然低头,年少轻狂的语气冒了出来:“废话,我一介大侠怎么可能无名无姓得夭折在这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