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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情劫难逃

苏挽月向下继续坠落,在她快要触碰到谷底的时候,身体似乎被一根藤蔓挡了一下,她看见小碧蛇灵活地爬向那根藤蔓,立刻明白了它的用意,是它故意将崖壁上的枯藤拉过来,减缓她下坠的速度。

因此,她跌落在谷底的时候,几乎毫发无伤。

她像猫一样四肢匍匐在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四周的雾气消散了很多,并没有崖顶那么浓密,可以将谷底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这里并不是深渊,也不是沼泽,是一块蛮荒之地。

谷底丛生着各种各样的杂草和野花,正当春天时节,花草都十分茂盛,临风摇曳,不远处有一丛淡紫色的野玫瑰开得如火如荼,距离玫瑰丛不远,隐隐现出一角淡蓝的衣袍。

苏挽月想起刚才悬挂在半空时,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那个人,心里不由得一动,她挣扎着站起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草和花丛拨开,向那丛野玫瑰附近的人走过去。

“黔国公!”她低头看到那个人的脸,立刻惊得呆住了。

花丛附近的人,正是黔国公沐谦。他静静地躺在杂草丛中,脸色平静安详,并没有任何惊惧的神情,身穿的一袭淡蓝色锦袍下摆早已被藤蔓和荆棘挂破,一片狼藉,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里面所穿的白色内衣靠近膝盖的部分血迹斑斑,将衣襟染成了暗红色。

苏挽月印象中的沐谦,从来都是斯文端庄、谦恭有礼的君子,她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任何人发脾气,更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她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疾步走到他身边,呼喊着他的名字:“沐谦!沐谦!你怎么样?你醒一醒啊!”

沐谦原本紧闭着双眸,听到她一声声的呼唤之后,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他眼角余光一看到身穿彝族服饰的苏挽月,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说:“阿缇雅……”

“你醒过来就好了,”苏挽月原本担心他有生命危险,见他能够说话,不禁大喜过望,“沐谦,你看清楚,我不是阿缇雅,我是苏挽月。”

“阿缇雅……”沐谦并不听她的解释,只是一遍遍地喃喃重复这个名字,脸上带着一缕苦笑,“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苏挽月见他神情恍惚,一直将自己错认成阿缇雅,料想他受的伤不轻。这个悬崖高达二百多米,相当于从七十多层的高楼上坠下,就算沐谦轻功再好,身体和头颅都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她低头看着他的膝盖伤处,轻轻伸手触碰了一下,顿时又吓得怔住,他的小腿竟然已经断开,膝盖骨已经跌得粉碎。

“沐谦……”苏挽月看着他的伤处,眼泪立刻奔涌而出,“你……你的腿折断了,你先不要动,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她低头从怀中取出最好的金创药,将他的衣衫割开,然后将那些药粉轻柔地洒在他血肉模糊的断腿伤处。她低头默默地为他敷药,心里既难过又疑惑,沐谦今天不是应该率领大军与白莹会合去宁州平叛吗?他怎么会来了落水村?怎么会从绝壁上摔落下来?

沐谦的神智虽然不是很清醒,但眼神依旧很清亮,他看着苏挽月低头擦干眼泪,附身下去为自己清理伤口,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她披垂在左肩的一缕乌黑长发。

“你的腿已经止血了,还痛不痛?”苏挽月将衣襟撕碎,替他将伤处简单包扎了一下,抬起头来。

“我不痛。”沐谦的气息很微弱,“你没事就好。”

苏挽月看到他的情形,心里暗自难过,忍不住问他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沐谦并不回答她的话,他看看她如秋水般纯净的眼睛,叹息了一声,说道:“一切都是宿命,是我欠了阿缇雅的……”

苏挽月转身之际,发现自己的长发被他紧握在掌心,下意识地想推开他的手,但是她看到沐谦憔悴而迷离的目光,一时不忍心这么做,于是顺着他看自己的方向,跪坐在他身旁。

“上面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她着急地抬头看向崖顶,“你不会是一个人来落水村的吧?你的腿伤很严重,要立刻回城里找大夫给你接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沐谦似乎并不在意腿伤,摇了摇头说:“区区一双腿,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安然无恙……白鹰恨的人只是我而已,他不应该骗你跳下悬崖,阿缇雅已经为我白白牺牲了,你若是再为我枉死一次,我活在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苏挽月有些惊诧地问:“你见过白鹰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沐谦抬眸看着她,气息虽然虚弱,但吐字很清晰地说:“苏姑娘,我有话对你说,请你务必听我说完。”

苏挽月点了点头,道:“你说。”

沐谦微合了一下眼睛,才缓缓开口道:“我第一次在沐府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阿缇雅,可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我只要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她……我总觉得,你这次来到云南,在我面前出现,是上天给我的另一次机会,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再像以前一样错过你。”

苏挽月心里渐渐有些明白,她试图开口说话,却被沐谦的手势给制止了。

“白鹰说,沐府与罗婺部落的恩怨,必须用我的鲜血来偿还,我并不怕死,也不怕受伤,当年阿缇雅跳下雪山悬崖,我没有追随她而去,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后悔,我今日能够侥幸不死,一定是她在天之灵在庇佑我。我最怕的事情……”他微微喘息了一下,“莫过于眼看着我心爱的人在我眼前死去。”

他说完了这些话,将憔悴的眼睛看着她,然后清清楚楚地说:“只要能够破解白鹰的诅咒,让你能够平平安安活着,我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

苏挽月顿时怔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着问:“你是为了救我,所以才从绝壁上跳下来的?”

沐谦眼神微动,带着些许笑意说:“别说你不相信,只怕昆明城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黔国公沐谦,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生命。”

苏挽月却笑不出来,她默默地看着遍体鳞伤的沐谦和他唇角的微笑,心中情绪如同海浪般汹涌。

他明知道她不是阿缇雅,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跟随着她跳下悬崖。

如果说此前她还可以假装糊涂,将沐谦的这种情怀理解为对昔日未婚妻的怀念和情感转移,但他此时此刻已经明确地告诉她,他这次纵身一跳,并不是为了阿缇雅,而是为了她。他本是一个很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就像朱佑樘一样,甚至比他埋藏得更深,深到她之前完全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如果不是这次偶遇白鹰,只怕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男人,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可以是朝夕相对、耳鬓厮磨,也可以是天涯咫尺、两地同心,但并不是每一对情侣都能够为对方不惜代价、生死相随,更何况她与他并不是情侣,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

沐谦叹息了一声,然后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

苏挽月很诚实地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心中喜欢的人除了阿缇雅之外就是慕蝶,而她对你也很关心,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什么。”

沐谦眼里泛起一丝怅惘,说道:“我若是真心喜欢慕蝶,她早已是我的夫人了。你去神庙决斗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远远超过了慕蝶。阿缇雅的死,让我伤心了十年;如果失去慕蝶,我也会难过很久;但是如果失去你,我只会觉得生无可恋,不如和你一起死去。”

苏挽月默默地看着双腿重伤的沐谦,心头泛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她只觉得心乱如麻,沐谦对她的这份感情实在太过沉重而且离奇,她之前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对他的这份痴情,她只是觉得意外。

沐谦看了她犹豫不决的模样,似乎想尝试着自己站起来,但他很快就发现,小腿伤势远远比他想象的严重,骨头齐根断裂,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他低头看了一眼粉碎的膝盖骨,眼里不禁流露出了一丝痛楚的神情。

苏挽月最怕看到这种眼神,如果一个人一直都是脆弱的,她或许还能够熟视无睹;但是对于沐谦这种心高气傲、沉稳笃定的云南霸主来说,即使他再坚强,面对即将落下的终身残疾,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打击与伤害。

她伸出手臂扶着他,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很痛吗?”

沐谦的神情看似很镇定,语气却有些低沉:“我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苏挽月听到他这句话,心里顿时一阵难过,忍不住脱口而出说:“你跳崖都是因为我,如果以后你的腿伤不能好了,我就和慕蝶一起,留在沐府照顾你一辈子!”

沐谦闻言,立刻捉住了她的手,问她说:“此话当真?你真的愿意留下,和我一起守护这片家园?”

突然,半空中突然飞坠而下两团黑影,苏挽月立刻抬起了头,她猛然发现那两团“黑影”竟然是两个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朱佑樘和蓝枭倚靠着沐府众人所放置的金刚绳索,已经攀援到了谷底。他们二人武功身手都不弱,加上有金刚绳牵引,不过半盏茶功夫,就顺利潜入了谷底。

苏挽月凝眸观望,看到朱佑樘和“渔翁”二人,心里不禁暗自犯嘀咕,他们两个应该是水火不容的敌人才对吧?怎么会互相扶持着从绝壁上下来?

“渔翁”见她目光带着疑惑盯着自己,立刻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苏挽月看到蓝枭那张俊美得有些妖异的脸,眉间的担忧之色立刻变成了淡淡的欢喜,她站起身喊道:“你们过来吧,我在这里!”

原来那名“渔翁”竟然是蓝枭假扮的,难怪他一路上会对她格外宽容,而她总觉得他是那样熟悉,一个人是无法完全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总有一些细节似曾相识。

朱佑樘一个箭步飞掠过来,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苏挽月看到他被悬崖上杂树所勾破的衣襟边角,还有沾在他发丝上的青草苔藓痕迹,心头不觉微微一动。朱佑樘向来是个有洁癖的人,他竟然肯做不惜形象做这么危险的事,亲自下到悬崖绝壁来找她。

朱佑樘走到她身前,压低声音说:“这次你真的吓到我了!”

苏挽月回过头看着沐谦,指了指说:“黔国公在那边,他的腿……受伤了。”

沐谦斜躺在杂草丛中,他看见朱佑樘拉着苏挽月的手走近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俩,眼底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缕奇异的浮光。

朱佑樘看了看他的腿部伤势,然后对蓝枭说:“告诉上面,让他们设法救人。”蓝枭听到他的指令,立刻从衣袖内取出一枚类似火折子的东西,迎着风点燃,立刻有一团淡黄色的烟雾向着绝壁顶上飘过去。

沐谦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的笑,说道:“没想到,殿下竟然也跳下来了。”

朱佑樘与他对视一眼,语气冷肃地说:“你若是早知道今日的结果,当初何必作茧自缚?无事兴风作浪,到头来自食其果,害人害己。”

沐谦依旧是一副坦荡无私的模样,他看了一眼苏挽月,然后才说:“臣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争取自己心爱之人。如果殿下和臣易地而处,只怕殿下也会这么做。”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朱佑樘看着沐谦的眼神很平静,似乎并没有斥责和不满,“我让蓝枭假扮渔翁引你上钩,就是要看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殿下现在应该知道了,”沐谦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今天这一幕,语气不疾不徐,“臣的图谋与殿下的图谋并没有分别。臣早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朱佑樘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道:“你所设想的最坏结果,就是玉石俱焚?你让人秘密将月儿带往落水村,就是要我们一辈子都找不到她的踪迹,让她一辈子回不了京城,将她困死在这里?”

苏挽月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白鹰说绑架她的人是沐谦,不禁低头向他看了一眼,问道:“真的是你吗?”

沐谦很爽快地点头说:“这件事确实是我安排人做的,否则你们在临江酒楼不可能被围困那么久。我只是没想到,那名杀手渔翁竟然是太子殿下的人假扮。”

“真正的渔翁已经死了,他暗中尾随马坤等人来云南的时候,就已经被东厂解决了。”蓝枭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但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害苏姑娘,”沐谦目光清亮地看向蓝枭,“我只是不想让她离开这里。至于她为什么会跳下悬崖,应该不是我的错,如果殿下派来的人是为了保护她,中途怎么会出那样的纰漏?”

蓝枭顿时无语,照理说,作为一个执行任务多年的东厂杀手,他是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也许是他对她太过于信任,所以才会中了她的蜘蛛毒,让她匆匆忙忙地逃走,差点酿成大祸。

朱佑樘扫了蓝枭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苏挽月唯恐他当着沐谦的面责怪蓝枭让他难堪,急忙说道:“这件事不怪蓝枭,是我下毒的方式很特别,他没有办法防范。”

朱佑樘微微扬起脸,语气清冷地说:“若是自己心里的堤防足够坚固,任何下毒的方式都防范得了。”

沐谦看着他们三个人说话,因为腿伤行动不便,只能支撑着抬起上半身。苏挽月见状,立刻走过来扶住了他的后背,轻声说:“你不要乱动,碰到伤口会再流血的!”

沐谦借着她的搀扶坐起,面向朱佑樘说:“沐府与白鹰之间的恩怨是一回事,苏姑娘肯不肯留在云南是另外一回事。我绑架她,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即使结果并不如人所愿,至少将来不会后悔。”

朱佑樘扫了他一眼,说道:“如今你已知道结果,可以死心了吧?”

沐谦微微摇头道:“结果还未可知,我一直在等苏姑娘的回答。”

苏挽月站立在谷底的杂草丛中,晨风吹起了她的鬓发,将她的一双眼睛映衬得格外明亮动人。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沐谦在等待她的回答,而这个回答,必定会牵扯到她和朱佑樘之间的关系。

沐谦见她迟迟不作回答,抬眼看了看蓝如明镜的天幕说:“云南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只要你肯留下,我一定会带你游遍这里的千山万水。大明皇宫才是真正的牢笼,即使羽毛再鲜亮的鸟儿,迟早也会变得黯淡无光。”

他最后一句话出口,朱佑樘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但他并不看沐谦,只是盯着苏挽月,似乎有满心怒火但无法发作出来。

苏挽月暗自佩服沐谦的睿智和心机,最厉害的攻心术,莫过于他什么都不说,却又像是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仿佛是一个天生的谈判专家,只需要寥寥几句话,就能说中要害、攻破别人的心防,他并不直接说出他的意图,也不和她讲任何条件,甚至绝口不提“喜欢”二字,他只是很巧妙且清楚地告诉她,他能给她什么,而这些恰恰正是朱佑樘永远都给不了的。

面对沐谦如此直白坦率的挽留,她心里并不是没有犹豫。

她所梦想的生活,就是自由自在徜徉于山水之间,没有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云南是一个风土人情都极美的地方,如果能够留在这里,和沐谦、慕蝶一起生活,未来一定会活得很轻松自在。

“我愿意留在云南,和慕蝶一起照顾你。”她缓缓开口,看了一眼朱佑樘,“但是我曾经答应过殿下,要随他返回京城,等到这趟差事办完之后,我才能离开锦衣卫。你和慕蝶愿意等我吗?”

沐谦凝望着她,脸上带着一缕淡淡的微笑,说:“无论多久我们都等你。今日苏姑娘一诺千金,正好有太子殿下在此作证,我会记住你所说的话。只要你回来,沐府大门随时为你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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