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早上,钱翩翩刚睁眼,娇花便小跑着进来了,将帐幔挂起,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钱翩翩。
昨夜睡得晚了些,钱翩翩虽醒了,却还懒懒地躺着不愿起床,此时见娇花一脸的欲语还休,伸了伸懒腰道:“有话就说。”
娇花得了话,俯身趴在床边,两眼放光,“奴婢恭喜小姐。”
“喜冲何来?”
“小姐终于如愿以偿。”
“所指何愿?”
“从此和偃月公子两相厮守。”
钱翩翩不耐烦了,白了她一眼,“正经说话。”
娇花咳咳两声,声音似春莺啼晓,“西苑那边可热闹了,门口一溜儿的马车,足足有三十辆,从巷尾排到了巷头,所有美人们都收拾了包袱,说是被送回燕国去,偃月公子还真没说的,不但将那些美人们放了自由身,还每人给了笔不菲的银子,让她们回燕国后或回娘家、或另嫁良人,怕她们路上有个闪失,又派了那个叫苏宇的亲自护送。”怕她分不清哪个是苏宇、哪个是苏宙,娇花补充道:“就是那个面瘫一样,捡到银子也跟死了娘亲似的那个。奴婢刚刚过去瞄了几眼,偃月公子正在门口道别,那些美人们可伤心了,一个两个哭成了泪人儿。”
钱翩翩怔住,那晚她“好心”提醒赫连玥将他的姬妾送走,免得浪费口粮,其实也只是故意气气他而已,以他的财力,再养多几百个闲人也不是事儿,没想到他竟真的将所有姬妾送走了。
她蹙了蹙眉,想起赫连玥曾说过,他身边的美人们,很多是他的兄长们送的,也不知在其中安插了多少探子,就如已被制成人皮灯笼的燕燕和采繁。他虽然是因为中了依依才不得不遣散一众姬妾,可这未曾不是一个剔除异己的契机。
娇花又欢喜道:“小姐,那些美人们走了,从此以后小姐您再不怕有人和您抢偃月公子了。”她顿了顿,用力拍了一下床板,“哎,不对,偃月公子以为自己中了依依,就算那些美人们还在,她们也抢不走他。可她们若还在,偃月公子心里又难受,如今好了,她们都走了,小姐您可高枕无忧了。”
钱翩翩霍地起身,“掌嘴!我说了多少次了,依依的事,绝不可再提半句。”
娇花一惊,委屈地捂着嘴巴,呜呜地道:“小姐,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一时欢喜过头失言了,奴婢今后绝不再提那事半句。”
她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钱翩翩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下,“长点记性,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娇花忙不迭点头,又担心地压低了声音,“可是……小姐你说,偃月公子会不会怀疑?毕竟蛮婆婆已死了十年,他会不会怀疑依依的真假?”
钱翩翩嗤地一声,脸上笑得阴阴的,笃定道:“怀疑又如何?他敢去试吗?除非他是活腻了。”
这种事情,哪个男人会头脑发热冒险一试?万一失败了,那可是性命难保的。
娇花两眼放光,看钱翩翩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奴婢知道了,小姐真聪明!那……奴婢再去瞧瞧热闹,回来向您禀报。”
娇花满心雀跃地走了,她到现在仍以为小姐费尽心思将依依下在偃月公子身上,是为了能和他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钱翩翩也懒得和她解释,依旧躺回床上,懒懒地望着帐顶出神。
当年母亲李氏救了蛮婆婆,后来可怜她被族人所弃,将她带回雍城养老,钱信娶第一个妾时,李氏曾难过了好久,蛮婆婆心里替她不甘,私下为她养了只依依,李氏一度想过将依依下在钱信身上,可后来她又想明白了,那样做只能绑住他的身体,却留不住他的心,他还会因此而恨上自己,连原有的情意也消磨殆尽。她害怕留着那只依依,只会让自己日后再起心思,一个把持不住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便狠下心将那只依依毁了。
钱翩翩小时候曾听李氏和蛮婆婆闲聊时提起这事,后来蛮婆婆离世,李氏整理她的遗物时,钱翩翩见那养蛊虫的小铜鼎精美罕见,便留了下来。蛮婆婆是真的,小铜鼎也是真的,可那只依依却是假的,那晚赫连玥吞下的,不过是娇花用羊肠衣裹着的一条刚出生的蚕宝宝。
那晚兵行诡道,过程虽然惊险了点,但结果尚如人意,终于成功降服了赫连玥这妖孽,钱翩翩心里大有吐气扬眉之感,赫连玥要是知道自己竟被一条蚕宝宝骗了,大概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嗤地笑出声,可笑过之后,心里又感憋屈烦躁。她虽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可接下来,她将要面对的,却是她极难以接受的事情,想生儿子,必须先同房。
当年蛮婆婆说过,依依这种****,下蛊之日,必须是月圆之夜,中蛊之人,在中蛊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必须和下蛊人同房,否则依依便会破囊而出,中蛊之人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后死去。
虽然赫连玥并非真的中了依依,可他自己并不知道啊,依依的特性,他只稍派人去查一下便知,如果下一个月圆之夜,她不与他同房,而他又没有任何中蛊的迹象,她岂不自打嘴巴?
可若现在就让她和赫连玥同房,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她都无法接受。其实子嗣的事情她暂时不着急,她还年轻,可以过几年再考虑,可是眼下这出戏已经演了上半场,这下半场若是不做全套,以赫连玥狡诈灵活的脑子,一想便知自己是被她骗了,那时可不是她死不死的问题,而是怎么个死法的问题了。
赫连玥遣散一众姬妾的事,当日便传遍了雍城的大街小巷,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对此事议论纷纷,议论的结果惊人的一致。燕祁双壁之一的偃月公子,对大司马府六千金一往情深,为了讨好这个新过门的妻子,心甘情愿将一众姬妾遣散,那个曾经风流倜傥、四处拈花惹草的浪荡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个痴情种。
钱翩翩倚在榻上,听娇花绘声绘色地复述外面听来的议论,她身上披着寒食节那日原本打算送给姬恒的披风,结果披风还没来得送,她被便祁王赐婚,这披风便一直留着了。她心里暗自苦笑,姬恒大概很快也会听到这个消息了,如此也好,就让他以为自己过得很好,他也好死了心,过回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日子过得飞快,无论钱翩翩愿不愿意,中秋节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十月初一,仍是如约而至。
是夜,又是圆月高悬,一派风和月明的景象。
钱翩翩在梳妆台前坐了良久,终于咬牙吩咐一旁等候了许久的娇花,“去把西苑那位叫来。”
娇花一蹦一跳地去了,半柱香后,却耷拉着脑袋回来,“小姐,偃月公子说他不要过来。”
啪!钱翩翩一拍桌子,“作反了他!”
娇花缩了缩脑袋,颤颤地将学着赫连玥的口吻,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他说……本公子岂是女人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要同房不是不可,需得叫你家小姐亲自过来西苑,否则本公子宁死不屈。”
钱翩翩顿觉怒火攻心,气道:“男人就是死要面子,都死到临头了,还计较这鸡毛蒜皮的事儿。他不来就算,他想寻死,我还拦着他不成?”
她气呼呼地扔下梳子,起身往床榻走去,掀了被褥就要上床睡觉。
娇花站在床边,睁着大眼睛瞧了她一会,犹豫片刻终于提醒道:“小、小姐,如果今晚你和公子不那个,他、他也不会死的。”
钱翩翩怔了怔,顿时没了底气,方才一时被赫连玥的“傲气”气坏了脑子,倒忘记了其实人家根本没中依依,就算今晚不那个,人家也不会死,死的是她才对。
一柱香之后,钱翩翩已是走在西苑的路上。
关键时刻,必须忍辱负重,今晚这一场戏,无论如何还得做全。再退一步想,要是今晚一索得子,从此她便可高枕无忧了,他以后是守活寡还是当和尚,都与她无关。
可一想到待会要做的事,她的眉又紧紧蹙了起来。罢了罢了,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和他那个了,等会吹了灯,黑灯瞎火的,就当被狗啃了吧。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深感这段日子以来,和赫连玥斗智斗勇,这张脸皮不知不觉间竟被磨得这么厚了。
一进寝室,钱翩翩便感觉到来自赫连玥身上那股萧杀之气,他穿着单衣,披着长发,站在窗前怒目瞧着她,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委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