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昱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论相貌、秉性、学问,五殿下自是人中龙凤,皇后以前也曾数次试探过母亲的意思,只那时母亲担心他身子不好,怕他沉疴难愈误了你,一直装糊涂推诿。但眼下看来,五殿下身子已无恙,皇后又起了心思。”
他望着钱翩翩,眸光沉静幽深,“翩翩,今晚我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若有机会,便将此事暂时推搪过去,待储君之位确立后再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不会让你久等,储君之位不会长久空悬,今年之内必见分晓。”
钱翩翩瞪着眼不明所以,“这是为何?”
钱昱转过身,再次望向廊外深暗无边的夜色,“先别问为何,你且记住我今晚的话。观如今之势,二皇子立储的机会最大,若是这样,一切好说。可若是五殿下胜出……”他顿了顿,似是在思量用辞,好一会才道:“若是那样,翩翩你切记,万不能应了这门婚事。我在宫中有些人脉,尚有把握能早别人几日得了消息,若万一陛下果真立五殿下为太子,我们势必在此之前为你另觅良婿,订下婚事。”
他霍然转身,将手按在钱翩翩肩上,“你要切记,为了你好,五殿下若为太子,你绝不能嫁与他。”
钱翩翩只觉脑中乱糟糟的没个头绪,姬恒能否成为太子,与她嫁他有何关系?若论亲疏,姬恒还是她的表哥,亲上加亲本就是好事,况且,若姬恒成了太子,祈王还肯让钱家结这门亲,证明钱家圣眷不衰,对钱家来说是大大有利的好事,为何大哥却不让她嫁?还说是为了她好?
“大哥的意思是,若姬恒未能获封太子,我才可以嫁与他?可、可是……这是为何?”
钱昱避开她疑惑的目光,只道:“现在我不能解释,但我刚才的话你务必谨记,且绝不能向旁人透露半句,知道吗?”
“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父亲难得放下政务怡情养性,这些烦心事不必让他知晓。”
这下钱翩翩更加疑惑了,却听钱昱继续道:“方才我说过,若姬恒被册为太子,我们必须早些为你说门亲事,我看方笙、顾隽、裴珉这三人是首选,三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才识、家世,都没得挑剔。论相貌方笙最好,就是性子柔弱了些,但胜在好拿捏,对女子来说是好事。顾隽是个楞头青,脑子一根筋不会拐弯,做事冲动了些,但幸好他最听你的话。三人之中裴珉最机敏,在陛下面前也颇说得上话,以后前途无量,对你也是上了心的。若是在这三人之中选一个,你心里可有意属的?”
钱翩翩有些茫然,自那日延春院误打误撞和赫连玥巫山云雨一番后,她已知道,那个她今世的夫君就是转世的叶咏青的想法,不过是个可笑又残忍的误会,她的夫君是谁,和叶咏青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但事实已摆在面前,不容她逃避。尽管如此,找到转世的叶咏青并和他双宿双栖的决心,她从未改变过。
或许是上天怜悯,在那个叫人难以接受的日子里,姬恒出现了,她虽未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叶咏青,但若他不是,为何他会写那手字?她是愿意相信姬恒就是转世的叶咏青的,可现在,大哥却说,若姬恒被立为太子,她便不能嫁给他。
她看着他,目光坚定,“可是大哥,我自小与他们三人一起长大,竹马之交而已,三人在我眼中一般无异,我对他们并无半分男女之情,他们可为我兄、为我弟,却不能为我夫君。”
钱昱怔了怔,“如此……倒是可惜了,他们对你,可不是竹马之交这么简单。也罢,既然你对他们没那个意思,若到时果真如此,我们再另觅良人吧。再说,此事也许是我多想而已,依目前情势看来,二皇子为储君的可能性最大,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大哥,说了这许久,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姬恒若为太子,钱家便不能攀这门亲?”
钱昱却不答她,只拍了拍她的肩膀,“翩翩,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问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不能。好了,你大病初愈,早些歇息。”
他抬脚要走,钱翩翩急急又问:“那大哥可知最近二公主、三公主都有意下嫁与你?大哥可有打算?”
钱昱并未回头,边走边道:“我还是那句,暂无意成家。”
他在宫里人脉甚广,这么大的动静他自然早就知道的,钱翩翩望着他隐在月色里的身影,一时思绪万千。
他喜欢的是方笙的五姐姐方昕,但方昕已在五年前嫁了给她的心上人王岩。有时世事就是那么无奈,王岩为了挣得一番功名,在前线拼了几年命,竟到了钱昱帐下任副校慰,是钱昱的得力助手。
她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个感受,日日对着自己心上人的丈夫,任谁也不好受吧。她以前一直认为钱昱迟迟不娶妻,边境不宁是其一,另一个原因便是放不下方昕。可方才听了那番话,她隐隐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这个自小志向高远的大哥,心里藏着另一个乾坤,不是她能猜得透的。
她叹了口气,今年可真是多事之秋。
“这绯色会不会太过艳丽了些?”钱翩翩手里拿了件绯色并蒂莲大袖春衫,比在身上对着铜镜左右观摩。
娇花和绿蕴在一旁收拾铺满了一床的衣裙,两人对望一眼,一个吐舌,一个叹气。
绿蕴道:“婢子看着就挺好的,小姐刚病好,这绯色正好衬得脸色精神些。”
钱翩翩仍在犹豫,“虽看着精神些,但五殿下一向喜欢素净的,我就怕这身绯红太过张扬了。”
娇花嘟着嘴道:“素净的啊,刚才那件翠竹色的,小姐说脸青,藕色的小姐嫌无生气,菖蒲色的小姐又说时下不兴这个,都试了十多件了还没选到合意的,其实我看着都挺好的,小姐也真是,不就是进宫给娘娘请安么,以往都没这么讲究过。”
钱翩翩瞪着眼,“试了这么多了?我怎地不觉得。那件月白色橘子花的,拿来我试试。”
娇花应了,又伺候她换上,绿蕴在一旁小声道:“婢子知道为何小姐今日这般讲究,因为小姐今日进宫,除了见娘娘,还会见到五殿下。”
娇花一拍脑门,“哎哟,可不是,怪道试来试去没个结果。我看小姐平时从不在意装扮,还道小姐是个没心没肺的,原来只是没遇到小姐在意的人。这下可好,小姐以后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若是当了皇子妃,婢子们脸上也跟着添光。”
钱翩翩白了两人一眼,“你俩才没心没肺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挑剔一下你们就来挤兑我。”
娇花嘻嘻笑了笑,又道:“小姐和五殿下只小时见得多些,那都是儿时的事了,这都十年不曾见面了,您怎知道他爱素净的?”
钱翩翩望着铜镜怔了怔,她自是知道的,前世叶咏青就爱素净,尤其喜欢翠竹色。她将刚穿上的那件脱了,吩咐道:“把刚才那件翠色带勾云纹的给我换上吧。”
这次进宫,是因为皇后记挂她之前的病,知道她好了,特意派人来请。
皇后拉着钱翩翩坐在自己身侧,拍着她的手怜惜道:“我瞧瞧,果真是瘦多了,这脸也陷进去了,你娘也是,也没好好给你补一补。回头我吩咐张太医给你诊个脉,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钱翩翩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不过是躺了几日,等胃口好了,自然肉也长回去了,娘娘不必费心。倒是我瞧着娘娘色气不错,比以往看着还年轻了些。”
钱皇后比她母亲李氏还小几岁,本来一直保养得宜,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但去年太子被处死,钱皇后虽不是他生母,毕竟养育了多年,又因不能为他开脱而自责,就连他的一点血脉也没能留住,旦夕之间竟似衰老了十年。
钱皇后抚了抚自己的脸,“你别哄我,我自己知道,恒回来了,我确实开怀了些,但也不至于长了回去。”她朝她笑笑,只是那笑看着有点苦涩,“如今我也看开了,这人啊,从来是福祸相倚的,今日看着风光,不知哪日便化作一抔黄土了,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紧要的。如今恒回来了,我也不求什么,只愿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嗯,是这个道理,娘娘能放下那些伤心事,我也放心了。”
钱皇后轻轻叹息一声,两手交叠于膝上,“翩翩,既然话头扯到这儿了,我且趁今日问问你意思。”
钱翩翩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昨晚大哥才告诫过她,不想这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