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担心她,她是猎妖师。况且她那么好强,才不需要他担心。
走出客栈,沿着大街向北走,不多时便到了广府豪宅。
凤小天来到广府门前,门口的家丁立刻进去通报,不多时迎出一个文质彬彬的老人,他打量着凤小天,客客气气问道:“是少侠来府上捉妖吗?敢问少侠高姓大名?是四方猎妖师哪一脉?”
凤小天眼珠转了转,心下寻思道,这位大伯的问题还真不少,我姓什么叫什么,来自哪里,跟捉妖有关系吗?他应该先告诉我他们府上闹得是什么妖。
心里虽是那么想,脸上却挂着笑意,盘算道:我先拿伊伊的名头用一用,但愿不会丢东幽伏龙山猎妖师的脸,朗声对老人道:“在下乃是东幽伏龙山一脉,姓凤名小天。不知府上是何方妖孽作乱?”
老人一听,恭恭敬敬道:“原来凤少侠是伏龙山猎妖师,幸会幸会。老夫是府上的管家,姓广名茂,少侠器宇不凡,必是身怀绝技之人。少侠请随我来。”
阳光洒在高大的屋宇上,琉璃瓦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檐下风铃叮当,府中花树葱茏,小桥流水,曲院回廊,雕梁画栋。标准的江南建筑格局。穿过长长的回廊,管家引着凤小天朝后花园走去。
“我们府上本来有很多仆人的,自从妖怪作乱,家丁仆人都走的走散的散,所以府中冷清了许多。”广茂道。
檐廊下的秋海棠开得格外妖娆。走了半日,府中只有四五个老仆在打扫院子里的落叶。
“听说贵府是菀花城的首富,不知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凤小天问。
“哦,我们府上是做典当生意的,城中三家当铺都是我们广府的产业。”
后花园有座木质阁楼,阁楼镶嵌的牌匾上刻着“千面楼”三个隶体黑字。这座阁楼外观陈旧,没有其他屋宇的华丽,阁楼通体青灰色,仿佛蒙上了岁月沉积下来的灰尘。楼身微微朝南倾斜,飞翘的檐角挂着鱼形铃铛,上面长满了青黑色的铜锈。
四处静悄悄的,没有风,也没有鸟儿的叫声,如果管家广茂不讲话,凤小天认为自己一脚踏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秋海棠依旧灿烂的绽放着,空气里有凉爽的秋天的气息。
阁楼前的小道旁摆放着两尊地藏菩萨石像。左侧为檀陀地藏,左手持人头幡,右手结甘露印,度化地狱道;右侧为宝珠地藏,左手持宝珠,右手结甘露印,度化恶鬼道。
两尊地藏菩萨布满了细碎的裂痕,肩膀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好似穿了件深绿色的袈裟。地藏菩萨的眼睛定定望着来客,那怪异的手势似是禁止陌生人踏入。
凤小天隐隐觉得这座花园的格局有些诡异。
当他走过这两尊石像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右侧宝珠地藏的眼珠在动,他一愣,扭头细细端详着两尊地藏像。
“怎么了?”管家广茂问。
也许是错觉吧,石像终究是冰冷的石像。石刻的瞳孔空洞而呆滞。
广茂看出了他的疑惑,道:“这两尊地藏像是伽罗寺的僧人刻的。面前的这座小楼曾是佛堂。太老爷过世之后拆掉了,独留两尊石像在这里,也许是年岁久远的缘故,它们都开裂了。少爷念在是太老爷留下的遗物,也舍不得命工匠拆掉。”
两尊石像的材质都是质地坚硬的花岗岩,就算岁月再怎么侵蚀也不会布满如此繁密的裂痕,那么这些裂痕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
走进千面楼,一张宽阔的桌子映入凤小天眼帘。只见桌旁坐着个穿着宝蓝色华丽衣袍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男子手握刻刀,在一张金光灿灿的面具上认真刻着繁琐细密的花纹。他的手边放满了各种各样锋利的刻刀,一个小盒中还放满了光芒闪烁的红色宝石。
他的眼神专注而热切,薄如刀锋的嘴唇紧紧抿着,侧脸的轮廓十分柔和俊美,想必他的母亲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少爷,凤少侠来了。”广茂道。
凤小天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位认真做面具的青年竟是菀花城的首富广溢财。
广溢财这个财大气粗的庸俗名字,实在与青年那脱俗的气质格格不入。在凤小天的想象里,菀花城的首富,应该是个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狡狯油滑的土财主。而面前的广溢财,却是个痴迷于制作面具的俊美男子。
广溢财似是没有听到管家的声音,手中锋利的刻刀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在坚硬的黄金面具上雕凿刻画,浑然忘我。
广茂走近他身边,不得不提高嗓门,道:“少爷!”
广溢财头也不抬,问道:“什么事?”
“来自东幽伏龙山的猎妖师到府上捉妖。”广茂道。
广溢财慢慢抬起头,转过头,望向伫立在门口的凤小天,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你好,请坐。茂叔,快让丫鬟奉茶。”
当凤小天看到他的整张脸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他的左半边脸柔美如女子,右半边脸却长满了凹凸不平的血癍。
那本来看上去温和的笑容,此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广溢财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脸上的血癍,笑道:“我的样子,吓到少侠了吧,这张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脸上的血癍无论如何都无法祛除,因而常常吓到别人。如果少侠觉得恐怖,我不妨戴上面具。”
他随手拿起还未完工的黄金面具,戴在了脸上。丫鬟送上茶来,匆匆地离开了。
广溢财邀请凤小天落座于茶案旁,手执青瓷茶壶,为他斟好一杯茶,道:“这是采自沐花灵谷的丽春茶,尝尝看。”
凤小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细细回味,只觉口齿清香,神清气爽,赞叹道:“好茶。”
“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在下姓凤,名小天,广公子叫我小天就好。”又道:“听说府上是做典当生意的,公子家财万贯,为何蜗居于在这小楼中,做些手艺人做的东西?”
“我不喜欢看账本。”广溢财道:“家里的生意都是茂叔和仆人们打理。我自幼喜欢做些市井上的小玩意,最爱做的便是这些面具,你会笑话我孩子气吧。”
“是因为容貌异于常人的原因吗?”凤小天小心翼翼问道:“其实,广公子可以摘下面具,在下并非是以貌取人之人。感觉到,广公子不戴面具显得真实一点。”
“小天兄弟是个爽快人,我喜欢。”广溢财哈哈大笑,摘下面具道:“看得出来,小天兄弟讨厌和戴着面具的人交朋友,但愿我这张丑脸不会让你睡觉的时候做噩梦。”
“广公子见外了。”凤小天道。
广溢财道:“你也别叫我什么广公子了,我比你年长,叫我大哥吧。”
凤小天笑道:“广大哥倒是个爽快人,能跟菀花城的首富做兄弟,我凤小天三生有幸!”
心道:交了这么个家财万贯的大哥,今后再也不愁吃穿啦,手头紧的时候还可以向他借点银子花花,这个大哥我可交的够本儿。
“能认识小天兄弟,是我广溢财前世修来的福分,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广溢财虽没有权势,但银两还是有的。”广溢财笑道,手中的面具掷在一旁:“我也最讨厌跟戴面具的人交朋友。小天兄弟有所不知,我自小就长了一副怪样子,周围的人视我如鬼魅,爹娘因而一直让我戴着面具,怕我吓着别人,怕别人侮辱我。家中仅我一个独子,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朋友。双亲过世以后,我便再也不曾戴过面具,把一切交由茂叔打理,我躲在这小楼之中制作面具,用以打发漫长的人生时光。我毕生的趣味,便都在这荒寂的千面楼中,在那一张张神态各异,色彩斑斓的面具上。”
“大哥没有娶妻吗?”凤小天问道。
广溢财凄然一笑道:“我这副鬼魅模样,连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害怕,哪个姑娘敢嫁给我?纵使我有家财万贯,踏进门来的姑娘也是冲着我的钱而来,哪有人真心待我?我广溢财命中主定孤独一生。”
“命运是可以改的。”凤小天安慰道:“广大哥只是缘分未到,何必说如此丧气之话。”
“是呀。少爷心地善良,为人宽厚,前阵子还开仓放粮,救济穷苦人家。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一定会降下位天仙般的女子伺候少爷的。”管家广茂道。
“茂叔说笑了。我已到了而立之年,早已不奢望老天降下位如意妻子予我。好了,我们谈谈正事吧。”广溢财道:“府中闹妖这件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半个月前,就在这千面楼中,我工作到很晚,数了一下更漏点数,已经到了五更天了。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拿着做好的一张面具,提着碧纱灯,踏上了二楼的楼梯。楼梯年岁久了,走上去咯吱咯吱响,灯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刚刚踏进二楼,手中的碧纱灯熄灭了。原来是蜡烛燃尽,此时夜色已深,家丁奴仆都已睡着,我不忍叫醒他们,便摸着黑,把那张做好的面具挂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