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我的事，是您老人家拿徒弟做炮灰的。”白梵字拍拍身上的木屑，开始收拾他的客栈。不管怎样，侥幸不死，就要好好的活着。
雨依然在下着。
……
白帝城南，太守府。
连雨都是血色的，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尸体的脸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对于神月谷的幽冥使徒艾莲来说，杀戮是永无止境的。
太守府三百六十名男女老少都死在他的幽泉弯刀下。
他看着他手中的刀，它闪着红色的光芒，美丽而诡异，像黑色的湖水中盛开的红莲。
他的面前，莫太守的女儿紫烟郡主抱着弟弟的尸体，脸上流淌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弟弟只有十五岁，本来该死的是她，但他却为她挡下了艾莲的刀。
“为什么？”她抖着嘴唇，定定望着艾莲，美丽的眼睛此刻几乎要飞出刀子。
“人总是要死的。”艾莲淡淡道。他只是按照谷主源雅上仙的命令行事，太守府莫太守背叛了神月谷，转投仙羽山，就该消失。
紫烟郡主忽然笑了，她的笑声带着复仇的意味，掩盖了轰隆隆的雷声。她站起来，举起手中的剑，光洁如水的剑刃轻轻抹过自己洁白的颈项，她依旧笑着，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可是我，不愿死在你的刀下。”血液迅速染红她的白衣，她踉跄的走到莲叶团团的池边，纤细的身躯随着她的笑声一起坠落到莲池里。
艾莲站在尸体之中，夹杂着血腥味的风吹来，他感到了寒冷。他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的珠玉佩环声响，回头看见一袭绿罗裳的花铃带着九十九个神月弟子款款而来。
花铃撑着绯红的油纸伞，欣赏着地上的尸体，走到艾莲身边，为他遮挡雨水，抬起挂着绿宝石珠链的右手，抚落他眉间的血渍，吐气如兰：“我就知道，就算我不来，谷主交给我们的任务，你也会圆满的完成。”
艾莲拨开她的手，冷冷道：“下面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杀人，你来找替死鬼。”
“那当然。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不久仙羽山就会有好戏上演。”花铃说着，眼睛望着莲池里浮起的一角白衣，笑容更加灿烂。
艾莲默默的走进大雨里，这让人烦躁的雨不知何时才会停。
就在这一刻，一个消息开始在龙华天国蔓延，与神月谷交好的太守府惨遭灭门，凶手疑为仙羽山弟子。
……
雨是在半夜停的，吹进雕花木窗里的风混着清新的绿叶气息。孤灯摇曳，净明道长看着躺在床上的凤小天，拧紧了眉头，一叠声的叹息。
凤小天脸色苍白，脖子上还留着五道青黑的指印。他在梦中提着师父的剑和一条银甲大蛇缠斗，大蛇的身体绞住他的脖子，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如同雷鸣，大蛇张开满是尖牙的大嘴，喷出的火焰卷向他的脸，他想自己完了。
一只手为他挡住了火焰，他睁开眼，净明道长枯瘦的手盖在他的额头上：“可怜的孩子。”他叹息道。
“师父，我没事。”凤小天扯出一抹感灿烂的笑容，从床上坐起来。
净明道长抽回手，不以为然道：“我知道你没事儿。”他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天上那轮被雨水洗刷的格外皎洁圆月，摇头叹息：“可怜的孩子。”
……
月光下的浮翠河闪烁清幽的光芒，河上停着一叶扁舟，夜鸟呱呱掠过河面，飞进河岸的柳树中。
“听说今天你的客栈很热闹。”掌舵的渔夫道，他声音低沉，斗笠遮住半张脸，露出锋利的下巴，青布衣上流转着淡白的水光。
“托你的福。”坐在船头垂钓的白梵字冷笑道，月光下，他一头洁白雪发随风扬起，他眯起眼睛：“你放出来的那个怪物就是封印在锁妖镜里的镜魔吧。威力不过如此，女帝太看重锁妖镜了。”
“你是说女帝眼光低吗？”渔夫冷哼：“锁妖镜本是靠修真界的法力来牵制妖魔的。想必你也知道，它是须陀伽罗寺的镇寺之宝，曾收伏须陀城内八百名妖怪。可是有一天伽罗寺的不醒大师惊奇的发现镜面出现了一道血色裂缝，里面的妖魔有破镜而出的趋势。他们知道仙羽剑派有办法阻挡妖怪冲破锁妖镜的禁制，就把镜子交给了仙羽山掌教真人上官飞龙。上官真人果然有办法，他们去龙华西南边境的蛮族收伏了一个大魔头，并与魔头定下了某种契约，那魔头就乖乖的钻进镜子里镇压锁妖镜里的妖怪，据说他把镜子里的妖怪全都吃掉了。然后他就成了镜子的一部分，上官真人管他叫镜魔，但是女帝打破了封印镜魔的禁制，那魔物便任凭女帝的差遣，他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完全按女帝的意思行事。”
“我看未必。”白梵字伸了个懒腰：“他没有杀掉净明道长那个老头。”他手中钓竿的钓线微微颤动，有鱼儿在钓钩附近游弋，深蓝色的水面浮起几个泡泡。“在杀那老道徒弟的时候，他竟然犹豫了，最后收手而去。”
“他刚被女帝放出来，行动反常也是难免，再说，女帝并不想杀掉净明老道。”渔夫淡漠道。
“哦？有意思，不过，如果他误杀掉我也算行动反常吗？”白梵字打了个呵欠。
“你的话处处透着与女帝对立的意味，白梵字，我奉劝你说话小心。”渔夫盯着河面上粼粼波光。
“鱼兄你过奖了，我讲话向来很小心，但是对你我没办法小心。”白梵字伸手掀起鱼无泪的斗笠。盯着他年轻的脸：“我妹妹怎样了？”
鱼无泪望着白梵字闪着莹莹绿光的眸子，表情淡漠：“恋夜比你听话多了，女帝很喜欢她，她的眼睛很漂亮，不像你一生气眼睛就冒绿火。她在星空下占卜的时候真美，夜风吹起她的黑袍子，袍子上闪动的星光，让人以为她是来自九天银河仙女。”
“小夜子，小夜子”白梵字失神的唤着妹妹的名字，黯然低头：“鱼无泪，帮我好好照顾她，但是——”他蓦然抬头咬牙切齿的盯着鱼无泪：“你别想打她的主意。”
“她不打我的主意就不错了。”鱼无泪微微一笑。
白梵字额头青筋颤动，就要爆发他的怒气。
鱼无泪面无表情的提醒：“鱼上钩了。”
白梵字撤起钓竿，一尾青鲤咬着鱼钩挣扎，他把鱼抓在手里，泛着银光的锋利指甲刺进鱼的身体里，然后他张开嘴咬住还在扭动的鱼身。从鱼鳞间流出的血液染红了他惨白细碎的獠牙。
“拜托，你吃东西的时候能不能像个人的样子，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可真恶心。”鱼无泪翻着白眼鄙视道。
“我可以这样把你吃掉。你的心，味道一定不错。”三两口吞掉青鲤鱼，白梵字掏出丝帕擦掉嘴角和手上的血渍，喷着口中的鱼腥味，绿色的眸子饶有兴味的看着鱼无泪的胸口。食指长长的指甲在心脏的位置划了一下。
“天亮以后，你最好离开客栈。”鱼无泪划着桨，把船撑到岸边：“不然，你会死。”
一只青蛙扑通跳入水里，溅起白亮的水花。
“今晚的月色好美哦，美的可以杀人。”见船靠岸，白梵字恋恋不舍道：“刚才我吃了你的同类，你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吃的是鱼，仅仅是动物。而我是蛟人，蛟人和鱼不一样。”鱼无泪直起身：“你可以上岸了。”
“你不上岸同我喝杯茶吗？怕我杀了你？”白梵字皮笑肉不笑。
“你再啰唆，我就把你推进河里喂鱼！”鱼无泪终于有些不耐烦。
白梵字讪笑着跳上岸，他知道在有水的地方自己不是鱼无泪的对手。
“那么鱼兄再见。”白梵字抱拳告别。
“对了，猫兄留步。”鱼无泪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叫住了他。
“又要干嘛？”白梵字气恼的皱眉。
“这是‘仙蛊’。”鱼无泪打开青瓷瓶的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发着白光的虫蛹，放在了白梵字的手里。那颗虫蛹在他的掌心里扭动，片刻间就消失在他手腕的皮肤里。
“东华伏龙山那边来了个猎妖师，‘仙蛊’可以遮挡你身上的妖气，可以暂时把你变成人的样子。那个猎妖师很厉害，鼻子比狗都灵，眼神比蛇还要毒。你自己保重，我能做到的就这些。”鱼无泪运桨驶入河心。
“仙蛊”是妖界用来隐藏妖气的蛊虫，这种蛊虫要用天地间的奇花异草来养，历经十年，采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方能成蛊。之后以妖邪浊气为食，睡眠，化蛹，成蝶。成蝶后飞出，喜在夜间活动，闪闪发光，是水晶蝶的一种。可以使妖物维持人形，不被猎妖师看穿。
“谢谢啦。”白梵字抬头，鱼无泪和他的船倏然散做夜雾不见。
唯有月光沁凉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