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无比沮丧。章晓雯走后一种空前的孤独感瞬间将我包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感到寒冷，迫切想去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去获取一点温暖。我走向地铁站，并且在站台上坐了很长的时间。章晓雯转身的时候我没有看清楚她的表情，我猜想着她那么快离去的原因，我祈望她能早日找到一个什么人来填补靳征离开以后内心的空虚，可是我仍然不知道她对于宋雪宁的感情是什么，爱情？我不相信她真的爱他，我想我永远无法忘怀那一天她在电影院的黑暗当中流泪的样子。
我给章晓雯打电话，想问她到家了没有，响了两声之后挂断了。就在我把手机放回背包的当口，铃声又响了起来，“晓雯儿，你到哪儿了……”
“是我。”王小东。
“哦，”我恢复了平静，“小毛的哥哥怎么样了。”我仰起脸来一只手扶在额头上，头疼。
“手术挺成功的，真得谢谢你。”
“别客气。”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挂了。”
“你在哪儿呢？”
“地铁。我得上车了，再见。”
可能他还想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在楼下看见慧敏的车，仰头看了一眼，她们家亮着灯。这么晚了我不知道她在这干嘛，于是直接上到了她们家。
给我开门的是靳征，这让我有些没想到。我看着他，“这么晚了你们这是……”
“保姆说要给香子做个小褥子，慧敏说这边还有她妈买的棉花，过来拿。”他看起来有些懒洋洋但绝不是颓废，从他脸上也看不出类似从前绝望的神情。短短几天没见，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调整了心态，安然接受了跟慧敏的家庭生活。我总以为在短时间里接受并且跟一个陌生人同居是很容易的事儿，只要两个人都够寂寞，而在短时间内接受一个竹马青梅的像兄弟姐妹一般的朋友转变为爱人就很难了，更何况他们不仅迅速接受，还立即就进入了婚姻的状态，我想象不出他们是怎样坐到的，更进一步说，我越来越不明白这样的转变究竟是缘于这两个人对感情的绝望亦或是充满着希望，或许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就这么生活在一起，相濡以沫。
慧敏手里拿着一些棉花从里屋出来，她显得很平淡，连看向靳征的眼神也很平淡，似乎已经是老夫老妻。
“孩子挺好的吧。”我问她。
“别提多好了，吃了睡睡了吃，不哭不闹。”一说起孩子她的脸上就开始洋溢出幸福，“这几天让靳征给惯出坏毛病了，醒了就得抱起来跟她说话儿，俩人乌里哇啦聊得别提多热闹了。对了，你刚回来？今天怎么这么晚？”
“哦，我跟章……”我看了靳征一眼把章晓雯三个字咽了回去，“跟同事吃饭去了。新店怎么样？生意挺好的？”
“好。”慧敏忙着把棉花往袋子里塞，我刚想上前搭把手，靳征已经抢先一步撑开了袋子，“过两天还得再上两台光波去皱的设备，原先还想着新店有个三两台就够用了，这个礼拜搞推广先给人免费体验，结果所有体验过的客人都办了年卡，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新店的生意那么好。”
“废话呢，那边儿可都是高档公寓跟写字楼，边上还几家五星级酒店，生意能不好么！”靳征看了慧敏一眼，“你还老嫌房租贵，贵肯定就有贵的道理，再隔两条街便宜，比现在的面积大，租金连一半都用不了，周围都是国企宿舍楼，就跟这儿似的全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买斤白菜还跟你砍价呢，你还指望有人花一万多块钱买你的卡？”
“那倒是。”慧敏会心地笑，“左娟儿，你上回说你妈想买这套房子？还买嘛？”
这话叫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慧敏居然要把这房子卖了？我很诧异，“你要卖房子？”
慧敏和靳征对看了一眼，“靳征他们公司正开发着一个别墅的项目，自己人买能打九折，前两天我去看了，四百多平米带个大院子，最主要的是环境好，香子一天天大了我们想让她有个好一点的成长环境就考虑着把我现在的房子卖了，把他那套也卖了，再加上这一套卖掉的钱，就差不多了。”顿了顿她又说，“前两天我到中介去问过了，咱们这片儿的二手房价格还算公道一平米九千来块钱，回头你叫你妈再去打听打听，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说这话她已经装好了棉花，靳征递过来外衣，她穿好了站在门口有些不舍地环视着。
“行，那我回去问问她。”我打开门先退了出来，“周末我跟陈喆去看你们吧。”
“来吧，靳征说了以后每个周末他都在家带孩子，白天我得去店里。”
我看着靳征，“带孩子就对了，将来咱们香子有了出息得给你记上一大功。”
慧敏立即笑着接上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转脸又对我说，“香子他们俩可好了，我都觉着奇怪，一天一天见不着我也没觉着怎么着，要是睡醒了没见着靳征她就拿眼睛到处找，一看见他就笑，你说多奇怪。”
“父女情深呀。”我脱口而出。
慧敏怔了一下，看了靳征一眼，没有说话。我意识到了这话说得欠妥，一时也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
靳征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瞧你那样儿，她本来就是我闺女，你没说错。”
“我……我又没说什么。”
“我还能不知道你想什么！不用担心，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儿，就是父女情深。就说不是亲爸爸，那她将来也得管我叫爸爸呀。”
“瞧把你美的。”
我们仨从楼上下来在我们家门口站住，“你们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早点回去看看孩子。”慧敏说。
“那你们回去开车慢点儿。”
目送他们下了楼梯，家门突然开了，我妈嘟囔着，“我说听着外边有动静，你跟谁说话呢。”
“慧敏，还有靳征。”
进了家，她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养儿子有什么用，远的就不说了，就说靳征……”
正在看电视的我的父亲一听她说这个立即起身唉声叹气地进了卧室。
陈大燕女士对着她老伴儿的背影愣了几秒钟之后认真地盯着我问：“我又碍他哪儿了？”
“哪儿都没碍，您叨叨您的。”
“就说这靳征……不是左娟，我怎么叨叨了？我这跟你说点事儿，看你们一个一个这劲儿的，我怎么你们了？真是岁数大了，张嘴聊会天儿都人闲狗不待见。”
我被她气乐了，“谁不待见您了，快说，听着呢。”
“下午你林阿姨打电话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跟我数落靳征，”忽然她话锋又转到我身上了，“左娟你也是，那靳征搬到慧敏那去你一早就知道吧，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儿呢。”
“跟你说一声儿，跟你说一声儿你好早一点去给靳征他妈通风报信？你们呀，就是日子过得太空虚了，靳征他妈还别总觉着靳征娶了慧敏是吃了多大的亏，不是我说，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过味儿来。对了妈，”我险些忘了楼上房子的事儿，“刚才慧敏说了，说楼上的房子她打算卖了。”
“卖？”我妈妈眼睛里立刻绽放出了光彩，“慧敏真要卖？多少钱？”
“她说她到中介问了一下，九千来块钱，让你也去打听打听。”
“我早打听过了，九千多可不算贵。明天我就上银行取钱去。”
“不用着急，人慧敏都说了，卖谁不是卖呀，要真能卖给咱家，她心里也落得踏实。”
我父亲是个正直的人，听见我们再说楼上的房子他从卧室出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买房子我不反对，但有个宗旨，不能叫人家慧敏吃一丁点儿亏。”
“爸，瞧你把我妈说成什么人了，”我一边笑着一边对他说，“女的到了我妈这岁数哪个不是见钱眼开占点儿小便宜就乐得走不动道儿，可是您得相信她本质上还是很善良的。”
我妈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有一点好，她承认自己身上所有的缺点，你说她哪不好了，她先点点头，然后给你列举出一大堆的理由。比如有时候我说她太爱算计，她说，是，我有时候是这样，可是不算计能行么，老话儿说得好，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要不是我爱算计，咱家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再比如有时候我觉得她缺少同情心，她也承认，是，我有时候是这样，可是狠不下心来能行么，过日子就是过日子，过日子是很残酷的一件事儿，跟大自然里的动物一样都是弱肉强食，你想过好日子就不能整天看见这个觉得可怜看见那个也觉得不落忍，我要是也跟林黛玉似的看见花儿落地上捡起来给埋了再哭上一场用不了三两天我也早早地死了，我就见不得现在好些姑娘成天把自己弄得不食人间烟火，看见个毛毛虫蹦起来二尺高，“呀，怕死了”，看见大街上杀只鸡也叽歪半天说人类真残忍，那天我去市场上买鱼，顺便叫卖鱼的给收拾了，一个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说你这么残忍剥了鱼的皮就不怕受到惩罚下辈子让你没衣服穿，我听了真是又气又乐，我说姑娘，合着您打小是吃空气长大的？卖鱼的嘴更损，上来就问她，就你长这大个儿，这一身的腱子肉，一顿饭没个一斤二斤肥猪肉你能长成这样？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动不动还给我讲因果轮回这一套，哼，动不动还就下辈子，这辈子还没掰扯清呢就开始聊下辈子，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我就趁早饿死她省的长大了出门给我丢人现眼……她经常咬牙切齿说些狠话，其实我知道她的内心也很柔软。我还知道我和章晓雯丁慧敏已经所有正值妙龄的姑娘总有一天也会变得这样，生活会毫不留情的抹去所有小女孩似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把我们打造成油盐不进的家庭妇女。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小小的香子已经长大穿着慧敏小时穿过的裙子亭亭玉立的站在我和慧敏的面前。她带着我们去了商场，平素那么喜欢购物的慧敏也像我妈一样不论看见什么都会扁扁嘴无声走开，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买下一件优美的像旗袍那样的裙子，她带的钱不够，低声地向我求助，“快，把你的钱都拿出来。”我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之后还是不够，于是劝她，“算了，干嘛非要今天就买呢，我们明天再来。”慧敏死也不干，吩咐香子，“香子，去，回家给妈拿钱去。”香子回去拿钱的功夫我和慧敏就站在那件裙子的旁边狗看骨头一样盯着那衣裳生怕别人买了去，终于拿来了钱把那件裙子抱在怀里，慧敏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喜笑颜开，“走，去奶奶家。”她拉着我和香子就到了林静芬阿姨家门口，林静芬阿姨开了门一把将我拖进了家里，却堵在门口不叫慧敏母女俩进去。慧敏拿出衣裳来小心翼翼地对她说，“您看，我给您买了件漂亮裙子，穿上吧。”林静芬阿姨轻蔑地瞟她一眼，“你买的衣裳我可穿不起！”她看到香子的时候满脸疑惑，大概在想这是谁家小姑娘，香子一直对着她笑，“奶奶。”她叫林静芬阿姨，“什么？你管我叫什么？”“奶奶。”香子一点不怵，眼睛里嘴巴里都是笑。林静芬阿姨转过头来诧异地看向我，我说“这是香子。”她听了以后立即喜笑颜开起来，“哦，香子，我知道，快进来。”说着一把又将香子拉进了屋，慧敏一个人站在门口眼巴巴看着我们，这时慧敏妈妈出现在她身后，黑着脸看了看林静芬阿姨，拉起慧敏向外走，慧敏不走大哭起来，她妈妈于是停下来一字一句说到，“慧敏，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把腰板儿挺得直直的。”慧敏想了想，留恋地看了一眼我和香子转过身被她妈拉着手向外走，我和香子不约而同追了出去急得林静芬阿姨在身后大叫回来……就像演电影似的，下一个镜头是在我家的客厅里，大人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我和慧敏靳征陈喆四个人躲在卧室的门口看着他们，然后我们关起门来把慧敏打扮成了一个古时候新娘的模样，凤冠霞帔、喜气洋洋被我们簇拥着从屋里出来，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大人们张大嘴巴看着我们，这时候我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王小东，他笑呵呵走出来牵着小丁慧敏的手大声宣布：我跟慧敏结婚了。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小小的我的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狠狠捏了一把那么疼，眼泪一下涌出来大声叫喊着，不行，不行，不行……
睁开眼睛，一缕阳光正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耀进来，我疲惫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