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别来无恙乎?”曹操的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声音让人心里觉得像听见猫指甲抓黑板一样。我只得回答:“多谢挂念,我还算好。”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陷入了冷场,大家似乎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后面的话。整个华容道肃然一片,曹操的伤兵们都停止了呻吟,只能听到依旧未散去的东南风吹动着我的大旗。
终于,曹操打破了沉默。他还是说出了那句我最怕的话:“云长乃重义之人,必不会忘记当年许昌我如何待君。今日曹某有此败,还望将军可怜。”看过《厚黑学》的朋友都知道,曹操的心很黑,但脸皮并不厚,让他这种呼风唤雨惯了的人如此示弱求饶,也实在是难能可贵了。可是我作为一个军人,实在不敢忘却自己的使命:“丞相厚恩,关羽决不敢忘。可是关某已经斩颜良、诛文丑以报,今日实在不能因私废公。”
场面顿时紧张起来了。多年来,我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是对我手下五百健儿听从的信号。他们在我的调教下,具有了一流的职业敏感性。平儿和周仓已经开始把手腕和脖子扭得喀喀响。
曹操见了这个场面,索性将一切尊严全抛出了服务区。他竟然跪在我面前,眼泪也一起流了下来。我说过,我是个相信眼泪的人。在我眼里,男人的眼泪绝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流的。曹操这一跪,他的部下也一起哭着匍匐了一地,紧张的场面霎那间变得尴尬。看着那些可怜的面孔,就算心如铁石的人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情感。
曹操哭着说:“云长,可是你记不记得,当你过五关斩六将时,我是如何知会边隘放行的?我和袁绍在冀州大战,手下大将损失也不到五人,可你一路就杀了我七位骨干将领啊!这些,我知道云长你是不会忘记的……”
“嗡”地一声,我的脑子彻底乱了。曹操待我的种种一股脑涌上心头。是啊!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赠锦袍、赤兔宝马,信守承诺亲自送行,知我斩将夺关依旧下令放行——这些恩情,岂是杀两个人就可以报答的?不知为何,我竟又想起了貂婵,想起曹操把她托付给我时的那番话:“关将军,你要和貂蝉在一起,明白吗?只有你能给她幸福,让她忘记过去。”言犹在耳,可是我却辜负了貂婵,也辜负了曹操的那份郑重的男人的嘱托。我欠他实在太多了。
“丞相……”我吐出这两个字,一时竟像噎住了一样,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大脑在那一刻就像是一千多年后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完全乱了。身后的平儿和周仓都是视我如同神的人。现在我方寸大乱,习惯了听我的话办事的他俩也手忙脚乱起来。气氛顿时僵住了。
曹操看到我的犹豫,突然间笑了:“云长,你我英雄相交,可惜你终究不能为我所用。我只恨自己没有刘备的运气好。既如此,你杀了我吧!死在你这样的人物手上,我也不枉此生了。只希望你放过我的将士们,有什么我一个人担当就是。我结束乱世的梦,希望你能帮我实现。”曹操边说边一步步向我走来,最后直接把脖子伸到我的刀下。他镇定地望着我,我却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曹操的部下看到这个情景,全都连滚带爬冲了过来,纷纷哭叫着:“关将军,杀我们好了,放过丞相吧!”
东南风还没息,风声夹杂着曹操残兵的哭喊,显得异常凄凉。在许昌时曹操对我的情义不停在眼前浮现,“有恩必报,情义为先”的八字原则像座大山压在我肩上,压得我几乎直不起腰。多少年后,有人说曹操是抓住了我的弱点,打什么“感情牌”,我却始终不相信。我知道,我和曹操,虽然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但纠结中始终夹杂着几分纯真。因为信,所以真。我不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了两个字:“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