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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自白

自我有记忆以来,便不曾见过我的母亲,听说她在我出生的第二年便得了急病,香消玉殒了。

我不知道她的样貌,但见过我母亲的人,都一眼认出我是她的女儿。她生前的事情我并不了解,但她死后,因为家中人丁稀少,既没有兄弟姐妹的照应,也没有叔伯本家的帮衬,我自小便寄养在爷爷身边、在远离京城的青州长大。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与爷爷相依为命。而我的父亲终日里忙于公务,代表朝廷奔走各地。作为巡按御史,他是天子耳目,几乎一年中有十个月都不在京城,不是在督查知府的工作,便是在去督查知府工作的路上。总之,是个十分辛苦、吃力不讨好的官。御史官职不大,但担任御史的人选却是皇帝亲自挑选的,可以“风月弹人,不必皆有实据”。这风光的背后是不为人道的辛酸,他性情执拗,不阿权贵,最后被人乱刀砍死在回京述职的路上。

关于他的事,我以后再慢慢讲给你听。眼下,有一件要紧的事摆在我的面前,我的外祖母要接我回京居住。因为我的爷爷三个月前死在了夜里,无声无息,第二天他的学生伺候他起床的时候,发现他安详的躺在床上,就这么去了。我年纪小,书院的老师和师母帮着我料理爷爷的丧事,那么多人忙前忙后,我跪在灵前,一时间无所适从。

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悲伤会让一个人一夜之间长大,让他思考许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比如以后我该何去何从。

那一整天,我都呆呆地跪在灵堂前,难以接受爷爷的突然离世,难以接受十五岁的我以后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这人世间。

我止不住的流眼泪,虽然师父曾说过,眼泪是一个人无能的表现。后来,我发现这句话不全对,因为眼泪在紧要关头还是挺管用的。特别是一个漂亮女人的眼泪。

我不知道此刻该去找谁,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我师父。

夜幕降临,书院里的灯渐渐熄灭,姚师母替我吹灭蜡烛——她真的是个好女人,是唯一让我感受到母爱的女人——,悄悄关上了房门。

听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远,我一身黑衣,悄悄翻出了书院的大门,消失在夜幕里。

三天后,京城来的的马车停在了书院的大门口。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是商贾富贵人家来送孩子念书。

我趁着学堂还未放学,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回望这古朴雅致的书院,我没有觉得难过,又不是永别,我还是会常回来看看的,我天真的想着有朝一日还会与他们相见。

没有一个人与我送别,我亦未向任何一个人告别。

姚师母替我收拾了行装,其实,她只是舍不得我走,我们俩人心知肚明,此一别不知何时才会相见。

姚师母:“孩子……这些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临别之际,师母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你看,就是这把梳子。”

我:“师母,我、我真的舍不得离开您……”

姚师母:“孩子,莫要伤心,你我二人虽不是母子却像母子般相处了这么些年,这是老天爷可怜我没有女儿,让我有了可以照顾你的机会。”

我:“师母,这把梳子我会收好,每当我想您的时候,我看着这把梳子就像您在我身边,我就不再害怕、不再难过。”

我们二人又说了许多话,内容我都忘记了,只是那天伤感的离别气氛我多年以后还记着。

姚师母是有一个儿子的,据说人现在在京城里,是个落第书生。王公贵胄素来府上会养些散客、游侠,平日里一同吟诗作画、骑射狩猎,好不痛快。她的儿子在京城大概就是干着这样的营生,姚老师几乎不提起他,也许是觉得丢脸。他已经很久没回过青州,我对他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他并未在青州书院父母的膝下读书,只身一人去了汝州的书院,去拜谒当时声名显赫的鸿儒高士。

我和爷爷讨论过这个“问题”——长风哥哥为什么不留在自家的书院中读书?反而去千里迢迢的汝州。

爷爷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说了一些在当时我根本听不懂的话,大意便是,世事不是仅靠“方便”二字便有解,人世间哪件事是“容易”的?少不得要拿自己的一部分去换,就看自己舍不舍得了。

我心想,大人们的世界真复杂,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无法留在自己跟前。

本来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父子亲情唯恐让爷爷想起自己逝去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我张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带着一肚子疑问继续念书。

思绪回到姚师母这里,我看着她白皙的脸庞和细长的眼睛,脑子里忽然想起我的母亲,她要是还活着,也许现在脸上都要长皱纹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你长风哥哥最近一次寄来的信,据他上次来信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可他每两个月都会给我寄一封信,心仪,师母这心里十分的不踏实……

她看着我,眼泛泪光,我明白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应承下来,答应她,到了京城便去寻他。

我上面也提到过,姚长风在我脑海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形,他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和书院的学生没有任何不同——身形高大,鉴于当时我的年龄,这个说法过于笼统,因为书院里几乎所有的学生与我而言都是高大的。唯一有所不同的,姚长风每次回来师母都会变着法的做他爱吃的菜。

师母会做双份,当然有一份是给我和爷爷吃的。那段日子我记得十分清楚,每天都会有不重样的美味菜肴,心里懵懵懂懂也渴望自己的母亲,原来有母亲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我也不清楚他那次回来干什么,只觉得他是匆匆地来到书院,没由来的离开书院。我们二人在书院似乎也没什么交集,因为那时候我有自己的好朋友——小核桃,我们俩整日厮混在一起,只要我不念书,并定会去找他去后山玩耍。

小核桃后来长大了,个头比我还要高。由于他年龄比我小,总是跟在我屁股后头碎碎念,总是说,“玉心仪,义父不让你吃那么多,你都忘了”。

我总会端出师姐的款儿来,佯装生气地说道,“不许喊我的名字,我是你师姐,师父说过长幼有序,一团和气,攘外必先安内,你不叫我师姐就是伤了我们门派的和气。”

他内心挣扎一番,也只好妥协,“师姐,师弟知错了。你、你的糖糕我也要吃一块……不,两块”。

防止机密泄露最好的办法,就是化敌人为盟友。我掰下来一块糖糕,递给他。他狼吞虎咽的吃下肚,嘴上粘的满是碎屑,脸上是满足的神情。说好的两块就是两块,我自然不会食言,把剩下的糖糕都给了他。

“核桃”,我一脸严肃的说道,“师父不许我们吃甜食,我们这么做,他老人家会伤心的。”

“对呀,师姐,我刚刚、刚才就告诉你了”。他嘴里含着大块的点心,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

我有些疑惑,仿佛只有我吃了点心,我看着面前毫无愧色、大快朵颐的核桃,只想一巴掌将他拍醒。

我决心同他讲一些不能让师父知道的话,“核桃,好吃吗?这是姚师母亲手做的,买都买不到,你以后想不想吃?想吃的话很好办。可师父他老人家是怕我们吃的太胖,不好练功,才不许我们吃甜食。其实那些外面、有爹娘疼的孩子天天吃也不会挨骂。你没听错,就是天天吃。像你和我都是没爹没娘在师父身边学功夫,但我比你更惨一些,白天不仅要瞒着爷爷学功课,只能晚上偷偷跑出去学功夫。我看你也是爱吃糖糕的,不如以后我带双份,我们两个一起吃,这样师父也不好把我们俩人都给罚了,就算是罚,也不会是重罚,毕竟我们空隐派到了师父这里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了,你说怎么样?”

他轻易的便点了头,我怀疑他根本没听我说的铺垫,这种没有得到尊重的说教让我更加确信,他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跟屁虫。

不幸中的万幸,此次我动身去京城,核桃也会跟去。

这是师父的安排,不过他去京城可不是认亲的,而是另有任务。此外,也是为了让我在京城有个照应。我听到后自然是十分开心的,没有师父在身边,核桃都是听我的,这也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我和核桃投身空隐派的事,谁都不知道,或许连“空隐派”这三个字也很少有人听到了。

不过,二十年前空隐派声势浩大,在江湖上也是令人敬佩的名门正派,之后却愈加不济,后来掌门人也离奇失踪,在朝廷的授意下,各门派围剿了空隐派,我师父冒死逃了出来,从此隐姓埋名,只等着有朝一日重回当年的盛况。

当然,这次我去京城也是经过师父同意的。

那日爷爷下葬之后,寝不能眠,待整个书院渐渐安静之后,我翻出院墙去见了师父。

“师父,徒儿今日来晚了”。我带着哭肿的双眼,跪在他面前。

“好孩子,快起来,今日你该好好休息,本不用过来。”师父说。

我在屋里烛火照亮的地方,找到了低着头坐在床边的核桃,他的影子映在墙上,是一张好看的侧脸。我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蹦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我愣愣地盯着墙上的影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说我从今以后连爷爷也没有了?还是说我不久以后连师父师弟也见不到了。不敢想,这些天我心里一直麻痹自己。

师父站起身来,他扶我起来以后便坐在我旁边,“心仪,为师听说你过几日便要去京城了,此事可属实?”

我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生气了,辩解道,“一切听师父的安排,徒儿从未想过要离开师父和师弟。”

师父说,“你真的这么想?可待在这青州何时才能重振我空隐派当年的雄风?”

我略略听出师父的意思了,不敢恣意揣测,说道,“徒儿愚钝,恳请师父明示。”

师父看看我,又看看坐在床边的核桃,声音哽咽,神情不似平时的精干神气,满脸的悲怆,说道,“你一定要去京城,还有你一起跟着去”。他的手指着核桃的影子。

核桃不可思议地站起身来,这时我才看清楚他的脸,原来和我一样,也是把眼睛哭肿了。他一定是听到我要走的消息,急哭了。傻核桃,傻核桃,真是个傻核桃……

核桃有些意外地说,“义父!我也可以去京城了!咱们三个一起在京城过活!”

师父看起来平静了许多,说道,“为师暂时还不能离开,京城耳目众多,知我身份的人不少,唯恐暴露了。但你们二人家世清白,活动起来不会惹人怀疑。心仪,你外祖母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在京城是谁都不敢轻慢的长公主殿下,你定能接触些重要人物,打探消息的任务便交给你。至于核桃,我休书一封,你到了京城去投奔一个人,听他的安排就好。你们二人相互扶持,我空隐派的辉煌就全靠你们二人了。”

那个时候的我还年轻,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我一口应承下来,师父交代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办到。

核桃是个直肠子,想也不想地直接问道,“义父,那人是谁呢?靠不靠得住,万一泄露了我们的身份可怎么是好?”

师父答道,“他是空隐派的掌门——丁修,你说靠不靠得住?”

临走的那天,一共三辆马车停在门口,为首的是个精干的年轻人,身后跟了几个小厮,举手投足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看起来都是练家子,我的外祖母格外重视我这个失了双亲的孤女,我自嘲地摇摇头,不知将要迎接我的会是什么。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扶了我上马车,马车内一应俱全,软塌香茶,我倚在窗边手里攥着师母给我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姚长风信里提到的栖身之所——“襄王府”。

车轮滚滚向前行驶,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渐渐远去,一些小时候的记忆就像画卷一般,在我脑海里慢慢展开,我掀开帘子看到核桃坐在马车上赶车,无论怎样,我还是有亲人在的。我依着窗户就这么睡熟了,这么多天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在路上的日子,等到新鲜劲儿过了,只剩下赶路的疲惫了。一连好几日我们都在匆匆赶路,路上再好的风景也无暇顾及了。一行人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叫柳童,雷厉风行,说走便走,路上的行程都是听他的安排。

这个人话不多,或许因为我是女眷,不便相见,很多消息都是从核桃那里听说的。核桃这个人没什么城府,和小时候一样的直肠子,不出几天便和柳童这帮人混熟了。每到停下吃饭的时候,总是跟着柳童混吃混喝,也不大理我。

我和他不同,对于跟来的这些女使们,我很少主动和她们说话,因为无话可说。总不好向她们打听我的外祖母是不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虽然我很想知道。不过,这几日核桃和他们套近乎倒是搜集到了不少信息。

我掀开帘子,呼吸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核桃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正在赶马车,他察觉到后面的动静,转头看见是我,等我坐在他身旁,他笑着说,“我们再走几日便可以到达浔阳,在那里坐船去京城。”

我瞧瞧他,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岭,我们马上要上山了。在山中行走着实不是一件易事,一来山中毒蛇猛兽颇多,二来素有强盗山贼盘踞,更不用提那些未知的危险。好在自己不是那闺阁中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有师父传授的武功防身,也不用太过担忧。再说,还有核桃在,万事不愁。

傍晚我们进了山,山路崎岖不平,十分险峻,马车里的我被颠的头晕恶心,我强烈要求骑马。

可是领队柳童坚决不同意,说道,山高路远,又是夜晚赶路,姑娘是个女儿家,更何况身份尊贵,这太冒险了,卑职恕难从命。

我坐在马车里自然不会理会他的话,马车里的我早就被憋坏了。

核桃也不插话,他知道劝我也没用,知趣地保持沉默。

我说,“柳大人,前面是什么地方。”

柳童说,“北邙山。那里地势崎岖,密林蔽日,常有强盗出没,我们不敢在此停留,只求快些通过。”

我说,“既然如此,不如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天亮了我们速速通过。”

柳童说,“使不得,路上行脚的没有在山中露宿的道理,过了劫雁岭就有一个村子,我们可以在那里歇脚。谁也说不清这山里到底有些什么,还望姑娘见谅。”

我说,“我自然是想早些过了这劫雁岭,可是山路崎岖,我在马车里头晕恶心,实在待不下去了……如若想早些通过北邙山,还是我骑马快一些……”

柳童犹豫的神情,还想说些什么,是时候拿出架子打压他一下了。

我不再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柳大人,莫非我这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不肯答应!”

柳童语气有些紧张了,“卑职不敢,姑娘的意思就是卑职的意思。”

核桃笑了,跳下马车,一手搂着双手抱拳的柳童,“柳大人,咱们去给姑奶奶挑一匹好马……”

两日以后,我们翻过了北邙山,途中也遇到过猛兽,但大多时候有惊无险。

通常这种情况下,核桃就说,“这动物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瞧着咱们人多,也不敢上前去,真是……”

核桃就是长着一张好嘴,每次有危险,都是躲在柳童后面,嘴里喊道“柳大人,有妖怪!”,要么就是搂着我,安慰道“没事的,今日就是死,我们俩也要死在一起……”

我不知道柳童对此作何反应,“演够了吗?”,我说完这句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不感动吗?话本传奇里都是这么演的,年轻的小姐遇到了危险,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拔刀相助,二人萍水相逢,却在历险的途中暗生情愫,冲破周围阻挠他们的束缚,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说完他还一脸的陶醉,期待我附和他的“观点”。

“起码也要有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在吧,你看我们这么多年形影不离,无话不谈,你小时候光屁股被师父打得样子,我都瞧见过,我们俩算不得萍水相逢,哪来的‘暗生情愫’?要生,也不用等到现在吧!”

他一脸的无奈,“无趣!无趣的很呐!途中一点乐子都没有,都说山中有猛虎,这猛虎见了柳童,夹着尾巴就走了,更是无趣的很呐!”

“你巴不得我们遇到危险吗?还是你想英雄救美?”我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那里面可是有四个柔弱的美婢,春晓啊、春蕊啊……你喜欢哪一个?”

“玉心仪,我是在说你的事!你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我自然会保护好自己,平安抵达京城——”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师父出发前,告诫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功夫示人,难道你忘了?”

“……”我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万不得已’是什么时候,我们自然不清楚,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用不到功夫。”

真让核桃这个乌鸦嘴说中了,为难我们的不是山中的猛虎,为难我们的是江上的水匪。

下山容易上山难,这句一点不错,我们轻松的下了北邙山,抬头望远,看到远处的山顶还有一座庙宇,因为太远了,只是看到红墙黛瓦的轮廓。

“这是悬空寺。”核桃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我回过神来。

“义父曾经在此落脚,那寺庙早已没了往日的辉煌。”

“师父还当过和尚?”我惊奇地问道。

他白了我一眼,“我怎么会知晓,大概是被人追杀,无路可逃了吧。”

“悬空寺。”我心里默念道,是个好名字。

世间本无物,何处惹尘埃。这世间的生生灭灭、六道轮回,正是高悬于空。

我们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核桃稳妥驾着马车,柳童带着侍卫们,在最前方带路,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浔阳渡口。

入秋以后,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北邙山的夜里,山风总会裹挟着树叶,呼呼作响。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裹紧身上的被子,躺在帐篷里沉思,我自己暖和了,可是大街上的乞丐怎么办?他们能躲到哪里避寒呢?

我总是思考一些,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人搪塞我,也有人表示欣赏,丁修就算其中一个。

我和他的故事,比我们预想开始的时间早的多。那个时候,他还不叫丁修,我也不是长公主的外孙女。我们是以何种身份相识的呢?这还要从乞丐说起。

入了浔阳城,我们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在入夜前住进了客栈。这家名叫“广济客栈”的小二,殷勤地接待了我们,我的房间紧挨着核桃和柳童,是一间临街的上房。起初柳童觉得太吵,要帮我换一间,我以不要添麻烦为借口,婉拒了他。事实上,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核桃安顿行李,跑来敲我房门,“大小姐,我们出去逛逛吧,浔阳城说大不大,可好玩的地方还是不少呢!这几天舟车劳顿可把我给累坏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今日我不答应他,就赖在我房里不走了。

“你怎么不缠着柳童,让他陪你去。”我故意问道。

“那个闷葫芦,和他在一起,闷也把我闷死了。好姐姐,我们甩开他们,一起仗剑走天涯啊!”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出去转转,不过,一切要听我指挥,明白了吗?”谈条件一向是我的强项。

“愿唯师姐马首是瞻——”他站起身,双手抱拳,一脸正色道。

马屁拍的差不多了,我看一眼外面,天色昏暗,我们二人合计待会去浔阳城里转转,顺便解决吃饭问题。

随行的侍女春晓打来了热水,服侍我洗澡,我看着她变戏法一般,拿了一篮子花瓣往水里倒。接着,她还要帮我更衣。我有手有脚,从小都是自己一个人洗澡。我就把她“请”出去了。

“呼——”我长出一口气,躺在木桶里,这些天的疲倦都在这冒着水汽的热水里消融了。

我眯着眼睛,脑袋里什么都不想,就这样“放空自己”……后来,我就去和周公相会了。

核桃那厮更可恶,他见我磨磨唧唧不下楼,嘴里嘟囔道,“女人就是麻烦!”然后,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害得我醒过来的时候,内疚了半天。

“嘶——”我的头一歪,磕在了木桶沿儿上,一个激灵,从梦里醒了过来。

木桶里的水成温的了,以免染上风寒,我立刻出了水桶,穿上提前准备好的衣物。

我看着镜子里的风流公子,十分满意。没错,谁家的姑娘半夜出来闲逛?以男人的身份行走容易多了,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下了楼,打听到核桃走就走了,恶狠狠地变了脸,柳童听说我要外出,非要跟着我,甩也甩不掉。我也只好跟着这个“闷葫芦”了。

“公子,准备去哪里转转?这附近好玩的地方都在东郊,刚刚那位公子便是去了那里。”一旁的小二说道。

“东郊?那我们也去那里,你可知他具体去了那里?”

“自然是浔阳城最热闹的酒楼——燕子楼了。刚刚那位公子便是小人介绍去的。”

“柳大人,你能喝酒吗?”我故意这么问,脑子里已经想到了一系列的方法把他甩掉,比如,灌醉在酒楼。

我脸上得意的笑容,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卑职,酒量甚浅。”

那就太好了,我心里想到。

柳童仍旧是一身银灰色的长袍,手中一把七星剑,一身浩然正气,难怪野兽看到他就被吓跑了。在他的映衬下,我身形柔弱,幸好今日身穿一身黑色长袍,气势上倒也没有输给他,领口的镶金花纹,倒也平添了一股贵气,远远望去,就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

路上的灯笼十分明亮,照在人脸上有有种奇异的光,柳童不紧不慢地走在我身旁,我看着他亮亮的眼睛,觉得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燕子楼就在眼前,这里果然是浔阳城最热闹的地方了,人声嘈杂,灯火通明,酒气弥漫,烟火气十足。

这里一共三层,我和柳童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核桃身影,就顺势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坛佳酿,又随意点了些菜,我们便坐在那里闲聊。

“公子,听首曲子吧!”

一个好听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柳童刚想拒绝,我就说。“好啊,你会唱什么?”

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一路上我都没有见他笑过,他有些不解我的举动,“柳公子,你我两个大男人,还不敢听这姑娘唱个曲吗?”

我扭头命小二搬了凳子给她,那个女子手里抱着一把琵琶,欠身行礼,说道,“二位公子气度不凡,奴家会唱的不多,就唱最拿手的《钗头凤》。”

我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比我大不了多少,看她拨琴的手十分熟练的弹出那些美妙的音符,不过因为抱琴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一些乌青的淤痕,看了有些惊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忽然想起,雨夜中无处容身的乞丐,都是可怜人。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人看了十分心疼。

“柳大人,你娶亲了吗?”我冷不丁地出声问道。

“自然没有。”他咳嗽了一声,有些局促地回答道。

“那你对女人了解多少?”

“这、柳童自小由祖母抚养长大,长大了些,便被送到江北师父那里习武,并未有时间了解女人。”

“原来是这样啊。”我有些遗憾。

“公子,似乎有话要说。”

“不错,我觉得世间的女人蒙受了太多的苦难,未出嫁时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出嫁了要听从丈夫的安排,一点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更不必说‘七出’、‘妇德’这样的条条框框。”

“我祖母今年七十七,若不是当年祖母的抚养,兴许我早已成了地府的孤魂野鬼,女人甚是不易,我对祖母的感激无以言表。正如敬重祖母般,我亦是敬重被俗务缠身、却仍旧选择努力生活的女人。”

“……”

“玉公子似乎很少主动与我们说话,柳童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说完自己干了一杯酒。

“一杯哪够?要喝就喝三杯!”

酒是个很微妙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喝了酒,我们的关系迅速升温,单这一晚上说的话,就比从我们认识开始说的话还要多。

那个唱歌的姑娘,一首皆一首的唱着。

“柳童,长公主是什么样子呢?她好不好啊?”几杯酒下肚后,我彻底成了话痨,还是对着柳童“掏心掏肺”。

“其实,内院的事我也不了解。但长公主待人十分和善,府里上下都十分敬重她老人家。您的舅舅现在位居礼部侍郎,为人十分正直,这次接您回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我舅舅?”我整日里想着祖母是什么样子,却忘却了我还有一大家子要操心。

“就是谢府的当家人,家里上下都听他的。”

“我母亲叫谢敏,他叫谢宁。这些是我爷爷生前告诉我的。他还说,我舅舅是……”我求证似的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没错”,柳童心里慢慢放下了戒备,就像对待一个初来乍到的朋友般,他缓缓说道,“谢老爷并非长公主所出,而是妾室所出。但从小养在她膝下,感情十分亲厚。与夫人育有二子,谢文渊和谢文淙。”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有两个哥哥。”听着这一大家子人,忽然有种想要立刻相见的冲动。

我们聊了许多,我发现他也不是个闷葫芦,知道的消息挺多的,不愧是谢老爷器重的将才。

忽然,一声极其刺耳的琴声传入耳朵,琵琶女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抓住她拨琴的手,要拽她离开的样子。

“慢着——”

眼前的男人,一身酒气,脸上是醉酒后的绯红,“你是什么人,我和我媳妇回家,还要你管——”他明显站不稳,踉跄了几步。

“我的曲子还没听完,没结束就不能走。”

我心里感叹女人的不易,感叹世道艰险,我看不惯的事就要讲出来。

“这么晚了,她还不回家,你说我该不该来找她。这是良家女子该干的事吗?丈夫回家却找不到自己的妻子。”他大声嚷嚷,引来酒楼里不少人的侧目,许多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并没有人向前阻止。

“是你叫我来唱曲儿的,你赌坊里欠了那么多钱,不然我拿什么还。”琵琶女哭着说道。

“你还敢还嘴!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作势要打她。

“住手——”

柳童的七星剑闪着寒光,那泼皮骂骂咧咧却也不敢有动作,气急败坏的朝琵琶女骂道,“好啊,你长本事了,居然背着老子在外面偷人,亏我还养着你和你妹子,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我真是冤死了!”

“你嘴巴放干净些,再多说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我恶狠狠地看着他。

柳童想不到看似柔弱的我,会这般对着一个泼皮放狠话,有些惊讶。

“二位公子,真是多不住,扫了二位的雅兴,这曲子就当做芸娘的赔礼,就此别过。”琵琶女拉着那泼皮下了楼。

我没有跟着下楼,却让柳童追下去,偷偷把钱塞给她。

“小二——”我想知道有关芸娘的故事,便向店小二打听。

柳童也上来了,我们二人便一同听这店小二的故事。原来芸娘与这泼皮确是夫妻,只是他渐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才半年的光景便把家产败光了,芸娘这才不得不外出卖唱还债。

“我们没什么借口,阻止他们离开。不是么?”柳童听完说道。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安?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芸娘应该自己做出决定,我们这些旁观人不好替她做出选择。”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芸娘应该早日离了这泼皮才好,何苦被他拽入泥潭之中。”

“……”

我们默默无言,喝了很多酒,他果然酒量很浅,喝了不知几杯酒,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我脑子虽有些模糊,但还算是清醒,对不住了,柳大人,这段日子奔波的十分辛苦,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我心里这样想到,离开的时候,顺便拿走了他的七星剑。

宝刀配英雄。我这身装扮,配上这把剑,才是个真侠者。

我出了酒楼,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把宝剑,头也不回的融入夜色。

第二天,江面的太阳还未升起,薄薄的雾气沾湿了我们衣服,凉丝丝的。核桃揉着眼睛抱怨,为什么起这么早。柳童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回的客栈,还有精神安排这些,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清晨,春晓敲开房门,给我准备了一身厚实的藕粉色裙装,在她的坚持之下头发上佩戴了几朵簪花,我平日都是素面朝天,很少会戴这些珠花。

果不其然,核桃一看见我,就用一副“客栈失火”的表情看着我,“哎呀呀,这位小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好生面熟啊?”

我听着他戏谑的语气,实在没有心情与他斗嘴,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公子怕不是认错人了,仙姑我刚从天上下来,我们怕不是梦里见过?”

他刚刚萎靡的精神一扫而光,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旁,柳童、春晓他们忙着搬行李、安置马匹,谁也没有注意到。

“你听说了吗,这江面上近日不知从何处流窜来了一伙水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每回劫了过往船只,把女人和值钱的货物带上船,剩下的人不论死活,统统一把火烧了,听说他们武功高强,行动迅速,神出鬼没的,连官府的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我漫不经心的回答他,“你还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你说过要保护我的,可不要转头就忘了。”

“你怎么会缺我的保护,柳童那家伙把你的命看的比他的还重。真是有了情郎忘了师弟啊!”他一脸的怅惘。

在我看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挑衅我作为师姐的尊严。

我摆出一张无辜且吃惊的表情,“你在说什么?什么情郎?我怎么听不懂?”

“你少骗我。昨日你和谁在燕子楼畅饮?让我想想,对了,还一起听曲儿……”

看他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

“原来你一直在暗处观察我们,我们是专程去寻你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哎哎,你别气啊,我是逗你开心啊!柳大人和你是断无可能的,我保证!”

“你保证有什么用!你个傻子!”

一旁的渔夫也许听到了我们的争吵,唯恐耽误他做生意,忙劝和地插话,“两位似乎对江上的水匪有些担忧?其实,大可放心,自从传闻南边的军队要北上以后,这伙水匪已经很久不现身了,大概听到消息逃跑了。”

我打量着眼前说话的渔夫,中等身材,也许是长期在外打鱼的缘故,皮肤黝黑,呈现一种胶泥色,衣服破破烂烂也毫不在意,听师傅说,有些渔夫常年不上岸,衣食住行全在渔船里,只有卖鱼、易货时才上岸。

“南边的军队?这里难道是他们的必经之地?”核桃饶有兴趣地打探。

我的思绪也被拉回现实,看他腰上别着寒光闪闪的刀,渔夫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咧开了一个朴实的微笑,“姑娘,别怕,俺可不是那江上作乱的歹人,这是杀鱼的家伙什,不是拿来害人的。”

“好说,好说。”此行有柳童在,我并不在意。

“挥师北上的是雍复将军,此行是回京复命,听说都是精锐部队,他们经过的地方,贼盗强人们都闻讯逃跑了。唯恐撞上这位太岁爷爷。”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开国功臣雍厚将军来了,这位雍复将军与他可是同宗?”核桃问道。

“二人乃是祖孙关系,听闻雍复幼年丧父,一直由祖父照看,满门忠烈,这次南征皇上亲命他为骠骑将军,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原来是这样,我倒想见见这位年少英豪了。”

看他一脸的敬仰,我摇摇头走开了。

无可救药。

核桃曾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的梦想就是结识天下的英雄豪杰。

他说完,眨着眼睛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什么不重要,只是,核桃后来见到了雍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远处的柳童安置好了一切,便来招呼我们上船。

一行人进了船舱,都坐在里面避风,我站在船头无意中向岸边瞥了一眼,忽然看到船夫的脸上闪过一丝凶光,一闪而过,当他看我的时候,脸上又是那个朴实的微笑。

这个人有些古怪,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但想想船舱里的柳童,还有核桃,我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身后的核桃喊我回船舱,我便回头不再去想。

夜晚降临,江面上波光粼粼,月亮的影子被一圈圈的水纹打乱,我倚在窗边,思绪无主,船晃晃悠悠的北上,我一时难以适应这水上的生活,有些晕船。真不知道这些渔民,是克服了多少困难才适应的。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春晓走了进来,把食盘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小姐,快用晚膳吧,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是我特意去厨房熬得粥,好歹要进一些。”

“好了,春晓,你快去歇息吧,不用管我,你放在那里,我待会等它凉了再喝。”

我催促她离开,实在是头晕的厉害,疲于应付。也不知道核桃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去了哪里?

窗外江水潺潺,静的可怕。没错,这夜格外的静,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江面的小船了。我脑海里联系起那个古怪的渔夫,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我远眺江面的时候,远处隐隐约约有了火光,星星点点,我整个人警惕起来,这些船来得极快,不出一会,借着月光,我可以看见船头上的火把,还有拿着火把的人,毫无例外,他们都蒙着黑色的面巾,看不到脸。

最糟糕的事也发生了,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的船就这样直愣愣地停在江面上不动了。那划船的渔夫呢?此刻我顾不得那么多,我呼喊着朝门外跑去。

奇怪的是,并没有回应我,整个船舱静悄悄的。

我打开一扇门,发现春晓倒在地上,我使劲摇了摇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探了探她的鼻息,万幸,人还活着。

船停了,我的头便没有那么晕。我放下她,踉踉跄跄跑去隔壁房间。

核桃,柳童,你们在哪啊?

我心里默念,身子一滑倒在了隔壁屋子的门上,门顺势而开,我看到核桃倚着床,脸色凝重,看样子情况不妙。

“核桃,你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连走带跑靠近他身边。

“饭里有、有药,是浮力散,整个人使不上力气……”他说话大喘气,断断续续向我道明因果。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外边来了好多水匪,他们是一伙的。那个渔夫,他和他们是一伙的。”我带着哭腔说道。

“你快跑,快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们人多,千万不要硬碰硬,万不得已的时候,跳江自保……”

“不,我不走,我不能走,核桃,要走一起走!”

“你听着,空隐派不能连损两个人在这个地方,你快走!不要忘了我们的使命!”

“你还愣着干什么!”核桃见我没有反应,冲我吼道。

“我、我,可是我不会游泳。”我为难地说道。

“听我说,快去找柳童,和他在一起,听明白了吗?”

我来不及思考当下的情势,先找到柳童再说,毕竟他比我二人经历的风浪多了,想来自有对策。我把核桃拖到床底下,塞好他的衣物,将他隐蔽起来,这才跑出了门去寻柳童。

谢天谢地,我打开门的时候,和柳童撞了个满怀。原来他昨晚醉酒后,胃里不适,自从上了船以后,便水米未进。也许是天意如此,才逃过了一劫。

“小姐,你没事吧!”柳童双手扶住我,急切地问道。

“不妨事,不妨事,柳大人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可是有什么办法脱身吗?”

“我们在江面上,比不得地面可以突围逃跑,他们现下已经把我们包围,只能硬拼了。待会你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跑,找准时机就跳江逃跑。”

又是一个跳江逃跑的办法,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不会游泳,这几个字,我咽在了肚子里。好吧,如果真要选一个死法,与其被乱刀砍死,还不如被淹死。

核桃,今天就换我来保护你吧。我对柳童说,“柳大人,你去看看这船上有没有逃生的木筏,或许有一线生机在。”

“他们靠近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我去船头发求救烟火,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把自己藏好。”他叮嘱道。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

床底下的核桃听完我二人的对话,突然冒出一句,“换衣服,快把你的衣服换了,你穿成这样,会成为靶子的。”

我想起了核桃在岸边对我说的话,“每回劫了过往船只,把女人和值钱的货物带上船……”我正准备脱下外衫的时候,一只箭射到了窗户上,上面带着火苗,滋滋作响,来不及思考,接二连三的火箭射到窗户上、船舱内。我三步做两步,快速将窗户关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船上人穿的衣服,他们手里拿着火把,驾着小船逐渐接近。

此刻的柳童,跑到甲板上,从怀里掏出求救烟火,一声长鸣之后,一个绚丽的烟花在夜空绽放,他不知道是否会有人来救他们,唯有拼死一搏。

小船上的水匪看到他,火箭便密密麻麻地朝他射来,柳童身手矫健的躲在几个木桶后面,他想寻找时机跳下甲板,一露头,一支箭便擦着耳朵射了过去。

柳童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他迅速躲回原处,忽然闻到一阵酒香,原来背后依靠的木桶里装的正是运送的黄酒。忽然心生一计,用这黄酒将船烧着,以此作为吸引过往的船只救援。

他手里拿着七星剑,挥刀砍断了几只飞来的火箭,将木桶的塞子砍断,推倒在地,火星子落到酒上,迅速烧起来,他迅速一跃跳下了甲板,来到了船舱处。望着熊熊燃起的火光,他俯身迅速进入一间屋子,焦急地摇了摇地上的人,喊道,“老李、老徐……老王,你们快醒醒,强盗马上要上船了,在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地上躺着的男人们,因为进食了过多的浮力散,现在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任由怎么喊、怎么叫也没有一丝回应。

柳童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和自己的兄弟们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这么个破船上,他提着宝剑决心与敌人一决生死。

黑夜里,一个钩子挂在了船上,通过这样的手段,水匪们的船借此一条条靠近我们的船,此刻剑雨停了,柳童走出船舱和头几个登陆的水匪展开了打斗,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随着人数的增多,他渐渐抵挡不住,被缠住了身形,不得移动。在他身后方向,一些水匪从另一个方向顺利登上了船。

当然,这些人都被我遇上了。等我发现对面停止射箭,准备找柳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这些人即便是晚上也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面,教人看了心下一惊。这些看了到我孤身一人在这房间里,便放松了警惕,说道,“姑娘切莫害怕,我们兄弟们绝不会伤害姑娘的性命,只要姑娘今日乖乖跟我们回岛上……”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如是说道。

“乖乖?你猜我会不会乖乖跟你走?”我身后的手里攥着一把熄灭的利箭。

“如此,便得罪了…”他和身后的帮手上前来要拉扯。

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一个转身,我拧住伸过来的一条胳膊,将他掀翻在地,又来一个人,我拔起桌子上的一支利箭,朝他的胸口刺去。那为首的黑衣人看我不像外表那样柔弱,便亲自上手前来抓我,我们二人交手时,他的功夫丝毫不在柳童之下,我在他这里讨不到任何好处,男女力量的对比,让我不得不想办法结束逃走,情急之下我推倒桌子,朝窗户跑去,然而动作过于迅猛,我扶窗户的手指一滑,整个人落入了江中。

一瞬间,我被黑暗笼罩,头顶上的光亮离我越来越远,我被江水覆盖,窒息感将我包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远处,一艘艘战船驶过江面,看到了那艘着火的战船,船头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说道,“全力营救——”

此时,柳童身上的衣服被刀剑割开,前胸后背划出了一道道伤痕,鲜血从其中渗出,他一手挥剑从开始的灵活应对,渐渐地转为体力不支,精神恍惚之际,一把刀朝他的头颅挥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地躲了过去,刀刃擦着脸颊、耳朵呼啸而过,顿时脸上被豁开一个口子,血流如注,后来医治的时候才发现耳尖也被削了去。

甲板上的烈火愈燃愈烈,其他上船的水匪早已忙成一团,有人搬财物、有人架着船上的女人往小船上搬,剩下的男人们则被抬到一间房聚集起来。

柳童是最后一个被扔进这间房的男人,黑衣领头人命手下把酒倒在他们身上,这些人手持火把,意图再明显不过——焚尸灭迹。柳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原来他腿上被刺了一刀,连站立都成了问题,他的身后是一群昏迷不醒的兄弟,一瞬间瘫在那里,原来死亡来的这样快……

“你们这群宵小之徒,咳咳,你们会遭报应的!”他破口大骂。

“报应不报应的,在下倒是不知道,你们运气差倒是真的,本来兄弟们不愿冒险来抓肥羊,可是风声吃紧,兄弟们路上盘缠不够,本想碰碰运气,谁知你们正好送到嘴里,难道送到嘴里的肥肉有不吃的道理吗?”领头的黑衣人说道。

“放我们一条生路,钱你们带走……”他顾不得脸面,哀求道。

“错了错了,晚了晚了……点火!”黑衣人不理会他的哀求,想到有许多兄弟因他而受伤、丧命,便不再迟疑地发出命令。

柳童面如死灰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的恐惧没有人可以分担,七星剑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挥动它杀敌,至少还有力气拔剑自刎。

他右手腕微微转动,提起手中的长剑,闭上眼睛以期快点结束自己的生命。

忽然一颗石子破窗而入,打在柳童的手腕处,手臂一麻,七星剑跌落在倒满烈酒的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你们胆敢剿杀朝廷命官,是活的不耐烦了么!?”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这群黑衣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艘船已经被官兵包围,他们脸上均变了颜色。

说话的人一脸怒气,手中拿着刀,身材健硕,一脸凶相,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少年,月光下朦朦胧胧看不清脸,但是体量高挑,摸不清什么来路。

“你们、你们怎么上来的……”黑衣人想不到局面转换的这样快,明明到手的肥羊,可现在自己却成了别人嘴里的肥羊。

“少废话,兄弟们上!拿下这帮强盗,统统有赏!”那士兵喊道。

“杀——”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水匪们做的本就是不义之事,再看到这幅景象,刚刚的意气风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无措。

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他们轻而易举的被拿下,这场打斗开没开始就已经看到了它的结束。

刚才说话的那名士兵,走上前去扶起柳童,说道“师哥,我看到了你的求救烟火这才赶来,不幸中的万幸,你没有性命之忧……”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柳童在一处拜师学艺的杨严,不同的是,他学有所成便投身军营,力图报效祖国。刚刚在江面上,看到了求救烟火,本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成想是自己的师哥遇难,他想想也后怕,假如那天晚上没有遇见自己,或许他们师兄弟二人便天人永隔了。

“是你啊,杨严,我早就听说这里会有大军经过,没想成想原来是你!”他有气无力地强撑着,眼看着站在门口的年轻人,双手抱拳作揖,“想必这位便是雍复将军了,久闻大名,今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月光下,站在门口的少年抱拳回礼,“柳大人言重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救火、救人才是最要紧的,杨严,把这些兄弟们都抬到我们船上,这伙强盗手段毒辣,我们在此处不宜久留,派两个人通知知府,把他们交给官府处理……”

将士们奋力扑火,火焰渐弱,最后只剩下烧焦的木板冒着白烟。他们一行人被安置在了战船上,所幸除了柳童以外,大家都无大碍,最后一次检查这艘船以后,他们便彻底的弃船离开。

谁都没有发现床下昏睡的核桃,他孤零零的躺在船板上,随着这艘破船在江上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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