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芙娘误信了还夕的话,以为自己被冉复那个老头子摆了一道,心中是忿忿不平。
未曾多想,她先带人暗中抄了一遍冉复在京中落脚之处,而后又将这处院落连同南岭在京城的全部暗桩一起秘密知会了应天府。
至于张府尹那边,虽不知消息是何人所给,但一看事关南岭,又牵涉甚广,当下未敢怠慢,立时便上报了朝廷。府衙、城防、禁军、风翎处,四方合力,抄的抄,查的查,抓的抓,审的审。最终,把冉复辛辛苦苦了多少年安插的暗桩眼线,拔了个一干二净。
当冉复收到消息时,已然是尘埃落定,回转无望了。
“好个血芙蓉,果然够狠!”冉复不知有还夕的挑拨在先,还以为当真是芙娘叛离,一时怒极,拍案而起,“我早知她有二心,你非说用人不疑!这下好,出是出得来,回可回不去了!”
柳一云原有事要来问冉复,可听见门内的动静,又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了。
“师父,从咱们收到的消息来看,那个小公主应该并没有被抓,事情也许还有转机。”说这话的人原正与冉复促膝而谈,见冉复发了怒却也不惧,只道平常。
冉复气愤未平,又急又躁,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毋原,想想咱们过去掌握的证据,想想你我师徒二人在外奔波这几个月查过的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确有其事?柳氏案并没有多少冤情,柳家翻不了身!你还依仗那个小公主或者是柳一云来做主告,有什么用!”
屋外的柳一云并不曾听过这些,震惊之余只有无措。慌张间后撤两步,后脚跟直接磕上了房柱,发出了一声极其低微细小的闷声。
饶是如此小的声音,也躲不过屋内两名习武之人的耳力。
“谁在外面!进来!”冉复喝道。
柳一云身量虽高,但心智却一直是数年前那个十岁孩童的心智,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怕字。怕又不敢违,只好抬手推门,胆战心惊地迈步进来。
冉复和毋原一见是他,面色皆为一变。无需多说,就知道方才的话一定被这个孩子听去了。
毋原会了师父的意,落落起身行至院中,“来人,请柳公子到后院休息。”
一听这话,柳一云惧怕得要命,当即跪在了地上,揪着冉复的衣角,孩童般的大哭,“呜呜呜!我错了!我什么都没听见!呜呜呜!我不要到后院去!后院太黑了!我要找姐姐!我什么都不和姐姐说!呜呜呜!你们让我去找姐姐吧!”
冉复弯腰拍了拍柳一云的肩膀,面容微微有些和缓,倒真有两分孺慕情深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照旧无情,“一云啊,该去喝药了,你师兄是让人带你去喝药的。”
“不,我不去!”柳一云一听要喝药,更是哇哇大哭,“那药喝了浑身疼,我不喝药了!我不要长大!我再也不要长大了!”
可是哭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来人左右架着,拖到了后院。
待柳一云一被拖出去,毋原就又关上了房门,看着着急上火、不知作何思的师父,慢条斯理地说道,“师父莫急,即便柳氏案翻案无望,我们也可以再设法让朝廷再度严查此案。当年的漏网之鱼,还有那些故意放水的钦差,都会裹挟其中。牵连进案中的官吏越多,大陈的朝堂就越乱。当百姓指摘朝纲无纪、官吏无能、帝王无德时,这不也可以告慰义贤先祖的在天之灵了么!”
“不不不,”冉复却摆摆手,不安地道,“别忘了,陈帝对柳氏尚有眷顾之情,他是不会下令再次彻查的。这种让柳氏全族罪加一等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做。”
“那就换一个人来做!”毋原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但论起心肠手段,比冉复芙娘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终于言及此事,他贪婪的眼中似有星光熠熠,“改朝换代,让新帝来‘肃清’官场!”
冉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南岭要恢复往日的荣耀,而不是继续躲躲藏藏!”
“师父,”毋原急跨两步,俯身在冉复身前,恳切地道,“您是义贤旧事的亲历者,您难道还不明白吗?成者王侯败者寇。推举新帝,又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冉复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看出些什么。
但是只有冉复自己清楚,他脑中闪现的,全是当年军伍败走的惨烈之景。尸身血海,断戟残旗,冲天的火光,漫山的黑烟。还有后来,他听人言说的,从断头台上滚下的一颗颗头颅,散落在发配途中的一根根白骨。
那样的场景,那样的痛,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此事休要再提!”冉复斩钉截铁,拂袖离去。
可毋原并不这样想。于心已狂妄的他而言,千古留名,只在这一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