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户部尚书邹贺邹大人求见。”
敬王听见管家的话,面色不善。沉思片刻,略有不快地道,“让他去前厅等着。”
管家应是而去。
“这个邹贺,和他说了不要来王府,父皇忌讳这些,他怎么就是不听!”敬王有些烦躁地正了正衣冠。他才说了父皇不喜皇子结交朝臣,邹贺就撞了上来,他怎能不恼。
敬王妃虽也是忧虑重重,可还是一边为敬王抚平衣衫褶皱,一边柔声劝道,“邹大人帮王府做了不少事。”
话虽为说透,但敬王已经会了她的意。
待步入前厅的时候,敬王已是面容疏朗,唇角含笑,拱手道,“邹大人,稀客稀客,快请坐!”
邹贺却没有敬王这样放得下的心情。行礼应答,僵直无比。待敬王落座后,他自己却在一边上踌躇不已,搓手搓脚,坐坐不稳,站站不直,像是怀里揣了个火栗子。
敬王看他如此,和善地笑道,“邹大人不必拘谨,有话坐下说。”
“哎,好。”邹贺讷讷点头,慌张间也没注意到言辞是否得当。他虽是坐定了,可手脚还是不安生地动来动去,眉头皱成了个深深的川字。犹豫半天,方才开口,“今日早朝,陛下虽是句句指责户部工部,可是,陛下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龙颜大怒,您心里和我心里都得有个数。”
敬王诫训似的瞪了他一眼,而后屏退左右,方道,“一些死人,你怕这个做什么!”
“那不是还有一个逃了的吗!”邹贺愁得直跺脚,“明明是个小不点的孩子,可通缉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这肯定有人帮他啊!”
“帮就帮呗!”敬王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当年江州柳氏也算恩泽了不少人,即便失了势,多少总会有胆量知恩图报的。一个孩子,跑就跑了。”
邹贺仍是愁眉不展,思虑再三,还是把那封莫名出现的信奉了上去。
敬王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哪里来的信?柳氏案的往来文书,不是全都烧掉了吗?难道还漏了一封?”
“是烧了,还是当着您的面清点后才销毁的,不会漏的。”邹贺也是心里苦,“这是当年挪用赈灾银时的信函!早在柳氏案发许多年前的事。”
邹贺见敬王低头不语,以为他是忘了,又焦虑万分地提醒道,“当年宫中传出全太后查问内廷司账册的消息。您欠内廷司的七万四千两白银一时半会儿还不上,我就和秋亭设法兑了七万两赈灾银,又拼拼凑凑,您这才躲过了一劫。”
“我知道。”敬王并非是真的忘了这件事,只是时日久远,他有些含糊了,“可我记得,当年渿沛官员层层盘剥太重,导致流民四散、饿殍遍野,问责之时就查办了不少官吏。再加上后来的柳氏案,死的死,办的办,不剩什么人了啊!这上头的那个秋亭,不是也死了吗?还有谁知道?”
“这谁知道谁知道啊!”邹贺的眉头就从来没有舒展过,他无奈地砸了砸手,道,“问题是,这封信我就从来没见过。当年问责查办,我们是将方堃推出去当了挡箭牌,可我从来不知道秋亭后来还给我写过信。您说,要是我当时收到了这样的信,我能不烧了吗?留着送自己的脑袋吗!”
敬王偏头思索,也渐渐地有些后怕,“要是当时遗留下的东西不只有这一封信……”
“哪就坏了啊!”邹贺立即接道,他也是在来的路上想到了这一点,才格外的心急如焚,“要是他们手里还有别的信别的东西,这要是往上一交,咱们可就都完了!”
“什么完了!”敬王又是害怕、又是忌讳地一挥手,“完不了,不能完!”
邹贺连连称是,可心中还是一点对策都没有,“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要是知道是谁送的信,也就简单了,”他弯腰凑近敬王耳边,硬着头皮低声道,“咔嚓一刀,一了百了。可是,我现在连这封信是谁送来的都不知道,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敬王眉毛往上嘴角往下,显然也是犯了难。一番沉思后,低声问道,“你好好想一想,当年的事情,知情者还有谁在朝在世?”
邹贺一摊手,“您,我,还有就是经办的几个小吏。不过,当时都是瞒着他们的,没说是为什么兑的这笔银子。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我也不知道啊。”
“这上面说的碚中先生呢?”敬王点了点手中的信,低声问道。
邹贺一时有些犯难,看敬王脸色微变,怕敬王对林深不利,又赶快解释道,“他是我的妻弟,秋亭当时只是怀疑我们的谈话被他听了去。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也没说出过什么。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至于害自家人罢。”
敬王听他如此说,只肃然道,“你自己拿捏好分寸。再想办法查出当年经手之人的下落去处,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是是是,”邹贺频频点头,丝毫不敢反驳,“我立即去办。”
邹贺拿着信去找了敬王,而还夕则带着誊录件去寻了芙娘。
还夕从明窗下经过,不经意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你们辛苦了,把卷……”可她只听见了半句,屋里的人就即刻警醒地住了声。
还夕不敢站下,却也不敢快行。只迈着同样的步子,转进了铺子内,正迎上往外走的芙娘。
芙娘一见她,立刻就冷了脸,“胆子挺大的,敢一个人混进邹府。”
还夕知道这件事早晚瞒不过她,不过两人已经撕破了脸,没什么必要再好言相敬了,“你用你的方式诈,我用我的方法找。好像我更快些。”还夕绕过芙娘,把誊抄的信件拍在桌子上,径自坐在了一旁。
“好本事。”芙娘晦暗不明地低笑,“莽撞也还有点用。”
她踱步到桌前,一指把信点了过来,只低头扫了一眼,就把信捏起来甩给了跟在身后的信徒,好似满不在乎。
还夕不想和她计较这些,只道,“信中提了四个人,一个是邹贺,另三个对应的是谁,我却不知。要想快点查出来,还是拿到当年的案卷最好。”
“我说了,我拿不到卷宗。”芙娘倚着桌子,轻轻挑着新染的指甲,不想多说半句。
还夕就知她会是这个态度。
上次二人虽因季二的事情翻了脸,可是还夕为了从芙娘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暗暗忍耐了不少。反倒是芙娘越来越古怪,两次三番挑起冲突,弄得还夕忍无可忍。不但追查柳氏案毫无进展,芙娘更是百般阻挠还夕的行动。还夕仅知的两个南岭设在京中的联络点,也人去楼空。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她与芙娘的关系越来越僵化。
“那好,”还夕含了三分气,偏头抬眼,冷冷地看向芙娘,“我来想办法。只是红叶重伤,烦请你借给我些人手,或者告诉我教中的联络点在何处,我自己去借人。”
“你不需要知道。”芙娘淡淡笑道,毫不在乎还夕是何心情,“若我需要你的帮助,自会派人去请你来。让你只身犯险,总归不好。”
还夕什么话都没说。
一次如此,两次还是如此,她隐隐地觉得芙娘是在防备她。只是芙娘这支人手与南岭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时半刻,她也弄不清芙娘忌惮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经了这一次,还夕不再对芙娘抱任何希望,从信徒手中抻回誊抄信件就要离去。出门时,瞥见柜台后面有两个摞起来的大木箱,还夕心下转了转,忽而勾唇冷笑,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察觉到还夕出了门,芙娘淡笑着吹了吹指缝,这才阴阴地抬起头,盯着那个方向,“东西先放在我这里。你们去找人日夜盯着这个教姑,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回来报我。”
信徒将离之时,芙娘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他们道,“你们也要小心冉复那边的人,不要把行藏轻易地暴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