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满城风雨,自然逃不过徽王的耳朵。什么是内斗,什么是外忧,他还算分得清楚。可他到底没有临机专断之权,更非有司主理,现在能做的,也确实有限。只好命人去看看吴阁老那边的情形,思虑着对策。
而那位素来善于算计的施珂,才听院中的杂役说了外头的流言,就觉得安阳这摊水是越来越浑了。可偏偏现在的这摊浑水又不是自己搅的,丝毫不受控制。浑水摸鱼固然是好,但谁能预料到自己是那双得利的手,还是那条可怜的鱼呢?
施珂才转过小门,就见一名亲卫疾步走来。这人他认识,或者说,凡是常随徽王左右的,他都认识。于是乎,他便放缓了步子,迎上前去,问道,“小哥做什么去?”
而能得徽王青睐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记不住人和事的庸庸之辈。纵使施珂之流不讨他们这些行伍之人的喜欢,但毕竟是徽王的座上宾,又岂能怠慢。
那名亲卫极有分寸的站定施礼,不卑不亢,道了一句“施先生”,就没再答别的话。施珂不是他的上司,也不是他的主子,有些话就看他自己的心情,可说可不说了。
施珂捻着那几绺过早花白的胡子,信然踱步过来。他在这些士兵心中的形象,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必定不是什么光辉高大的伟岸英雄,而他也不追求那些。他只看结果,只要结果达到了目的,过程和评说又算得了什么?
他算算这时间,回想这名亲卫方才匆匆的脚步,又打量着亲卫此时毫无急切的神色形容,大约猜到了几分。
“徽王也听说了外头的流言?是让你传个什么话,探个什么事,还是请个什么人?”
那亲卫一听这话,立刻就戒备起来。能洞明事事的人,如果不是挚友良交,那就必然是最为可怕的敌人。
“哦,我知道了。”施珂悠然的双手抱腹,瘦肩微微后仰,胸有成竹的说道,“劝你在这儿站一会儿,等殿下改了主意,你还能少跑几步冤枉路。说晚了不打紧,但要是说错了,可就出了大事。”
亲卫眉头一皱,不知道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还是鬼使神差的站在了院子里,没再前行。
施珂看他这样听话,,转身走向了这名亲卫的来处。背着这名亲卫捻须轻笑,几丝不屑挂上眉头。这些的毛头小子,到底还是嫩了些。
“殿下忠君爱国,可谓天下楷模啊!”
徽王正低头沉思对策,就听施珂这句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话幽幽传来。这话带着些怪异的腔调,必然不是好话。心中虽有些反感,可施珂说这话的意思到底为何,徽王却是不知,冷声问道,“先生有何指教?”
施珂躬身站在下首,态度一下子又收回到了谦卑谨慎上,脸上挂着些许谄媚恭维的笑,好似方才那个嚣张却自若的不是他一般,“岂敢谈指教,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建议而已。”
能恰到好处的引起对方的注意,又能在适时的地方收回,冒险中的平陈,这才是施珂惯用的伎俩。
果然,听了这样的官样话,徽王的面色也和软了些,请坐让茶,又带着几分讨教之意,“先生请讲。”
施珂也不耽误,直言道,“安阳的事,已经赔上了侯府二公子,没必要再耗下去,殿下还是尽早回京复命为好。”
听了这话,徽王堵在心头的那块石头更是沉重,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来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素来不喜人情往来的郭举,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别府上拜会,怎么会那么巧的就是安阳吴府,又为何会犯在了吴阁老手上。若是现在就启程回京,倒也许还能来得及把郭举搭救出来。可这勒然南侵的事情,听着又真像那么一回事,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徽王思量许久,始终是定不下主意,眉头拧了又舒,舒了再拧,“城中的流言,先生可曾听到过?”
“没有。”施珂把那一小撮长须捻成一股,又反转散开,悠然的说道,“不但在下没有听说过,殿下也没有听说过。”
“我?”徽王有些不解,不自主的倾身问他,“先生这是何意?”
施珂干笑了笑,一双三角眼挤得更小,仿佛深深的眼纹中都藏着算计,“若是真起了战事,而殿下正在安阳,是该上前线,还是该回朝啊?”
徽王心中尚存的年轻意气,此刻尽显,“本王也曾领过兵,虽无赫赫军功,但大敌当前,也该是上阵杀敌、为国效力的。”
“刀剑无眼,若是殿下捐躯沙场了呢?”施珂忽然冷冷的冒出这么一句,好似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了那颗炙热的心上,“殿下可是要争皇位的人,不可舍命。”
徽王知他说的有理,再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对阵迎敌,不是上佳之选。可临阵脱逃,更加懦弱,岂不是让天下耻笑。”
“所以,现在就离开。趁着事情还没发生,趁着还有回转的余地,现在就离开这里。”施珂环顾四周,虽无外人在场,可他还是带着那副惯于小心谨慎的样子,弓腰起身,凑到徽王耳边,认真地低声讲了自己的主意,又仔仔细细地说明了原委,“殿下回京在先,而战事爆发在后,谁又能说殿下什么。而殿下您,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京中,就当做从未听说过这些流言。即便陛下追责,殿下也最多落下一个不察之罪,不算什么。”
话毕,施珂又抬眼看看徽王犹豫的神情,平声追加了一句,“若殿下有更好的办法,就当在下今日说的,全是废话。”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派出去的亲卫就被人叫了回来。一进正院院门,那名亲卫就迎面对上了这位得意洋洋的施珂。
施珂无视这名亲卫面上的诧异,只是平平淡淡的留了一句,“接下来更忙”,就踱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