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说得轻浅，听的人却不得不认真。
不是因为魔门，而是迷烟树本身。
这种唯有战场死地才能生发的诡树出现在雍州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周定都以后，整个雍州，再无战事，怎么看，这里都不应该出现这种东西。
“可能是误传。”韦微微很难相信在她父亲治下会出现这种疏漏。
若真有，则哪怕没有惹出太大的风波，只是凶兆二字便够教他一场好受的了，太常大人恨不得布网天下，雍州出现意料外的死地，不找刺史麻烦才奇怪。
“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陈平是一样的说辞，不是和韦微微唱和，而是他也明白，这种东西，特意去寻都未必能寻到的。
迷烟树这种东西，和江湖离得比较远，和朝堂也有些距离，只有战场中才偶有它的树影，因为迷烟树与其说是奇木，不若说是血气和阴气的凝结。
陈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陈霸先曾经见过。
在夷灭南荒一个大部族的尾声，一株赭色的迷烟树在血污中摇曳而起，明明是一株树，却以盛开的姿势舒展着身姿，那树起得突兀，再一晃神，影影绰绰便似乎一片小树林般扎根在战场上了。
于是有士卒去查看，明明树就在跟前，却往前走不到树干，后退也走不出树林，仿佛陷入迷阵不自知，之后更是呆立在树下。
偏偏军中的阵法师很斩钉截铁地明说了附近就是没有阵法，甚至场域都没有，这树影更像是一层虚妄交叠的空间，看得见，摸不着。
在树下呆立着为数不少的将士，甚至还有几位偏将的时候，军中几位大佬终于坐不住，亲自来到树边。
彼时是武毅将军的萧摩柯看着树下一众将士杂乱无章，不成体统，顿时一声吟啸，音波直抵树下，呼啸震荡，却仍没有唤醒树下的人，这就让人心惊了。
当年的萧摩柯自然远远未至巅峰，但因缘际会习得的一身佛门狮子吼，最是震慑心神。
这般都唤不醒迷失的人，不得不让诸人震惊。
只是还没等其他人过多尝试，几位偏将便先行醒过来了。
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何事，却又说不分明。
随后军士一个个清醒过来，大多觉得不过在战场上睡着了。
睡梦中有血色征伐，有妖魔鬼物，但再细细回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很快有随军医师前来，查出的结果是身体一切正常，这反倒让人不解，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迷梦？
看着这沙场上骤然生出的诡木，没人敢懈怠。
对于这在血气与阴气中滋生出迷幻与空间的枝桠，不仅是一众大将，哪怕是陈霸先，都认为这迷烟树应该是血气阴物秽结，或许是难得的宝物。
但在随后数日的摸索中，他们发现，这迷烟树不为人知的原因绝不仅是罕见，更是因为无用。
能让最高惊神境的修行者陷入其中确实是了不得的能力，但是，这个迷失是有时限的，长则半日，短则一炷香，就会挣脱。而且在迷烟树的树影下，迷失的人不自知，外面的人却也没有办法攻击到他们，或者说，那些攻击到了树下会被削弱。
当然，宗师之力可以摧毁这树影，连带着整棵树，只是这般，还有什么意义。
之后陈霸先还刻意安排了一些人进入其中，那些晃晃悠悠在树下的将士们，半晌后全部清醒过来，也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好比纯粹地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什么都没剩下，梦境模模糊糊全然遗忘。
见找不出什么痕迹与意义，又因为行军的关系，面对这一株诡树，陈霸先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处置方式。
接我一拳，还剩下什么，就收起来，如果灰都没有，那也就算了。
结局很明显，因为陈霸先出手向来没有收力的意思。
既然已经灰飞，也就不再在意，更后来甚至忘却了这件事，直到某次与廷尉闲聊说起，才知道刑狱中一株迷烟树已然笼罩方圆数里，烟雾缥缈，树影婆娑，倒是从血色中生出几分美感。
从廷尉口中才得知，迷烟树向来被视为不吉之兆，兼之着实鸡肋，
“哪有什么不吉征兆，不过踏平而已。”陈霸先大笑，那次征伐可是大胜。
廷尉淡淡笑道：“心有神灵，邪祟自避。”
刑狱里的那株迷烟树也不过是他闲暇时养的小植物而已，至于吉凶，谁会和主掌刑狱的廷尉大人说起这个。
陈霸先也只是当趣闻提起过，全然不在意，真正的强者，相信自己远胜过外物。
这种事情毕竟是战场才能得见，又全然没有规律，江湖中哪怕修为再高却也不能纵横沙场，所以一般宗门都不知道这种事，以楚歌的见闻都不甚清楚，何况其他江湖中人。陈平与韦微微到底出身不同，才更怀疑这个情况。
待陈平将所知细细说来，其他人包括武元都不知作何判断了。
哪怕心有怀疑，武元还是说道：“天下奇木许多，影影绰绰似乎树林的就少见了。何况听闻那株树下可是陷入了不少江湖中人。”
陈平依然摇摇头：“还是不能相信，鼓山出现迷烟树的可能性太小了。”
武元想要说些什么，脑海里组织了许多语言，最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也罢，想来骨魔宗的人对这是毫无兴趣。”
言下之意，就是这树，应该就是迷烟树，只是骨魔宗的人不会在意这鸡肋一般的东西，若树下仅有六欲魔宗，武元除魔的怒火就没有那般滔滔。
“天地间神奇的事物何其多，既然不确定，为何不过去瞧上一瞧。”司徒绝从旁说道。
若说谁对玉塔峰上的疑冢兴趣最小，那鸣凤峰的四人必然在其中，云破带着他们出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提，就是例行溜出山门的样子，如今虽然知道了一些，却也不在意。
若这迷烟树真有这般神奇，过去看看也是不错的事情，何况这一路风景也有些腻，有些不同不是更好。
陈平不再多言，这支队伍其实韦微微才是真正的领队，谁让这里边莺莺燕燕都是她师姐妹呢。
队伍一大，就会变得复杂，特别是这样临时组成的队伍，各自有各自想法，如今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分歧而已。
这一路上看到的队伍多是同一个宗门或者仅由寥寥数人组成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对他们这支游玩胜过历练的队伍而言，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如果不是相距太远的话，那就过去吧。”很快韦微微就有了决断：“只是，你所说的迷烟树究竟在哪。”
武元从身上掏出一卷地图，置于身前，身周数人顿时围了上来。
那地图很明显画的是鼓山，以玉塔峰为中心，延伸出其他的山峰与山麓，铺展开来，有七八尺长短。
陈平有些汗颜，看人家，准备是那么充分，他们就这么大咧咧地沿着山道直接上来，路上捡到个刘安也不见得有这地图好用，到底是经验有差，若是从府中带上一位老人，想来很多事都能学到。
“我们如今在这。”武元指着地图中心山峰的一处，那形状，可不正是玉塔峰。
整幅地图精致细腻，甚至能看出山脊高低质感来，大有一图在手，群峰尽揽眼底的感觉。
“离峰顶不远了。”有人说道，从地图上可以看到，陈平他们已经如今距目的地只有数十里，不过毕竟是山路，行进总要慢些。
“那株奇树在这里。”武元手指微微一划，点在了附近一个点上，其上标有树形标记。
“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知道迷烟树的存在。”
迷烟树的罕见，整座江湖都没有多少人听闻，而且，陈平好奇的可不仅是这个，这幅地图，比之陈霸先手中的几幅地图都不差了，可不是须臾间就能做出的，何况，其上还有那么多标记，迷烟树不过其一而已。
“受人所托，不能相告，还请恕罪。”武元带着苦笑抱拳道。
把这地图给他的人可是和陈煊师兄差不多的性子，要是贸贸然说出他的名字，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其实这株奇树附近原先是有迷阵笼罩着的，只是此次进山之人太多，不知何人发现了这个阵法，被人破除才显现于世。”武元把自己所知的慢慢讲述出来：“不过究竟是因何生成的，这个着实是不知晓。”
“实际上是方才听闻江湖中人说起已经有人迷失在一株诡异的树下，我才想起这事。精擅迷幻与精神的六欲魔宗中人，应该不会放过任何相关的宝物。”
虽然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诡树都是鸡肋，但是太多人不曾听闻，总有人会去尝试。
“这个地方是山谷吧，丝毫都没有察觉。”地图上的那个小点，离这里不过十数里，看着似乎是一个山谷。
“是一处平地，那方圆数里都被小无相阵掩盖住了，扭曲了五感，途经的人会直接走出去，阵法外也看不出丝毫不同。”
佛门？
陈平扭头看了下刘音身侧的小小光头，笑了笑：“或许还能见到一些大和尚呢。”
小无慧听到这句话，小小脑袋往边上一侧，小声地哼了一声，还记着没讨过来的糖葫芦呢。
“那么便往这边走吧。”韦微微出言，既然这般近，就过去看看。
既然有了决定，众人就一起往那处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