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了，忙活生计的摊贩就要出摊，有了格式卖早点的摊贩，早起的人们就能依据喜好决定自己的早餐吃什么，可能有些人还会看着满街的餐点发愁，早餐到底该吃些什么呢？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比如说早已经饥肠辘辘却只能闻着食物香味流口水的乞丐。
逐渐温暖的阳光将清晨最后一丝凉意驱散，出门用餐的人也越来越多，作为传统食物的包子铺生意自然兴隆。
在包子铺前排起长队的不远处，一个七八岁脏兮兮的小乞丐蹲在地上，闻着随风而散的香味，狠狠吸了吸鼻翼，然后起身离开，径直走向一家刚开门的酒楼。
“雄鸡一声鸣，财神来敲门，门神守两侧，福星前堂坐………”
小乞丐在酒楼门前又说又跳，一连翻了数个跟头，当他一口气唱至“九阳开泰人运广”时，肩膀搭着雪白抹布的小伙计端着一大碗饭菜已经在边上笑眯眯看了好一会。
随着最后一个跟头落地，围观的人群叫了声好，伙计也将饭菜送上，搁在地上。
“谢善人，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小乞丐撩开脏兮兮的发丝，眉开眼笑，双手拢在嘴边对着酒楼里一阵呼喊，滑稽模样再次引得一阵大笑。
等伙计离开后，小乞丐上前端起地上的大碗匆匆离开。
这么一大碗饭菜，两人都吃不完，依依终于可以美美吃上一顿了。
别的乞丐都是拿着家当沿街行乞，敢胆肥靠近酒楼这些地早就给乱棍扫出去了，但这个小乞丐有些不同，从来没遇着这事。
人家大清早的到门口又唱又跳又是财神又是福星的，开门做生意的谁不图个吉利？况且这知好歹的小家伙从不进门，不会坏了食客的心情，被他寻上门的老板也就都乐意赏他口饭吃。
这呐，也是积阴德嘛。
小乞丐拿着食物向一处巷口匆匆走去，似乎是准备享用大餐，只是没等他走远，远远缀在他身后的七八个稍大些的乞儿迅速将他围了起来。
一个约莫十来岁同样脏乱的乞儿伸了伸手，意思很明确。
被围在中间的小乞丐将食物搂在怀里，急道：“先前几家讨的食物都孝敬你们了，这都是最后一家，再给你们我就得饿肚子。”
伸手的乞儿反手就是一巴掌，撇嘴道：“这么有本事再去讨啊，这么大地儿还怕饿死？哪没吃的。”
小乞丐低着脑袋不出声，但双手依旧死死护住怀里的食物。
“长本事了啊你。”
见他不知好歹，一个乞儿抓过他的头发又是一巴掌，骂道：“老爹还没饱，我们是管老爹要的，你敢不给？找死是吧，打死你这小杂种。”
一帮乞儿开始挥拳就打，可怜的小乞丐哪敢反抗，任由这帮高出一个脑袋的大乞儿拳打脚踢，抱着脑袋缩在地上，就是不肯出声。
直到这帮乞儿打累了，才夺了食物骂骂咧咧离开。
许久过后，小乞丐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远处狠狠骂了句娘，一瘸一拐走向那条巷子。
还没到巷口，小巷中便跑出一道身影，一下扑在他身上，哽咽道：“哥，他们又打你了？”
同样是个小乞丐，只是年纪更小，只有五六岁，是个又瘦又黑的小女童。
小乞丐带着女童走进巷子，在拐角处坐下，开始替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不忘笑着安慰，“没事，打着打着也就没啥感觉了，况且那几个家伙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
小女童依然哽咽，黑乎乎的小手揉着他的脸颊，哭道：“都给打肿了，这帮坏蛋！”
小乞丐嘘了声，小心翼翼打量四周，确定没人跟着后，这才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低声道：“我是故意给他们打的，你看这是什么！”
伸手，手里是一个已经被压烂的馒头，他已经很小心保护这块馒头了，但还是烂了。
“馒头！”女童叫了声，随即想起什么，小手死命捂住嘴巴，小声又说了句：“馒头。”
“快吃吧，还热着呢。”
“恩！”小女童露出笑脸，接过馒头撕下一半交给小乞丐，“一人一半。”
小乞丐推回她的手，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我都吃了一个了，这个你吃吧。”
似乎是怕她不信，他眨眨眼，又解释道：“刚才他们打我，就是因为我偷吃馒头的。”
小女孩天真的哦了声，狠狠咬了一大口，满脸笑容，含糊不清咕哝着，“真香。”
小乞丐搂着她，抬头看着天空，只能看到被墙壁割裂的一条窄窄缝隙，巷中的他们就像牢笼里任人宰割的小兽。
“我们离开这里吧，去其他地方。”小乞丐呆呆看着缝隙里遥远的天空，很久过后才开口。
“可是为什么要离开，而且那个大坏蛋不让我们走呀。”早已经吃完馒头的小女孩，跟着他抬头远望，一根手指被她含在嘴里，吮吸着指尖残留的余香。
她觉得在这里很好，虽然被其他乞丐欺负，被坏坏的老乞丐关小屋子，有时候还会饿肚子，但看不到追他们的大坏蛋。
小乞丐紧紧搂着她，神情忽然间变得非常阴冷，“前天晚上我偷偷听到，那个老家伙要把你卖了换钱。”
“就像叶子姐姐被卖到我们家里？”小女孩忽然紧紧抱着小乞丐的手臂，黑黑的小脸上满是惊恐，眼泪差点吓出来，“我不要被卖掉，我不要和哥哥分开。”
小乞丐揉着她的脑袋，看向她时脸上的阴冷瞬间消失无踪，他认真道：“没事没事，我会保护你，谁也没法把你带走。”
再抬头，这个只有七八岁的稚童眼中散发着一股极为森冷的寒意，阴寒刺骨。
日升日落，黄昏来临之后很快便是夜幕，关石城建在关石山下，城因山而得名。在城外山腰上，有座不知荒废多少年的山神庙。虽然因新庙而废弃多年的老庙破旧不堪，但起码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因此这里成了乞丐的盘子。
独殿的庙里面空间不大，却横七竖八挤了四十多号人，最里面的墙角连着的两面用树枝围起来的栅栏，栅栏上有锁，这就成了一个简易牢笼，白天的小乞丐兄妹就挤在这片小空间内。
在过去两人不知逃了多少次，但都未能逃脱。
小乞丐虽然差不多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乞丐，但脑袋瓜子灵活嘴皮利索，不仅识字还能嚼出些酸文，这在乞丐里那可是牛气顶天了，乞丐头子当然舍不得放他走，尤为关键的是，这小鬼可是摇钱树，每天都能讨到大餐。
为了自己每天都能吃好喝好，乞丐头子差点没拿根绳子把他栓腰上，这才让专门让手下为他俩准备了地儿，就是怕两小鬼哪天晚上偷偷逃了。
半夜时分，乞丐们早已沉沉睡去，呼噜声此起彼伏。
黑暗中小牢内的小乞丐悄悄睁开眼，静静倾听许久后，摇醒身边的女童，然后摸向墙壁。
一块两块三块……从墙底往上，一直数到第六块砖石，小乞丐停下手，手指沿着砖缝接口处开始抠挖，挤在墙缝里的细土随之沙沙落下，片刻之后那块砖石便开始松动。
为了这次逃跑他已经悄悄准备了差不多一个月，老庙年久失修墙体早已不牢固，加上他偷偷连续挖了一个月，早就被他挖出个洞来，只是每次结束后土砖都被他填回，内侧缝隙间又用泥土糊上一层，因此不仔细检查是看不出来的。这次他们兄妹准备妥当了，当然是要离开。
小乞丐像只无声的狸猫，沉默冷静将一块块土砖移开，很短时间内便将小洞掏空，然后拍了拍身后。
黑暗中女童小心钻过小洞，守在后方的小乞丐冷冷看了墙壁处，夜色如墨，遮住他的视线，但不用看他也知道，墙壁下方那块门板做的唯一一张床上，躺着个老乞丐，盖了唯一一床乌黑酸臭的破被褥。
小乞丐爬出洞口，冲紧张守在洞外的女童笑了笑，然后蹲在地上开始刨土。
土里埋着两人悄悄藏下的一口小铁锅，还有一根条形的小铁片，用石头打磨锋利的小铁片，就像柄匕首。
轻轻将小铁锅系在女童身上，小乞丐摸了摸她的脑袋，凑在她耳朵上悄声道：“你先去躲好，过会我就去寻你，要是半个时辰后还不见我……你就跑吧。”
听着这话，女童开始拼命摇头，死死攥住他的手臂不松，身体开始发抖。她害怕哥哥一走就不回来找她了。
“乖，听话，我肯定会去找你的。”
小乞丐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推走。
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对别人的承诺，有人欺负自己的妹妹，他真的会不高兴。况且，耗时多天一点一点收集的麻药，现在应该起了作用。
目送消失在夜色中的小小身影，小乞丐紧了紧手中的刀片，从殿门悄悄摸入旧庙，比夜色更漆黑的眸子一片冰冷。
小半个时辰后，他安全走出旧庙，手里死死握着那柄小小的铁片，稀疏的星光映照着他的脸，一片惨白。
一路踉跄一路颤抖，他跌跌撞撞跑到女童藏身的大树下，疯狂擦着双手，一抹浅浅的星光透过树冠细缝照在他的手上，依稀可见猩红一片。
小乞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跪在地上拼命呕吐。
一切顺着他的计划前进，药效开始发做，老乞丐睡得很死，刀片很顺利的切开喉咙，然后开始冒血，很多很多，粘稠的血水喷在他的手上，和那天晚上一样的味道，满鼻子都是腥臭，往脑袋里钻。
他已经亲身见证过很多死亡，本以为会麻木，可当再次身临其境时他才发现，原来还是这么可怕。
粗壮的树干上有个洞，女童听见声音迅速从树洞里爬出，然后见着树畔的小乞丐，闻着那股恐怖熟悉的味道，安静蹲下身子替他拍打后背。
小乞丐挣扎起身，将双手藏在身前，说道：“走吧。”
远远丢开染血的铁片，小乞儿头也不回，率先离开。
今夜无月，夜空暗淡，但借着稀疏的星光面对面依然能看清，他不想女童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神情一定狰狞恐怖。
小女童有些不知所措，但依然快速将脚边的小铁锅背好，小跑跟在小乞丐的身后。
苦海已经脱离，再也不会被毒打被抢了食物，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想到这些，小女童有些开心的笑起来，一蹦一跳，咿咿呀呀小声哼起一首曲子。
忽然间，走在前面的小乞丐停了下来，然后小女童也闭上嘴巴。
远处有轻风吹来，带着一声嚎叫，很悲怒，很像狼或者其他什么动物，但小乞丐知道，这是人的吼声。
小女童浑身开始颤抖，紧接着听到一声急切的咒骂，小乞丐藏在身前的手抓起女童的胳膊，开始狂奔。
他以为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但却把一个人给漏了。
这个人是老乞丐从小养大的傻子，不仅傻而且不会说话，平日里看着痴痴呆呆没半点危险，但今晚却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
傻子的鼻子很灵，比狗还灵，他对老乞丐很依赖。
小乞丐紧紧抿着嘴，后悔自责，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两人都陷入绝境。
但他似乎忘了，他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哪会真的算无遗漏？
两道小小的身影快速在林中奔跑，他们身后，那道由悲伤转狂怒的嚎叫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更让两人绝望的是，路的前方出现了火光，显然有人通过傻子的前进方向猜出他们的路线，从近路抄了过来。
前路不通，只得换个方向，但那里更加不通。
旧庙是在山上，下山的路被堵了，身后有追兵，另一侧是悬崖。
傻子已至，前路已绝，真的绝地。
火光越来越多，将夜色彻底驱散，映着傻子血红的双眼，尤为狰狞。
女童躲在小乞丐身后，紧紧抓着他肮脏破烂的衣角。
“打死他们！”
“这双小杂种！”
…………
愤怒嘈杂的叫骂，扭曲逼近的面孔下隐藏着的兴奋，小乞丐可以神色坦然，不闻不视，但他不敢看愤怒吼叫的傻子。
旧庙里的乞丐都欺负他们兄妹，但只有傻子不会，每次见到他们，都会傻呵呵的笑，有时还会撵散毒打他们的乞丐，被抢了食物挨饿，傻子也会分他们点吃的，虽然只有很少。
娘说过，天底下最不该做的，就是伤了对自己好的人心。
“喂，傻子，我们把命还你。”
小乞丐叫了声，然后转头，火光映着他脸上的柔和笑容，他看着女童问道：“怕不怕？”
女童面色发白，紧紧缩在小乞丐身后，小乞丐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体在颤抖，但她依然很认真说了句：“不怕！”
“那好，我们跳下去。”
猛的回头，小乞丐看着那群愤怒的乞丐们讥笑：“你们的命真的很贱，连一包老鼠药的铜板都不值，不然一定把你们全都毒死！”
再转身，没有任何犹豫，他将身后的女童揽在怀里，一跃而下。
咣当一声，小铁锅在崖畔翻了个滚，倒扣在地，像座很小很小的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