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在山中。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一群公子哥儿相约湖心山,听闻山中有一女乃狐妖所变,天之美貌,过目难忘。
“梅凉,我今儿个就让你输得倾家荡产。”
一语豪言,惹得众人讥笑。
“好啊,就怕你没的机会,且与你寻寻传说,好让你死得瞑目。”
梅凉倚靠船边,眉眼间慵懒肆意。
“哈哈,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那人口中买来的消息,你偏的不信,我玥笙从不妄言。”
玥笙——先祖乃皇子。
他这一代虽已连旁支都算不上,但家财万贯,也在忘古城中富甲一方。不屑于皇家的身份,却也时不时的拿出来唬唬人。
“梅凉,怕你今次还真要破财了,那日他可是拿出皇亲国戚的身份,才套出了山女的居处。”
“呵……”梅凉淡笑,眼睑挑起间,是无尽的闲散,指着那说话的人,道:“方逸,你莫不是小瞧了本公子,失了几间铺子对我梅家不痛不痒。”
方逸——城主之嫡次子。
玩世不恭的方二少,既无心争夺家产,又无意打理铺面,遂无论是逗猫遛狗,还是饮酒作乐,其父兄都十分纵容,也是忘古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说话间,船行靠岸,掌船老者笑言:“三位公子还真是有福气,听闻山女可是天之仙容,愿诸位贵公子心想事成。”
梅凉将一串赏钱扔给了船夫,不屑的走下船。
“我倒想见见这山女,值不值得我用几间铺子换一面。”
“你且等好吧!”
玥笙眸光流转,是笃定的得意。
一名同行的小厮眉眼间笑意晏晏,能一睹芳容,他心中自然喜不胜收。
“爷们,这边请,仔细脚下,刚下过雨,这林子里可滑着哩!”
小厮躬身在前引路,手里拿着一张早已熟背于心的地图,装模作样的皱着眉头时不时的看向左右。
路途过半,方逸率先放弃的蹲在地上。
“不走了不走了,累死爷了,管她什么美若天仙的,小爷我什么时候缺过女人。”
玥笙也不似方才兴致昂扬,扁着嘴擦着额头上不断滚落的的汗珠子,气喘吁吁的道:
“要不咱回去吧,你那几家铺子我不要了还不成么!”
梅凉也不轻松,虽不像方逸那般狼狈,脚下也略显无力,却不依不饶的道:
“那可不行,你玥笙少爷向来一诺千金,可不能诓骗了我,我今儿不见到山女可是不会回去的。”
淅淅沥沥的小雨倾泄而下,山林间清新翠艳,梅凉扬起嘴角惬意的坐在了地上。
“天公作美,何不成了美意歇歇脚再走。”
方逸却对他的做法极为不赞同,咋舌道:
“你瞧瞧你梅少,哪还有一点翩翩公子哥的形象。”
“说的好像你有似的,这山里又没别人,谁会看你。”
玥笙呛声了一句,也随之坐在了地上。
方逸垂眸看了看自己已经湿透的衣衫,索性也不再有所顾忌,直接后仰跌坐,却脸显苦楚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哎呦,我的腿……”
同样在歇脚的小厮,立即起身跑到他脚边,双手握拳,在他小腿上砸着。
“爷这是蹲麻了,就得敲一敲才好”
“轻点,痛死爷了。”
方逸吼了一句,小厮却不变笑颜,奉承道:
“爷莫恼,小的习惯自己这皮糙肉厚的身子一时手重了,小的轻手些。”
方逸冷哼了一声,侧眸看向梅凉,置气道:
“梅大少爷,您行行好,看看我这头发,再看看我这衣服,我方逸自出生就没这么狼狈过。”
方逸指着自己湿透的衣服,还有紧贴在耳际的碎发,神情颇为恼火。
“当初窜着我们打赌的可是你。”
梅凉脸上笑意依旧,眉眼轻佻。方逸闻言连连叹息,悔意顿显。
“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告诉你们有人在湖心岛被救的事,我真是自作孽啊!”
“得,我们梅大少的倔脾气来了,今个只有奉陪到底了,既然梅兄想给我添点儿家当,那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玥笙拍了拍方逸的肩膀劝慰道:
“走吧,反正现在回去和去寻山女的路途一样远,大不了赢了的铺子我分你一半好了,也算你不虚此行。”
“这还差不多。”
方逸立刻从地上起了身,对着梅凉伸出一只手,道:
“梅少快走吧,再耽搁天都黑了。”
“唯利是图。”
梅凉挑唇浅笑,嗔骂了一句,伸出左手任由方逸将其拉起。
一行人翻山越岭,终于在傍晚到达了地图上所标记的山女居所,然,并无人烟。
“玥笙,看来这回你输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就要承蒙玥公子的照拂了。”
方逸打趣道。
梅凉却没有丝毫喜悦,他虽还弯着嘴角,但仰头望天的神色中,不乏失落。
“怎么,梅凉,你还真对那山女起了心思?”
玥笙惊讶的追问,他原以为梅凉与自己一般,只当是来寻乐的,这结果应是早知晓。
梅凉收回视线,点点头承认,毫不避讳的说道:
“独居孤女美若仙,我自然想一亲芳泽。”
“梅凉,你还真不负你风流郎的称呼。”
方逸肆意而笑,大山中回荡其爽朗的笑声,也引得一人清脆的回应。
“是谁?”
声音顿出的刹那,不仅方逸的笑声戛然而止,三人震惊的面面相觑。
“难道真的有山女?”
玥笙难以置信的沉吟。方逸眨眨眼不知所措。
唯有梅凉笑逐颜开,偏生开口充满焦急。
“我等误入山中迷了路,方才又淋了雨,同伴如今有些伤寒,不知姑娘可否施以援手,小生感激不尽。”
梅凉垂眸瞪了一眼方逸,后者立即躺到地上,装出一副昏昏沉沉的病态。
可良久都未有人再回应,久到三人以为方才是自己的幻听。
“他怎么了?”
一语妙音从身后响起,梅凉最先回首望去,所见一女子踏雨而来,手中的油纸伞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然露出的下颚与樱唇,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的尚品。
“你......你真的是山女。”
方逸结巴的指着来人,已然忘却自己在装病。
“你们是来找我的?”
油纸伞上扬,一张清秀的丽颜出现在三人面前。
那一刻洋洋洒洒的雨珠忽而变缓,似乎在随着她的眨眼才撒落。晚风吹拂她的长发,带着她头上的两只铃铛叮叮作响。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散发着悠然的香气,好似具有蛊惑人心的作用,令人一刹那忘却了所有。
仙之美,清新脱俗,而她还带着一分浑然天成的灵气。
“是。”
梅凉坦然承认。山女皱了皱眉头,追问道:
“找我作何?”
“与我走吧,我想给你所有。”
梅凉的出言,换来了山女的一声轻笑。
“这话,我早已听过数遍,回去吧,趁着天尚早,豺狼虎豹还未出巢。”
说罢,她转身离开,潇洒决然。
梅凉却紧追不舍的将其拦下。
“我与他们不同。”
“你是想说,你是真心的么!”
山女所言正中梅凉所想,他却信誓旦旦的厉言。
“我会让你看见我的诚意。”
说罢梅凉转身离开,所去方向正是来时的路。
玥笙与方逸二人连忙去追他,纵然眼神一直恋恋不舍的盯在山女身上。
年终腊月,雪花纷飞,忘古城中一座高楼平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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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从何处来?
“梅凉,你果然不愧是富贾。”
方逸走进携仙楼中,,不由得感叹,饶是他见多了奇珍异宝,也对携仙楼中的金碧辉煌咋舌。
玥笙却不似他那么惊讶,忧心忡忡的看向梅凉。
“你真的对山女动了真情?”
梅凉淡笑不语,玥笙知其心有主张,便没有再追问。
次月年关,携仙楼迎仙。
“快看,那个人好漂亮。”
“哇,真是惊为天人啊!”
“山女,是山女。”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昨日梅家放话,山女会成为梅家女主人。
曾几何时,梅家大少风流的名声满域,如今却因痴情,一跃成为忘古城中第一好儿郎。
“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山女隔着薄纱笑言,却不含半分欣喜。
轿前高头大马上之人,侧眸回身挑唇,略带讥讽。
“谁要我偏生只爱你一个,不惜散尽家财。”
携仙楼门前比之城中还要热闹,所有人等看传说中的仙人。在山女下轿那一刻,无人言无人语,时间仿佛就此停滞。
一现昙花,鲛人之珠,那女子,又岂止是仙。
“看看我为你所铸的新家。”
山女莞尔,将手放入梅凉的掌心。二人进去的那一刻,携仙楼的大门也缓缓关上。
与门外热烈的赞美声不同,梅凉与山女一路无言,一层层登入云霄。
“十八层,你是想陪我一起下地狱么?”
山女抬眸眺望,眼前是触手可及的晚霞,仿佛要将人焚烧,然仔细观之,却知天边遥不可及。
而这最后一层,却毫无遮挡的开阔平坦,冷冽的寒风似乎随时能将人吹落。
她的秀发飞扬,又为其增添了几分魅惑。
“真是美,美得我心心念念了十三年,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当你的仙女,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既是如此,十三年前你又何故抛下我?”
山女苦笑,想起那年她二八年华所遇到的,那个丢了自家东西,却仍旧找上门来求惩处的小货郎。
那时,他吸引她的是一个“真”字。
她以为他喜欢自己,哪怕是美貌。
然,她为他叛家私奔,换来的只是他的抛弃。无颜回家的她,孤身一人独居山中避世,却终究避无可避。
“我不会成为你的笼中鸟。”
梅凉不言,兀自从腰间解下了一只酒壶自酌。
二人僵持,暗夜来袭。血月满,江山鬼魅尽显。
酒醉的梅凉拿出了一把匕首,对她威胁道:
“山女,如何?”
“梅凉,非要置我于死地么?”
她向前逼近一步,利刃割破了娇嫩的肌肤,血珠滚落衣襟,然,眉眼间却毫无痛楚,只余殃殃失望。
“十三年旧酿,我送你一程。”
他端起酒壶一饮而下,还是那样洒脱不羁,仿若以往。
“素来,你是我执念,今日过后,陌路亦终极,相思无骨,愿你余生皆苦过。”
无泪、无怨、不嗔、不怒。
她闭上眸子步步后退,云雾中的薄凉成为了她最后的归宿,如星石从天陨落,美轮美奂,却燃尽生命。
“初见,百花衰,天地芳华无色,然,打动我的,非尔美貌。”
梅凉脸上洋溢着幸福,宽大的袖子随风摇摆,也露出了他右手腕处的虚无。
世人只知梅大少爷惯用左手,从来右手只放在身后。
一场火燃三日,化为灰烬的又岂止是钱财,也成为她与他的坟墓。
携月楼——忘古城中最高处,可俯瞰整座山城,是梅家大少为山女所铸。
山女——忘古城中湖心山,独居孤女美若仙。
梅凉——忘古城中第一商,放荡不羁风流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