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九岁那年便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已逝的父亲取的,更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就是那个从来对她凶巴巴,被街坊邻居讪笑就利嘴回口,努力工作到让人觉得她肯定会累死的女人,从来都是最值得同情的人,最可怜的人。
怎么说呢?
她想大概是从那个夏天开始的事了吧。
那年的夏天依旧阳光明媚,花开缤纷,她坐在那个算得上是家的狭小房间里那张总是摇动的椅子上,用短短的签字笔写字。豆大的汗滴在鼻翼两侧滑动,她小心翼翼的一笔一划的练字,每一笔都很用力。那个女人难得的轻轻推开门。她害怕那个女人,也就是她的妈妈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烦躁的拿起她的纸,像是想把纸张撕破了那样翻阅,她的妈妈,那个女人最后也真的都撕掉了。
她心里默哀着,耳旁仿佛又回荡起尖尖的嗓音,一声金属碰撞的响声,她警戒的站起来准备接受那个女人的惩罚。一个面色憔悴,妆容像一团颜料的女人呆呆的望着地上打翻的金属垃圾桶。何欢本着孩子的好奇心看向那个女人,无论粉底多么厚,她都知道这个一脸沮丧,眼圈泛红,狼狈不堪的女人是谁。女人缓缓看向何欢,又不敢看她,想弯下身去收拾垃圾桶。
“妈。”
先是沉默,而后——一场惊天动地的声嘶力竭的哭。
一个三十多,渐进四十的人在一个九岁的孩子前哭得像一个孩子。
何欢,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这声简单的理所当然的称谓到底触动了这个女人的什么,她茫然的站在那,看着蜷缩抱紧自己哭泣的女人。是她的错吗,是她的错吗?
“妈,我会写好字的,别哭,我还可以练,”她蹲在女人身旁轻轻的说,“我一定会写好的,别哭阿。”
女人抬起头,看着乖乖的女儿,她的女儿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儿。她望向她的女儿,用手轻柔的抚摸着,仿佛何欢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她的额头,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都像极了她的爸爸,她的爸爸……
“何欢,以后跟妈妈姓许,好不好?许珍敏的许,许欢,许欢,不叫何欢了。”
“许欢,许欢……”何欢迷惑的嘟囔。
“何欢,叫许欢好不好?!”许珍敏紧紧抓着何欢,指甲深深的嵌入。
“爸爸不会喜欢许欢这个名字的,我也不喜欢……”何欢忍着痛,不流泪说,其实她更喜欢和爸爸一样的何字。
许珍敏呆呆的放开何欢,扯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何欢,你知道吗,你爸爸他不要你了,更不会要这个他取的名字,也不要我了。”
“爸爸不是去出差吗?”
“出差,”许珍敏笑着,“呵,出差。”
何欢看着她的妈妈,似笑非笑,不,是明明要哭却还是弯出了弧线,像是在妈妈眼前她的玩具被隔壁小妹妹抢走时不得不装着是“快乐的分享”。
“何欢呀。”
“恩,妈妈?”
“你爸爸不会回来了。”
何欢很识相的没有问为什么,就像假装在黑夜里窒息的被窝里没有听到隔壁压抑却仍然很激烈的争吵。
那时何欢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她被告知她爸爸不会回来了。